第9章 第九章
却说那娇怯美人和秋胧道了别回了府，秋胧回身打算回酒馆看看，行至巷口，在路上却被人从背后叫住了。
“且慢！且慢！——秋老板且慢！”
秋胧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一名布衣男子脚步匆匆往她这儿跑，秋胧嘴角一卷，幽幽笑道：“孟德来得这么着急，是为了还我酒钱？”
来者脚步一顿，笑容讪讪：“……这，难得见个面，怎么秋老板见面就说这种话。”
“你赊了我这许多的酒钱，小店开门不过是整几个琐碎钱养我那小徒弟，你倒是好，直接喝没了我半年的利润。”
来者正是曹孟德曹操，他生性旷阔喜爱与人交友，更是嗜酒如命，若说因缘，他算是最早一个摸到秋胧小店的客人。
两人相识的日子虽然晚了些，可这段日子里曹操和秋胧却是相谈甚欢，秋胧虽是女子之身，可大部分言论连时下的许多男子都比不上，曹操仕途受挫没有几个知心好友，在美酒的催动下，更是有几分和她相见恨晚之意，时至今日，已经彼此以表字相称，秋胧没当他是个什么官儿一口一个孟德叫的很是顺嘴；不过曹操欠了他许多酒钱，大多数时候仍是叫她秋老板多一些就是了。
“——诶，秋老板此言差矣。”曹操煞有其事的严肃道：“你这地方偏僻得紧，哪怕是熟客都不好，找我替你喝些酒，与认认门路，将来到了外面同我那些同僚们宣扬宣扬，于你这小店自然是有好处的。”
秋胧无奈的摇摇头：“我不与你饶舌，说吧，今天找我来又是想喝什么了？”
曹操道：“同你讨些好酒。”
秋胧瞥他一眼：“要多好？”
曹操：“要能让董相国看得上眼的好酒。”
此时两人已经行至酒馆门口，秋胧若有所思的停下脚步，幽幽瞧了一眼曹操。
“……这酒，我倒是有，不过你突然要这个做什么。”
“这件事你不要过问。”曹操肃然道，他熟门熟路的进了酒馆里屋，自己拿酒碗在缸里舀了一勺爽甜果酒当水喝了，秋胧在旁边看着也不阻止，等他喝够了解了渴，这才继续问道：“我为何不能过问。”
“自是因为这件事情与你无关，问多了反而对你有害就是了。”
“成吧。”秋胧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这个理由：“不过你打算拿什么同我换酒？”
曹操大笑：“怎么，你这酒难道还是天上掉下来的神酒？”
秋胧一脸自然的同他说：“神酒我真有，怕你拿不起也用不起，给你些次等货拿去玩好了。”
曹操只当她随口开玩笑，笑得愈发开怀。
“你呀你呀，算了！我可没什么钱给你，你愿意给就给，不愿意就算了。”
秋胧嫣然一笑：“没钱没什么的，我们可以拿其他东西来换啊。”
曹操幽幽道：“几壶酒就准备坑去我全部家产你倒是好打算——说吧，你打算用什么换这些酒？先告诉你，我曹某人的人头可不值钱。”
“这个自然，说起来我要你的脑袋又能干嘛？我酿酒也用不着这东西。”秋胧一甩袖子，开始慢条斯理地掰着手指数着：“比如说什么赤兔马啊，吕布的方天画戟啊，王司徒家中的至宝七星刀啊……”
她数的这几样东西，却让曹操一口酒毫无防备的全喷了出来。
秋胧看着他咳嗽的狼狈样子，满脸无辜。
“这么紧张做什么，不过和你开个玩笑嘛。”
她语气轻松至极，却让曹操险些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什么人影，曹操压低了声音，口气里三分警告七分劝诫：“……玄姬啊，你这玩笑可开大了，如今只你我二人也就罢了，这话我只当没听见；下次在旁人面前，可断断开不得这般无法无天的玩笑。”
秋胧闻言挑眉：“孟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谨慎了？昔日你抱着我的酒瓶子大骂董卓祸乱朝纲的时候可没这么多的顾忌。”
曹操抿了嘴，不说话了。
