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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远星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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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巨型骸骨相关的资料, 是沈春鸿直接乔弗里总部拿到的。

乔弗里科学研究所是全球著名的生物研究中心, 同时也是国际上最有名气、最权威的特殊人类生物学研究机构。研究所总部位于澳大利亚,储存着许多奇特的资料。

其中就有巨型骸骨的大量信息。

“第一具巨型骸骨是在刚果河流域的热带森林里发现的。”沈春鸿说。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情,一队探险者穿越密林与虫群, 在一片深广的峡谷底部,发现了深嵌在植物藤蔓之中的骸骨。它仿佛是在探险者眼前忽然暴露出来的异世界遗物, 瞬间令所有人惊惧——骸骨以坐姿呈现在人们面前,巨大的头颅低垂, 丛生的鲜花从它空空的眼窝中蔓延流泻,而它的肋骨则是雀类的乐园,无数鸟巢安置于此。鸟儿们被外来的客人们惊动,一时间纷纷腾飞而起。

骸骨保存基本完好, 仅从照片上也能看出,死在此处的是一个人类。

从第一具骸骨被发现并通报各国开始,陆续从世界的不同角落传来讯息, 不断有骸骨碎片被送到乔弗里进行DNA鉴定。

“截止到目前为止, 仅是乔弗里这里存档的巨大骸骨DNA样本,就有19具之多。”

沈春鸿今晚从同事处拿到这份文件的时候,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以为在姑婆山天坑发现的巨型骸骨是孤例,因为他的研究领域并不在此, 因而始终不知道巨型骸骨已经在全球各地不断出现。

刚果河流域、乌拉尔河流域、东南亚山林、印度南部山地……发现骸骨的地方全都是人类聚居地,有森林、高山、河流, 还有丰富的动植物资源。

如果——沈春鸿强调了这个词——如果确实有巨型人类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并且成长为这么高大的形态, 至少可以确认一点:他们生活的地方,必然有足够他们摄取食物和水的条件。

关于巨型人类的生活习性,乔弗里研究所做出了许多判断,但这些判断并不是沈春鸿急于告知弟弟的关键信息。

“巨型人类一开始被发现时,乔弗里认为这是新出现的特殊人类,但很快,和数据库对比发现,它们的基因组合方式我们早就已经记录在案。确实,19具骸骨,无一例外,全部都是特殊人类。”沈春鸿低声说,“10个哨兵,9个向导。”

沈春澜攥紧电话,在接近零度的深夜里,手心沁出了湿冷的汗。他的学生们已经往前走远了,只有饶星海站在几米之外,回头等着他。

“我很担心……”他听见沈春鸿在电话的那一头不停踱步,“我现在还不能离开总部……春澜,你的身体真的没有异样吗?”

沈春鸿身边所有亲人之中只有沈春澜一个特殊人类。虽然难以预测的染色体变异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弟弟身上,但他活了三十多年,从未觉得沈春澜与自己有什么不同。可眼前的资料却实实在在地勾起了他的忧虑。

沈春澜再一次强调:“我真的很好,每年都体检,没有任何问题。”

沈春鸿长出一口气:“行吧。”

他翻动手头的另一份资料:“那我跟你说说远星社。”

在今天晚上八点左右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国内特殊人类管理委员会与危机办已经正式将远星社列为新希望学院图书馆爆炸事件的重要调查对象。但在会议上,他们同时也强调:远星社已经解散,极有可能是有其他不法之徒借着远星社的名义在活动。

“我手头上的文件不是这样说的。”沈春鸿犹豫片刻,轻咳一声,“春澜,我接下来要说的,确实是机密内容。但我希望你了解。毕竟这个社团太古怪了。”

沈春澜慢慢往前走,饶星海在校道上随着他的前进步伐而一步步后退。

“你说,我听着。”沈春澜好奇心此时此刻达到了顶点,“你的电话没有被监听吧?”

