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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混沌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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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洲东北-----赤马山谷

夜间的潮气很重,赤马山谷尤甚。

此间地处峡谷腹中,因山形似高昂的马首,加上随处可见的赭红色风石而得名。山谷再往西南百里就是蜀州地界,谷内山道崎岖,毒虫猛兽繁多,除了偶有猎户和捕蛇者光临,很少人在此地夜宿,可今夜,山谷中的避风处却燃着簇簇篝火。

刚刚逃过一劫,栖贤别院的一群人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篝火把众人的脸映照的忽明忽暗,不管男女老少,一概都低着头,出神的望着跳跃的火苗。

几个时辰前,他们还过着舒心的日子,如今却不知身在何处,更可怕的是,往后应该何去何从,这是每个人心底的疑问。

“我们.。。以后要去哪?”

云霓年龄最小,又是女孩,看到大家垂头丧气的样子,更是沉不住气,顺口就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众人茫然相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从对方的眼中找到答案,可惜每个人的眼中都满是迷惘,就连宗贤的夫人、太子妃刘氏也是一脸的茫然。

褚海心勉力笑了笑,安慰大家道:“天下这么大,又怎么会没有地方容身呢?大家不必过于担心。”

厨子老李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还看不出来吗?要除去公子的是太后,当今大胥的太上皇,只怕天下再大,我们也无处容身了。”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老李说的没错,如今的天下,名义上还是宗家的,皇帝还是景帝,可实际上任家已经占据了大半个江山,太后任娬如同太上皇一般,牢牢把持朝政,恐怕要不了几年,就要以女子之身,做那前古未有的第一女帝了。

“不会的,我相信老师一定有主意。”褚海心坚定的摇了摇头,望着远处宗贤模糊的背影,心中多少有些不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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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断崖上,宗贤一袭白衣,手中攥着那卷迟来的遗诏,静静望着远处晦涩的天际。身后的吴偒也不说话,只是默然望着宗贤的背影,时不时往嘴里倒一点酒,慢慢品味舌尖上的浓稠酒意。遗诏他已送到,人也救了出来,无心禅师未曾名言的嘱托他已做到,想必老和尚泉下有知,也能含笑欣慰了。

夜风凄冷,断崖边上的风更大。宗贤只穿着家居的常服,冻的脸色煞白,连嘴唇也成了乌青色。洛胭脂用迷香将他弄昏的时候,他才刚刚睡下,醒来之后,已经身陷囵囹,根本来不及换衣服,一路西逃,狼狈不堪,贴身的常衣早已被汗湿透,此时冷风一吹,更是遍体生寒,可是他依旧直挺挺的站着,任由烈风拂过身际。

身体上的寒冷使他麻木,可又怎比心底的寒意来的彻底?

他的生母终究还是对他起了杀心,在拿到文帝遗诏的时候,宗贤还有些恍惚,他心底是不愿意相信这发生的一切,可事实就在眼前,他才刚刚逃离母后的毒手,古人诗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那是兄弟相残,可亲生母亲为了皇位却要狠心杀子,这又算是什么?

昔年大太子宗庆,虽然不是母后所出,但自幼就跟自己兄弟三人一起,在父皇母后膝边承欢长大。成年之后,被册封太子,满朝文武莫不称赞其英明神武,可是刚刚在东宫呆了三年,便暴毙而亡,旁人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可他宗贤却是心知肚明。那是母后下的手,只为了让他能顺利成为太子。

可是就算当了太子又有何用?一样是母后的眼中钉,一样是她摄取权利道路上的阻碍,所以,他毫不留情的被安上了谋反的罪名,而他的父皇,那个年轻时被称为“圣德明君”的文皇帝,竟然丝毫不问缘由,就把他流放到了琉州,在这里,一住就是五年之久。

如今想来,父皇并不是年老昏聩,而是迫于无奈之举。母后势大,任家的势力如日中天,父皇恐怕早已看透母后的居心,如果他还占据着东宫之位,很可能会重蹈宗庆的覆辙,最后死的不明不白。流徙琉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为了保护他,毕竟三弟懦弱、六弟年幼,根本不可能对抗心狠手辣的母后,而重振宗家唯一的希望,只能落在他的身上。

三弟宗晖称帝不到一年,便被贬为了庶人,如今囚于赢州,处境恐怕还不如自己;四弟宗翎、五弟宗持当年和他们的生母齐贵妃一起,以滥用“巫咒”之罪,被母后下旨处死;仅剩的六弟宗禅,勉强挂个皇帝的称号,成为母后手中的傀儡。

父皇子嗣不多,除去三个姐妹,一共只有这六个皇子,如今死的死,囚的囚,堂堂皇家子弟,落到如斯境地,还不如贫民百姓家的儿子过的惬意。

念及于此,宗贤黯然垂泪,随口吟道:“种瓜南山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

诗中词义哀婉凄凉,忧心之下颇为无奈。吴偒听了亦为动容,联想到现下宗家的落魄局面,不由轻叹口气,将随身的酒囊扔给宗贤。“殿下还是先喝口酒暖暖身子,山风夜寒,如果殿下此刻倒下,恐怕身边那些人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了。”