秋胧见状摇了摇头，转身在院子里绕了几圈，不知道从那个隐秘角落里摸出来一个封口严实的古朴青铜酒壶顺手放在曹操面前，笑吟吟的和曹操介绍道：“这酒难弄得很，我如今手里也不过是两三壶的量；如今你我朋友一场，你既然说了，我便再搭理你一次，这酒就当是我的赠礼——是喝是用，看你自己。”
说罢伸手推了推曹操衣襟里露出的一截刀柄，整理好他的衣领，眉眼微垂，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开。
曹操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沉默的拿起青铜酒壶，手指细细摩挲过上面的纹路，神情半是迟疑半是严肃，过了一会，他冲着秋胧离开的方向做了个揖，不吭一声的转身离去。
他走了，秋胧却又从里屋绕了出来，凝视着曹操离去的方向，忽然开口说道。
“——去，盯着些。”
“是让他成，还是不成？”李儒鬼魅一般从秋胧身侧站出来，恭恭敬敬的问道：“您希望属下如何做？”
“自然是让他不成。”秋胧回答，神情微冷：“眼下董卓还不能死……你也不需要太多说什么多做什么，孟德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能成事的；这样的聪明人现在做了蠢事实在是有些浪费，你去看看，免得出什么差错。”
“属下明白。”
***
曹操从王允家中拿着七星刀出来准备刺杀董卓，凭的无非就是一腔豪气和热血冲头的冲动，可从秋胧的酒馆里走出来之后，他又迟疑了。
连秋胧这区区酒馆的老板都能看出来他的意图，这一趟过去，就算董卓再愚笨，他麾下谋士李儒又岂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又说吕布，那人身为董卓义子更是天下第一猛将，且不说先前反叛丁原入了董卓麾下这期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多说的内情，眼下这两人可还是关系密切得很，若是董卓突然出事，吕布难道还会轻易放过他？
然而此刻，他的脚步已经走到了董卓的相府门口，有眼尖的下人已经去进去通报，估计这一趟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也不能反悔了。
曹操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青铜酒壶，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抚了抚长襟，抬脚走了进去。
刚刚走至回廊，迎面便来了位极为眼熟的文官，白面微须，一身素色长衫，正是董卓麾下谋士，李儒。
曹操心中不由得一颤，面上却不显分毫，一如既往的拱手笑道：“儒兄这般脚步匆匆，是准备去做什么？”
李儒的眼神在曹操手中拎着的青铜酒壶上微微一顿，随即抬头跟着浅笑拱手回礼：“有些私事急着处理罢了。倒是孟德，是要准备给相国送酒？这酒壶可精致的很，想必里面的酒也一定不错，孟德倒是有心了。”
“一位朋友送的酒，算不得什么好东西。”曹操轻描淡写的略过，手中酒壶稍稍垂下，正好掩住了怀中七星刀鼓出的痕迹。
李儒只是点点头，似乎并不打算多做询问，于是同他道：“相国就在小阁休息，你去便是。”
两人彼此都一脸淡定的擦肩而过，随着李儒的脚步声渐渐离去，曹操才觉得自己后背已经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猛地松了口气。
一路算是有惊无险的来了小阁，董卓侧身坐在床上正专心翻阅着竹简，义子吕布一身轻铠立于一侧，这威名赫赫的武将身材高大威风凛凛，一张俊朗的脸上轮廓深邃分明，眉宇间隐隐透着阴沉的戾气让人忍不住退避三舍。曹操见状，心中忍不住又是一紧。
“参见恩相。”
曹操恭恭敬敬的拱手一拜，董卓闻声抬头，那张痴肥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完全可以用和善来形容的笑意来：“孟德今日为何来迟？”