“如果有就有吧。”沈春鸿显然认为,让弟弟知道远星社的危险之处,比自己被处分更重要,“先说结论。远星社没有解散。或者说,远星社实际上分裂成了两个。”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对哨兵向导夫妻与志同道合之人集结在一起,创立了名为“远星社”的探险社团。

社团虽然以探险为名,但实际上,它是专门在落后和偏僻地区搜寻和保护罕见特殊人类的民间社团。

七八十年代,国内的特殊人类尚未得到正视,教育机构和专门医院尚处于筹备阶段,除了哨兵向导之外的许多特殊人类仍旧因为外貌的异样,而被看作“怪物”。

无论是国家牵头,还是民间的特殊人类自行组织,总之在那二十多年里,国内确实有不少类似于远星社的组织存在。他们会深入贫穷的山区和少数民族地区,通过挖掘当地民间传说与异人传说,搜寻罕见特殊人类的踪迹。

九十年代起,远星社的名字渐渐响亮起来,因为他们先后发现和保护了在新疆北部阿勒泰地区的雪人和福建中部山区的茶姥。

雪人是一种适合生活在寒冷山区的特殊人类,浑身长毛,高大健壮,在被正名之前,曾被看作不存在的生物,只在藏族的史诗传说之中偶尔出现,是被格萨尔王歼灭的魔族之一。

而茶姥则全是女性,出生之时已经是老妪形态,天生善于种茶养茶、侍弄土地,是仅生存在中国的罕见特殊人类。但由于与生俱来的苍老面孔与矮小身材,她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认为是妖怪与人类结合的产物。

远星社在阿勒泰地区发现了与藏区的雪人身材、习性并不完全一致的雪人,不仅刷新了“雪人”生活地域的资料,并且填补了蒙古国从未发现过雪人的空白历史:他们与雪人沟通,发现这些雪人的祖先是从蒙古迁移过来的。

而茶姥的发现意义更为重大:远星社不仅更新了福建地区茶姥的分布位置与数量,还在当地保护了三位刚刚出生、即将被扔进河里溺死的茶姥。这三位幼小的茶姥成功存活,让“茶姥”这种特殊人类的数量终于达到了两位数。

远星社由此成为了国内相关社团之中最有名气的一个。

那个年代,互联网尚不发达,浏览器才刚刚诞生,和远星社有关的一切讯息,几乎都是口口相传,尤其在特殊人类群体里。

许多特殊人类群体都在寻找远星社。他们渴望加入远星社,渴望进入这个充满了冒险、探索与希望的组织。

而在这些人之中,半丧尸人加入远星社的愿望尤其强烈。

他们是被社会抛弃和敌视的一类人,而远星社又恰好可以容纳他们,他们还能在远星社里为自己的事业以及特殊人类的未来奋斗——这是一件极其具有诱惑性的事情。

“而事实上,在进入21世纪之后,远星社确实在不断地招募社员,不过渠道非常隐秘。”沈春鸿说,“和这类团体几乎同时诞生的,还有不少反特殊人类的组织。所以远星社非常谨慎,他们绝不接受没有引荐的新人加入。为了避免自己的行动被反对组织阻挠,远星社一般都是以发掘新植物、发掘矿脉这些借口去深入山区探索。”

沈春澜完全被沈春鸿的故事吸引了。

或者说,他是被远星社和远星社曾拥有的过去吸引了。

席微韵所说的馆子名为“24小时烤串”,名字可谓简单粗暴。虽然已经接近十二点,但馆子里仍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学生们缩着脖子小跑进入烤串店内,沈春澜站在门外的避风处,抬头看见饶星海站在自己面前。

“你先进去。”沈春澜捂住手机说,“我打完电话就去找你们。”

饶星海用很夸张的嘴型无声回答:我,帮,你,挡,风。

他说完了,还故意撑起外套,作势要遮挡住沈春澜。

于是在这听故事的间隙里,沈春澜不可避免地分心了:他知道饶星海现在心情非常好,今天上午的6000米障碍跑里,他是大一新生之中的第一名。

沈春鸿忍不住冲饶星海笑了笑。但脸被冷风吹得有点儿僵,这笑不够热情,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总而言之,远星社一开始就是一个以寻找和保护罕见特殊人类为活动宗旨的组织,目的还是很单纯的。”沈春鸿仍在继续,“后来创始人年纪大了,便把远星社交给了一个名为薄云天的狼人。薄云天是远星社的第二任社长。”

“薄?”沈春澜下意识重复。这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在什么地方隐约听人提过,但印象不深刻。

“对,薄云天。”沈春鸿回应道,“薄云天接手之后,远星社开始接收更多的新成员,吸收新人的规定也没有原先那么严格了。”

