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巧计诈城(上)
天地交际之处泛起一抹鱼肚白,洛都城的头顶依旧是深暗的青黛色,时令至秋,清晨的风如约带来一丝凉意,吹得昏昏欲睡的值夜兵士精神一震,下意识的紧了紧手中的长枪。
洛都城内这两天如临大敌,就连守城的兵士也比以往多了好几倍。经过一夜的张忙,眼见换岗的弟兄如约到来,值夜的兵士也就放松下来,一个个疲惫不堪的拖着长枪撤下城楼。
“张哥,怎么样?这一夜可不比钻李寡妇被窝强吧?”换岗的几个羽林卫兵士一边啃着包子,一边笑嘻嘻的和老兵打趣。
老兵不屑的横了他们一眼,顺手抢过一个包子道:“滚你奶奶的腿,这话以后可别乱说,当心你嫂子听见,又让我三个月过不上舒坦日子。”
“你摸到人家榻上的时候怎么想不起嫂子啊?这时候倒知道怕了。”
“就是,昨天李寡妇还过来问你什么时候值哨呢?看来是又念想你的肉头枪了。”
“哈哈哈…”
一群人荤素无忌的开着玩笑,将这两天的疲惫融进一句句的黄腔中,尽情的发泄着。从昨天开始,他们的神经就像绷紧了的弓弦一样,没有一刻放松的时候,洛都整体处于备战的状态,所有当兵的都被安排到了岗位,就连平时维护治安的武侯和捕快都披挂上阵,一副整戈待旦的临敌模样,可是所有的人都不清楚,他们这样严阵以待是为了干嘛?上头说这是为了练兵,要把他们这些老爷兵的娇气都磨掉,可这摆明了只是借口,练兵归练兵,有拿武后捕快当府兵训练的吗?这不是扯淡吗!可是不管再怎么软磨硬泡,就连平素走的亲近的校尉也一概是三缄其口。
虽然大家隐隐猜到可能会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但谁也没往心里去,脚下是什么地方?千古帝都洛都城,就是太阳落下去不会再升起来,洛都城的城墙照样牢不可破。
也无怪这些大头兵们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未确定宗贤是否已经起兵之前,任娬不希望将这件事传出去,这些羽林禁卫的兵士大多在洛都安了家,家人遍及洛都的所有大街小巷,一旦将消息传了出去,恐怕要不了一上午,就会引起整个洛都城的恐慌,到时候仗还未打,城先乱了,岂不是闹笑话给人家看。
还有一点是出于任娬的个人考虑,这个女人强势惯了,最恨的就是掉面子,直到现在她都不能确定宗贤是否已经发兵洛都,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这边先乱了阵脚,让整个洛都城人心惶惶的等待着兵祸的降临,可万一到头来,一切都是猜测,或者说宗贤确实发兵,可并没有进攻洛都,到时候坊间的人会怎么看她这个太后?一个看起来雄心勃勃、乾坤尽握的女主,临到关头却像老鼠见猫一样严防着自己的儿子,这样的话想想也让她觉得丢脸。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任娬一方面要求加强戒备,一方面却不许底下的人把消息外传,于是在几个心腹的密议下,用练兵作为冠冕堂皇的借口,避免广大兵士饶舌。
“弟兄们,你们好好守着,我要去暖被窝了。”被称为张哥的老兵笑着对其他人摆摆手,懒得理他们的闲言碎语,心里面却泛起活络,尤其是想起李寡妇那浑圆诱人的白屁股蛋儿,心里就跟猫抓了似的瘙痒难耐,早把守夜的疲累丢在一旁。
“这小骚妇,肯定下面又痒痒了,不然也不会过来问我什么时候下岗。”老张贼兮兮的搓着手,快步就往城楼下走,到城楼女墙的拐角处,不经意向远方瞄了一眼,只这一眼,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怎么了,张哥,不去找李寡妇了?”旁边的人还在拿他打趣,却被他拽着领子拉到身前,“刘涛,你眼神比我好,快看看,那是什么队伍?”
刘涛一愣,见老张的脸色不像是开玩笑,赶忙顺着他的指头往远处观望,只见蒙蒙的天色中,昏暗不清的地平线上,一只浩浩荡荡的队伍正往洛都方向挺进。
“奶奶的,不会这么邪门吧?还真有人造反?”刘涛只觉头皮一炸,想起这两天大伙私下的闲聊,一瞬间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倒是老张十分镇定,多吃几年皇粮就是不一样,当即狠狠一巴掌拍到小兄弟的头上,嚷嚷道:“别他娘的乱说,这太平盛世的,谁吃饱了没事干要造反?”