“得知友人酒馆新得了一批好酒，想着恩相怕是在这边没什么好酒，便去友人那里讨了一壶……可惜的是我那坐骑瘦弱不看驱驰，这才晚了不少。”董卓皱了皱眉，道：“如此可不成，奉先，你去后院亲挑一匹西凉好马赠与孟德。”
吕布领命，转身出了小阁。
曹操又是恭声道谢。
他见董卓似乎颇有些神情萎倦，便顺势在一旁的小桌上打开了青铜酒壶，笑道：“这酒据说是我那位友人珍藏的佳酿，她听说我要来找恩相便送了我……”话音未落，随着曹操敲开了酒壶壶口之前仔细封好的蜜蜡，壶那浓郁甘醇简直令人惊艳无比的惊人酒香立刻毫无预兆猛地爆发出来，惊得曹操吓了一跳！
握着酒壶正准备斟酒的曹操手中一抖，口腔里条件反射涌出唾液的同时他心中也跟着暗暗叫苦。
秋胧啊秋胧，你这一壶美酒好是好，可险些快要坑死我了。
一时间，曹操斟酒的动作，居然也有些迟疑起来。
然而董卓却早就被这美酒的香味引得眼睛冒光，甚至从床上坐了起来快步走来，亲自拿过酒壶倒了一杯。
东汉年间的酒大多是米酒，颜色也基本都是米白色，然而这青铜酒壶里倒出来的酒液却是清澈透明极为漂亮的琥珀色，酒香醇郁还隐隐透着果木的甜香，董卓自己亲自倒了一杯，迫不及待地饮了一口。
秋胧给他的并不是寻常凡品，而是山中诸猴采百果于树洞，始为贮藏越冬粮食，但若当季不缺越冬粮食，猴儿们便会忘记曾储藏过一洞百果，然后这一洞百果便逐渐发酵，而后酿成一洞百果酒，千金难换，可遇而不可求。
这酒滋味甜蜜清雅口感绵柔，与平日里喝的酒简直是天壤之别。董卓越喝越顺口，心里极为满意，更是连连点头，甚至还给曹操倒了一杯，连连催促他赶快尝尝。
曹操面上依旧保持着恭谨谦逊的温顺微笑，心中却忍不住开始连连骂起秋胧在他过来的时候塞给他这壶酒绝对是故意的：“我便不了，这酒既然是我那友人送给恩相的，我便不喝了。”
……虽然他的确非常想喝就是了。
猴儿酒酒味甘美，董卓自斟自饮自得其乐，不过这酒后劲极大，喝了小半壶后，董卓已经隐隐有了几分醉意，加之身体肥胖体力不支，不由得有些恋恋不舍放下酒盏，回去床榻上躺了下来。
曹操看他背对着自己朝内侧卧小憩，一直贴身携带的七星刀似乎沉了几分。
随着董卓鼾声渐起，七星刀也被他悄无声息的握在手中，抬手刚刚握上刀柄，却不料董卓半睡未睡间从镜中瞥见人影手中凛然刀光，立刻起身，回头说话时仍带着几分醺然：“孟德何为啊？”
吕布此刻已经大步归来，曹操只觉耳畔咚咚作响，胸腔心脏急促的跳动简直要从肋骨里面跳出来，急中生智之下，他双手将七星刀举过头顶，恭声道：“近得七星宝刀一口，愿献于恩相。”
董卓伸手接过，见刀光寒冽刃口锋利，刀身上更是嵌有七星宝珠，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珍品，抬手递给一旁的吕布。
这高大武将接了刀随手收了起来，似乎对一旁的青铜酒壶兴趣更大一些，曹操只觉背后汗湿，微风掠过便是一阵阵的寒意。
这里已经不能久待了，露出破绽是早晚的事情。
曹操心中思忖，和董卓借口想要一试吕布牵来的快马后若无其事的快步离开了小阁，他攥了攥被冷汗浸湿的手心，抬手抓住停在门口的马匹缰绳。
牵着马渐渐离开董卓的视线，这短短几步路，却足以让曹操汗湿重衫。
好巧不巧的是，李儒恰好站在相府门口。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似乎看了一眼曹操垂在身侧不自觉攥紧的拳头，居然非常温和的笑了笑。“孟德带来的酒还真是好啊，这么美妙的香味真是难得。”
他好像叹息了一声，笼着袖子走了进来：“我在这里都能隐隐闻到味道……若是有机会，还希望孟德能为我引荐一下这位酿酒的高人。”
曹操扯了扯嘴角，道：“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