薄云天希望扩大远星社的规模,他开始接触人才规划局和新希望尖端管理学院的毕业生,希望能找到在学识和技术都出色的新人,让远星社得到更大的发展。

而此时的“远星社”仍旧保持着神秘本色,只在特殊人类之间流传着各种传说。

薄云天身为狼人,他带领的远星社为狼人组群做了许多工作,最直接的一点是促成了国内狼人协会的成立。从此以后,狼人成为国内诸多特殊人类之中,第四个成立专门协会的组织。

前三个分别是哨兵向导、半丧尸人和地底人。

正因如此,薄云天在狼人族群之中声望极高,不少狼人也以加入远星社、或者为远星社工作为荣。

“大约二十年前,2013年8月,远星社的一支探索队伍在大兴安岭的深山里,发现了一具巨型人类骸骨。”沈春鸿用中文读出文件中的描述,“随后,远星社把这个消息报告了危机办和特殊人类管理委员会。巨型骸骨被国家回收,这是国内第一次发现巨型人类骸骨。”

沈春澜忍不住插话:“……厉害啊。”

“但是骸骨不完整。”沈春鸿语气森冷,“危机办和特管委回收骸骨的时候,发现骸骨的第四节肋骨有一段缺损了。缺口的截面非常新鲜,是不久前才被人切割走的。”

沈春澜完全跟上了他的节奏:“……是远星社的人切走的?”

“远星社”三个字引起了饶星海的兴趣,他认真盯着沈春澜,开始竖起耳朵偷听。

危机办和特管委的怀疑无法得到证实。在场的远星社成员全都保证自己没有说谎,所有随身物品也被检查,确实没有可以切割巨型骸骨并藏匿的可能。

这截消失的肋骨,成为了危机办和特管委心中的一桩悬案。

随后远星社仍旧不断派遣队伍,深入各地寻找罕见特殊人类。一切仿佛并没有任何改变。

真正的突变发生在十年前。

狼人社长薄云天急病爆亡,远星社十余位核心成员之间爆发了一场无人知晓的争执。在薄云天的告别仪式上,只去了八个核心成员,这八个人之中有狼人,有半丧尸人,也有哨兵向导。

八位核心成员在葬礼上宣布,由于内部分歧严重到无法调和,远星社自此解散。

沈春澜:“发生了什么事?”

沈春鸿:“不知道,文件里没写。”

沈春澜:“……你这故事怎么还有悬念啊?”

但更大的悬念发生在姑婆山天坑发现巨型骸骨的时候。

沈春澜还记得,巨型骸骨被发现的时候,新闻曾说过它是由一个自由攀登社团最先发现的。

“这个说辞很快就再也没被提及了。”沈春鸿说,“而且如果你重新翻找之前的新闻报道,你会发现,连这句话也完全消失。”

当日发现骸骨的,确实是一个民间登山社团。但巧的是,当地林业局的专业无人机,那时候也正在巡山。

林业局发现骸骨的时刻,恰好比这个社团迟了十来分钟。

林业局的人赶到现场时,社团成员正围在骸骨边小声议论。他们自称是从广东某个高校而来,不巧迷路,不巧进入了天坑之中,不巧发现了这具骸骨。

当地林业局的人根本没有怀疑过这个说辞,他们甚至还与社团里人合了个影。所有人都带着鸭舌帽,合影时虽然纷纷露出笑容,但没有一个人摘下帽子。

这些社团成员随后便消失了。他们使用了假的身份证,假的学生证,甚至没有在城镇之中逗留,离开姑婆山范围之后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巨型骸骨当时就引起了危机办和特管委的注意,他们调取了地方林业局提交的报告,发现报告中附有他们与登山社团成员的合影。

特管委的人一眼就在其中一位青年的鸭舌帽上,发现了一个不算起眼的徽章。

“是远星社的社徽。”沈春鸿看着文件上的图片,跟沈春澜描述,“一颗银色的发光的星星,上面有RS两个字母,remote star,遥远的星辰。”

沈春澜:“!!!”