这时候城楼上的其他人也都发现了这支队伍,有人慌慌张张的找来了带兵的校尉,那校尉按着刀柄站在城楼上一看,心下不禁也有些惊慌,扯着嗓子叫道:“拉起吊桥,紧闭城门!通知弟兄们各就各位,一切按战时戒备。”末了,随手扯过一旁的老张,急声叮嘱道:“你,飞马通报任将军,就说有来历不明的军队逼向洛都,请他老人家赶快过来主持大局。”
老张这会儿也不再惦记李寡妇的屁股了,上司紧张的情绪感染了他,当下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向城下跑去………
眼下城中守将正是“任家四虎”中的老四任惟义,也是目前洛都城中品级最高的武将,官职是三品金吾将军,统领整个金吾卫,另外一只守军羽林卫的主将是老三任惟仁,可惜前些日子被任娬改为了三品天策将军,到龙牙关去收编天策卫了,至于空下来的羽林卫将军一职,任娬迟迟没有任命,暂时由任惟仁麾下的两名郎将统领。
任惟义经过栖贤别院一事之后,已经不怎么遭姑母待见了,可事到临头,任娬还是毫不迟疑的将守卫洛都的重任交在他的手里,这倒不是因为任娬任人唯亲,而是洛都实在是无将可用。
这些年来,为保持任家在洛都的主导权,任娬费尽心机将一干军中宿将杀的杀,贬的贬。任家一直都想插手军中事务,奈何因为本朝体制所限,大胥府兵十卫分散驻守各州,除了金吾、羽林以及龙骑卫之外,其余七卫的主将几乎形同一方诸侯,手握重兵,各占一州。任娬早就想拿他们开刀,可是又怕激起兵变,所以一直迟迟不敢下手,只能通过一些怀柔的政治手腕,逐步将这些军中势力笼络到手。
经过这几年一步步的经营,驻守临州的三万慑海卫,也是大胥府卫中唯一的水军,已经被任家势力掌握。驻守幽州的骁骑卫,其主将李游骥是和许赢之、乔鲁齐名的“将阁八星”之一,也是任娬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加上由任家兄弟担任主将的金吾、羽林两卫,以及对任家一直唯唯诺诺的龙骑卫,可以说,大胥十卫兵马中,任娬完全可以掌握的不过只是半数,是否能稳坐中枢也是五五之数,一旦剩下的五卫兵马联合起来反对任家,恐怕任娬也不能以一介女子之身把持整个朝堂。可两年前,赢州赢虎卫的主将纪无骇主动向任家示好,连带着悍州展武卫也向任家投诚,这样一来,任娬身边占了七卫兵马,任家的地位顿时变得牢不可破。
可话又说回来,赢虎、展武两卫投诚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保留各自军中的势力,等于明目张胆的告诉任娬,我可以听你的话,但是我的人和地位你不能动,否则的话,就别怪我翻脸无情。而这两卫恰恰就是拱卫北疆的屏障,一旦把他们逼急了,不论是造反或者是投靠北疆的蛮胡,恐怕大胥的江山一下子就会少了半壁。尤其是赢州赢虎卫,主将纪无骇枭雄之资,麾下铁骑炎团,号称大胥第一骑兵团。这样的人,任娬暂时不想招惹,也轻易招惹不起,有道是钝刀子割人疼,终有一日,她要让这个桀骜不驯的男人对她俯首听命。
也是因为有了纪无骇这个前车之鉴,任娬开始逐步把一些不属于自己阵营的将领驱除,尤其是出身于天策府的将领,更是被她格外关照。近几年来,大胥的朝堂上完全是文官一面倒的局面,武将几乎不见踪影,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不是摆出来充充门面,就是本身资质尚浅,即便站出来说话,也是人轻言微根本得不到重视。这样文强武弱的态势长久下去必酿大祸,任娬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为了巩固现有的权利,她只能步步为营,慢慢变革。如今,潜伏的隐患提前暴露出来,除了一个在天策府混过经验的任惟义,任娬竟然找不到可堪大任的将领。
其实,“将阁八星”中的“铁骥郎将”裴毅还在,身份还是任娬的东床快婿,可当初之所以把公主嫁给他,就是为了架空他的兵权,让他做一个闲散驸马,任娬又怎会轻易将兵权交到他手里。况且自成婚之后,琅嬛珑公主和裴毅之间的感情就阴多晴少,最近这两年,裴毅干脆搬出了公主府,独自住在龙首山中的别院,根本不再理会世事,此时就是想用他,估计也来不及了。
于是乎,守城的重任最终还是落到了任惟义的肩头,这就像是一局死棋,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任娬手中能用的棋子,也只剩下了这个任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