宗贤称谢,仰头灌了一大口,只觉囊中酒液极其凛冽,入喉之后,好像吞下一团火焰一般,胸腹瞬间被烧了个通透。

“好烈的酒!”宗贤点头赞叹,胸中郁闷之气好像随着酒意蒸发出了体外。再灌一口,想起这些年来的种种困苦委屈,只觉心中悲愤难平。

“这些人忠心耿耿,跟着我已经很长时间了,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实在是贤的过错。”他喟然一叹,转身望着远处的篝火道:“宗贤自身难保,况且以后的路是生是死殊不可知,实在不忍再拖累他们,不如大家各谋生路,总好过跟着我受苦。”

吴偒点了点头:“看来殿下已经有了打算。”

宗贤苦笑摇头,道:“不瞒先生,我现在心里很乱,实在没有什么好的打算,唯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吴偒皱眉道:“殿下切不可妄自菲薄,如今先帝遗诏在手,这就是制衡太后的最好法宝,殿下可联络天策府众将,如果有他们相助,大胥天策卫的两万兵马,应该能为殿下所用,到时候登高一呼,将遗诏昭示天下,还怕没有人追随吗?”

宗贤目光一闪,扭头望着吴偒道:“先生所言极是,宗贤也正有此打算。不过恕贤冒昧一问,先生为何帮我?”

吴偒沉默,随手摘去连衣的风帽,露出一张落魄潦倒的脸来。

“殿下不必多虑,在下只是一个游侠,对于权利的游戏,丝毫不感兴趣。救殿下、送遗诏,不过是为了完成死去老友的遗愿,现下使命已了,殿下何去何从,与我丝毫没有关系。”

宗贤连连摆手道:“先生误会了,宗贤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明白,先生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我这个落魄的皇族子弟,要知道,虽有父皇遗诏,但想要重整大胥江山,无疑是举步维艰,先生甘冒奇险,又给宗贤指明出路,绝不仅仅是为了帮助无心大师完成遗愿这么简单吧?”

吴偒傲然一笑,道:“殿下生于皇家,久居庙堂,所闻所见皆是勾心斗角的利益之交。当然不会明白江湖中的义气之交。老和尚生前把我当成知己,他未完的心愿我一定要帮他完成。墨者一言,填海断山。就算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宗贤惭愧不已,一张俊脸羞的通红,他抬手深深一礼,愧道:“宗贤惭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不该。先生重情重义,当真是天下有数的奇侠,还请受宗贤一拜。”

吴偒大剌剌的受了宗贤一礼,至始至终都没有谦让的意思,等到宗贤礼毕,才道:“殿下莫怪我无礼,在下浪荡江湖惯了,很多礼数早都忘了。不过看在殿下如此礼让的份上,就再提醒殿下一句。”

“先生请讲。”

“阴阳家已经投靠了太后一方,‘乱世出阴阳,混沌归虚妄’。这句话绝不是听听那么简单,阴阳家应乱而生,每次出现,都是乱世降临的先兆,他们会挑选所谓的星主,助其杀伐征战,掀起血腥帷幕,阴阳秘术,更是天下无双,运用得当,甚至强过数万铁骑。”

吴偒灌了口酒,抹了抹嘴,又道:“当今太后女主当政,这样牝鸡司晨的举动已经是乾坤颠倒,阴阳家出现在她身边并不奇怪,况且屠龙之星已现,恐怕这天下再也不能平静了,这也是我和老和尚最担心的地方。”

宗贤心下一惊,关于这个神秘的阴阳家,他也只从古书中读到过只言片语,最近一次阴阳家的出现,还要追溯到百年前的那次“胥魏之争”,大胥的高祖皇帝宗仁恭传说就是得到阴阳家的臂助,先是击溃了北疆戾部的狼骑,又一举破了魏朝十万铁甲,从而奠定了大胥数百年的帝王基业,可大胥开国以后,再也没有阴阳家的踪迹,就连史书中也从来未曾提过一笔。

宗贤皱眉问道:“先生怎么会清楚阴阳家的事情?要知道阴阳家一直以来都只出现在传说之中,真正见过的人寥寥无几,甚至有些人根本就不相信,这世间还有这样一个宗派。”

“亲眼所见未必是真,传说中的东西未必是假,阴阳家实实在在存在着,而且已经传世数百年之久,他们..。是我们墨家的宿命之敌,所以,我才会选择站在殿下这一边。”

“墨家?”宗贤再次一惊,“‘天下皆白,唯我独黑’的墨家!怪不得,怪不得先生可以视千军万马如无物。”

吴偒走到宗贤的身边,和他并肩而立,临崖的风,将他身上的大氅吹拂犹若波浪,而他眸中的那点清明,灿若星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就像墨家与阴阳,为了各自的不同信仰,已经对立了数百年之久。孰是孰非,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楚呢?殿下也有自己的宿命,不管结果如何,重要的是不要逃避。”

宗贤深深吸了口气,肺腑中的凉气让他格外的清醒,望着沉沉的夜色,他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先生赐教,宗贤.。必定不会逃避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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