他瞬间想起来了。

商业街,屈舞的奶茶铺子斜对面,那间拥有好几位帅气适应和一位更帅气老板的咖啡棚子!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危机办和特管委要把远星社列为爆炸事件的重要调查对象了?”沈春鸿声音低沉,“他们推测,薄云天死后,远星社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一个是现在已经停止活动的,薄云天这一派的人,另一个是现在仍然以远星社名义活动的成员。这一批人隐藏身份,正在有目的地寻找巨型骸骨。”

沈春澜终于完全明白了:“所以危机办认为,图书馆的爆炸事件也是他们弄出来的……”

第一次发现巨型骸骨的是远星社。骸骨缺失了一部分,极有可能是远星社的人盗走了。

第二次发现巨型骸骨的仍然是远星社。他们没来得及直接从骸骨身上盗取样本,于是袭击了乔弗里的运输车辆,盗走样本。

让乔弗里愤怒的是,在沈春鸿前往新希望学院的生科系拿走DNA样本的时候,危机办和特管委事实上已经知道远星社参与到事件之中。但他们没有向乔弗里发出任何警告。

无论是乔弗里,沈春鸿还是运输车,完全是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收到了袭击。

乔弗里的运输车一旦关闭,则完全密封。它从上海开到北京,一直到进入生物科学系的地下停车场,直接与实验室接驳,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漏洞。

而在图书馆地下车库门口接收资料的时候,运输车必须敞开。那是袭击者唯一下手的机会。

新希望学院的出入管理很严格。这次袭击让危机办和特管委得以确定范围:袭击者当时就在学院里。

沈春澜:“……所以你才要告诉我这件事?你担心学校里潜伏着远星社相关的人?”

沈春鸿只“嗯”了一声,沈春澜的手机忽然闪动了一下,没电关机了。

他惊愕地看着手机,半晌才塌下肩膀。

爆炸发生的时候,沈春澜也在现场。除了他、沈春鸿,在车里的司机之外,现场只有负责搬运资料的人,以及那位英俊非凡的混血帅哥。

混血帅哥是爆炸发生之后立刻前去检查样品的人。

沈春澜咬了咬嘴唇:那个男人无疑是最可疑的。

但乔弗里调查认为,他和沈春鸿两人都没有问题。

这个结论令人困惑。

沈春澜记得,爆炸事件发生后,留在这儿等待调查的是沈春鸿,而立即离开北京返回上海,甚至飞回澳大利亚的,是那位混血帅哥。

除了爆炸事件本身的疑点之外,他无法释怀的还有远星社本身。

分裂成两个的远星社,以RS为名经营咖啡馆的狼人老板。

以及一个刚刚冒出来的新问题:远星社这样的民间组织,它是怎么获得运营资金的?从沈春鸿的描述中可以看出,远星社很庞大,人数众多,维持它运作的资金绝对不会太少。

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沈春澜隐约觉得头疼,转身招呼饶星海一起进入烤串店。他推开门让饶星海先进,这时才发现饶星海的嘴唇被冻得发紫,指尖甚至已经白了。

“好冷好冷好冷……”饶星海窜到已经热闹开吃的一桌人旁边,周是非眼疾手快地招呼他:“坐这里坐这里。”

桌边就空着两个位置,面对面,不相连。饶星海只好坐到了周是非旁边,二话不说端起面前的热汤就灌。

沈春澜坐在了席微韵身边,他目光落在饶星海身上。在这样冷的夜里,饶星海的穿着实在显得单薄了。

黑色的羽绒外套有些短,衣下还露出了里面的毛衣下摆。这衣服显然不新,但还算干净,饶星海伸手取烤串时,衣袖往后缩,甚至露出了手腕。

屈舞正在绘声绘色跟众人重复着刚刚听证会上系主任与方小满对峙的一幕,声音姿态惟妙惟肖,仿佛系主任年轻时的模样。

“……我愿意维护他们的认真。——阳得意你别笑!真的,系主任真的就是这样说,那一刻他就是我的偶像……”屈舞的脸上仿佛散发着憧憬的光芒,“我人生第一个偶像是我爸,第二个偶像是巴菲特,系主任就是我第三个偶像。”

席微韵身边坐着宫商和罗燕,她正在跟两个姑娘讲自己师兄的故事。

“……他叫宋祁,这是一个诗人的名字。但他做的事情一点儿不浪漫,成日跑深山老林里挖矿来着。”席微韵想了想,更正自己的说法,“或者不是挖矿,叫探索矿脉?反正他说,他是一个矿物猎人。”

沈春澜的心思并不在聚餐之上,他来这儿是打算给学生买单的。借老板的充电线把手机充上,再联系沈春鸿时,他哥言简意赅回复了一句“先睡觉,反正讲得差不多了”。

他是差不多了,但沈春澜心里还有许多困惑未解。

咖啡馆原来与远星社有关,这大大出乎沈春澜预料。那位急病爆亡的狼人社长叫薄云天,而咖啡馆的老板姓薄,也是个狼人。

沈春澜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薄老板就是薄云天的儿子。显然,他和父亲之间的狼人基因传承依赖的是正常的生育模式,这意味着薄老板身上的狼族基因与人类基因结合得更加紧密。他是狼人中少见且优异的那一类。

薄云天死后,远星社名为解散,实际分裂。沈春澜隐隐察觉,在这个事实里,很可能隐藏着一些可怕的秘密。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席微韵正讲到有趣的地方。

宋祁到席微韵的高中开校友讲座的时候,是他去当矿物猎人的一年之后。这一年里,他去了大兴安岭。

深秋的大兴安岭深处已经开始降雪,冬眠的野兽全都藏匿好自己,他们偶尔还可以在雪路上看到狍子的脚印。村镇之中的人们也做好了越冬的准备,有的人留守家乡,有的人则启程前往南方过冬。宋祁的队伍租了一个小院子,白天沿着既定的路线深入探索,晚上则回到营地休息。

让高中的学生们感到兴奋的,是他描述的这种生活既有趣又充满了新鲜感。席微韵甚至还记得,在宋祁演讲的过程中,主持人数次打断,笑着将话题扯回主要内容上,还要挤兑宋祁一句:“宋师兄这不是来开讲座,是来招人的啊。”

喝下两碗热汤的饶星海恢复了元气,盯着阳得意面前的几瓶啤酒。24小时烤串店会在冬季供应价格不菲的姜汁啤酒,席微韵直接点了两打,阳得意把一瓶放在饶星海面前:“试试?暖和。”

饶星海下意识拒绝:“我不喝酒。”

唐楹在阳得意身边凑过来笑他:“你不抽烟也不喝酒,无不无聊。”

饶星海:“我不喜欢酒精的味道,太刺激了。”

唐楹盯着他上下打量:“奇怪了,大家都是哨兵,怎么你的嗅觉和味觉都这么敏锐?你喝过酒吗?”

饶星海老实回答:“没有。”

众人撺掇他试试,饶星海犹豫着,小心抿了一口。

味道果然刺激,他匆匆忙忙把酒液咽下,眉头深深皱起。这时候的他看上去像是个初尝酒味的小孩,周围几个人全都哄堂大笑。

姜汁啤酒落进胃里,很快,喉咙和胃袋慢慢开始发热。饶星海呼了一口气,有些惊讶:只要忍耐过最开始令人不适的酒精味道,这款姜汁啤酒还不算难喝。

他又喝了一口。

渐渐习惯之后,他有点儿喜欢这款啤酒的口感了。略微辛辣,但回味醇厚。饶星海举着酒瓶子想跟沈春澜分享自己的新发现,抬头却发现正坐在自己对面的沈春澜正认真听着席微韵讲故事。

席微韵的故事里有宋祁,饶星海听了两耳朵,渐渐惊讶:这个宋祁,似乎就是欧一野无法释怀的那个学生。

那个加入了远星社的学生。

饶星海稳坐在椅子上,在众人聊天调笑的间隙里悄悄打量沈春澜。

沈春澜的酒量显然比他好,面前已经放了四五个姜汁啤酒的瓶子。这啤酒一瓶容量并不多,但喝了四五瓶,沈春澜脸上也泛起了浅淡的醉红。

沈春澜只比他们大几岁。人一旦过了二十岁,仿佛面容会有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凝滞期,生长似乎停了,岁月和经历才会让它累积痕迹。沈春澜一直在学校里生活,总会在不经意之中流露出象牙塔里的天真和简单,这令他看起来始终像一个学生。

而今天为了听证会,他还特地穿了白衬衫和套头毛衣,外面罩一件长外套,一身装束整齐得体。进入室内后脱下长外套,大家发现沈春澜这一身与万里几乎一模一样。两人坐得也近,饶星海听见阳得意在身边乱说话:“沈老师和万里穿得好像情侣装。”

饶星海一把揽住他肩膀,抓起酒瓶就要给他灌酒。

沈春澜瞥来一眼,见学生们玩闹得开心,露出一丝笑容。

姜汁啤酒里的热量一定渗入了血液之中。饶星海的脸和耳朵都烫了,轰轰地往外喷着热气似的。

昨天晚上他放黑曼巴蛇去找沈春澜,其实并不确定小蛇就一定能进入沈春澜的家。毕竟有了上一次偷袭的经历,沈春澜一定会紧闭门窗,防止意外。

但后来小蛇蜿蜒爬回,钻入他被子里攀上他胸口,又凝成了冰凉凉的一条黑蛇,冻得饶星海立刻就醒了。意识到黑曼巴蛇回来后,他拍了拍小蛇的脑袋。黄金蟒盘在他枕边睡觉,黑曼巴蛇一反常态,硬要钻进他衣服里,与子同泽。

饶星海困惑不解,小蛇就在他胸口不停打滚,竭力要传达些什么似的。

几乎在瞬间,饶星海明白了它的意思:“你跟沈老师一起睡觉了?”

黑曼巴蛇高兴得频频拍动尾巴,饶星海恨不能掐住它七寸,逼问细节。

他太年轻了,只需要一点点想象,就能在脑中填补无数细节。意识实际上还朦胧着,身体内部地热量已经飞快聚集,他藏在被子之中,压抑地动作着,喘息着。

饶星海当时实在紧张,紧张里头还带着冒犯了沈春澜的羞涩与几分不安。但贤者时间来临时,他脑中空空,只剩一个念头:如果真有这一刻,沈春澜就在自己面前,他会是什么表情?

他会脸红吗?像当时逼问他电话里的神秘人一样,他会因为这种事情面红耳赤吗?这些想象几乎顿时又让他亢奋起来。

沈春澜那时候实在有趣极了。饶星海看着自己的辅导员目光躲闪,心中窜起了强烈的兴奋和进取感:他必须更进一步。只有更进一步,才能看到和得到更多,他想知道神秘人究竟说了什么内容,又是一些怎样令人难为情的话,让沈春澜有了反应。

不过在此时的餐桌上,想起那一刻的时候,饶星海浑身热腾腾的的酒意渐渐消散了。

神秘人……那个神秘人,当了矿物猎人的神秘人。

他忽然明白了沈春澜对席微韵的故事感兴趣的理由:电话之中的神秘人,显然就是宋祁。

众人吃到连打呵欠才散场。沈春澜和席微韵抢着付账,小小的战斗最终以沈春澜获胜宣告结束。

掏出手机买单时,沈春澜发现lube的图标右上角有一个小小的红点,显示着数字1。天竺鼠头像的哨兵问他精神体是不是大屁股鼠,沈春澜很坦然,直接回复“是啊”。

走出烤串馆子时,他接到了对方的回应:【我的精神体是狼。】、

沈春澜啪啪按动屏幕:【浪很好,我喜欢。】

发出之后他才发现打错了字,连忙撤回上一句并迅速修正:【狼很好,我喜欢。】

有个人杵在馆子门口,手机照亮他的脸和他脸上憋不住的怪笑。

“吃饱没?”沈春澜打了个呵欠,“饶星海,你晚上出门要多穿件衣服,不冷吗?手套帽子,该有的也得戴上。”

“我最厚的就这件。”饶星海把手机揣进兜里,看着沈春澜傻笑。

沈春澜一和他独处,就觉得气氛不对劲:“你不跟周是非他们一起回去?”

班上同学已经渐渐走远了,这儿只剩饶星海一个人还在等他。

饶星海:“我跟你说件事儿。”

他凑到沈春澜身边,略略低头,像是跟他分享一个不可对人语的重大秘密。沈春澜下意识要退步避开,但饶星海说出的话让他大吃一惊,一时间忘了拉开距离。

“宋祁是欧一野的学生。”饶星海低声说,“欧一野跟我提过他。”

沈春澜惊了,这世界太小。“欧一野说他什么了?”

他的好奇和紧张让饶星海很高兴。

“沈老师,你喜欢那个半丧尸人?”他问。

沈春澜:“……你在说什么啊?”

饶星海:“你特别紧张他的事情。”

沈春澜叹了一口气,显然认为和饶星海谈论自己的情绪是一件并不明智也不会让人愉快的事情。他抬腿往前走,把饶星海甩在后头。饶星海快步追上,又问了一次:“我问错了吗?”

“我希望你的脑袋能多装点儿别的东西。”沈春澜回答,“你可以把对我的好奇和……和……和崇敬,理解为喜欢,说明你脑回路真的太简单,那把我对宋祁的好奇和困惑同样理解为喜欢,也顺理成章。这样不行啊饶星海,你得……”

饶星海打断并更正:“不是崇敬,是憧憬。”

沈春澜现在对这个词有了部分免疫力——因为已经翻来覆去咀嚼过太多遍了。他点头:“不管是崇敬还是憧憬,在我这儿都差不多。我不想跟你讨论宋祁的事情,我对他是喜欢,还是别的什么,和你也没有关系。回宿舍去!”

饶星海把外套的帽子戴在头上,双手拢在袖子里,寒意让他不由得微微弓腰。

“欧一野说,宋祁加入了远星社。”饶星海直接岔开了话题,“而且欧一野的态度很奇怪。他说如果知道远星社是……是什么他没说,但他一定会阻拦宋祁。”

这个话题终于成功让沈春澜止步。

“宋祁加入了远星社?!”他连声音都变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饶星海:“我不知道。”

震惊、怀疑与一瞬的恐惧,从沈春澜脸上掠过。校道的路灯十分明亮,保卫处的猎犬从路面慢慢走过,饶星海沉默不语,等待着沈春澜的下一个问题。

但沈春澜没有再提问了。他陷入了沉思。

饶星海被冷风吹了半天,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沈春澜回过神,催促他回宿舍。饶星海问:“你知道远星社的事情吗?”

沈春澜:“不知道。”

饶星海盯着他,审度他的反应。沈春澜回答得很快,很利落,但显然在说谎。

两人又往前慢吞吞走了一段,沈春澜一直在想事情,像是完全没意识到饶星海就在身边似的。饶星海有点后悔提起宋祁和远星社的关联,他决定用另一个话题来分散沈春澜的注意力。

“昨晚我的小蛇是不是跑你家里了?”他低声问,“它说它和你一起睡过觉。”

沈春澜:“……”

饶星海:“是真的吗?”

沈春澜:“可能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饶星海心想,是真的了。他又一次隐隐兴奋起来,但脸上绷得很正经:“沈老师,对不起。”

沈春澜简直不想面对他:“是你放它出来的?”

饶星海:“可能吗?”

沈春澜:“果然是你……你这蛇,你好好收起来行不行?你以为学校里巡夜的人都是吃素的?”他指着校道尽头正回头看两人的猎犬。

饶星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耍赖模样:“我的蛇很能跑。”

“万一被发现了,你要受罚,我也得扣钱。”沈春澜气道,“我也是打工的,我工资不高,你为老师考虑考虑,行不行?”

饶星海这回显得坦诚了很多:“对不起,我知错了。”

沈春澜:“意见接受,态度照旧?”

饶星海:“不会不会。真的对不起,我一定批评它,好好批评它,骂到它哭。”

他神情严肃,说出来的话却不伦不类。沈春澜彻底无语。他现在渐渐发现,饶星海变得滑头了,刚开学时那种硬邦邦顶撞人的劲儿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发生了改变。

这种拐着弯耍赖的风格,显然与阳得意大有关系。

“你多跟屈舞和周是非学学。”沈春澜说,“别老学阳得意那一套,油嘴滑舌的。”

“屈舞一切向钱看,周是非特别拖延,每天都说去跑步减肥,但每天走到操场就转回来。”饶星海告诉他,“我们宿舍里也就我还行。”

“行啊,长大了,脸皮比阳得意还厚了。”

“还不够,还要学。”饶星海咧嘴一笑。

沈春澜又觉无奈,又觉好笑。他发现自己不太愿意生饶星海的气。这不是好兆头。

无法对某个人生气,也就是让那个人成为了特例。

而不生气的原因无非两个,或者不值得,或者不舍得。

沈春澜不敢深究自己的心情,直觉告诉他往下探索并不是好事。

两人走到了分岔路口,沈春澜与他道别。饶星海眼疾手快,抓住沈春澜衣袖上的抽带。

沈春澜:“?”

饶星海:“我还有一个问题。”

沈春澜:“……您请问。”

饶星海食指勾着那条抽带,飞快在指腹缠了一小圈,样子很像是依依不舍似的。

可他神情充满了侵略性,所问的话更是不容沈春澜迟疑。

“你为什么不敢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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