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宿命之敌
天明宫主城门-----望龙台
任娬的手心汗津津的,死死扣住城墙上的一角,她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丝质内衣大片大片的贴在身上,滑腻腻的很不好受,可对这些任娬却好似浑然不觉,一双凤目死死盯着远处太平长街上的惨状,有些青白的嘴唇微微的颤抖着。
“这就是你所说的奇兵?”任娬猛然转过头,褐色的瞳孔中好像隐藏了两柄利刃,狠狠扎在鹿一星的脸上,头上的凤尾步摇因为剧烈的动作变得颤悠悠的,流苏金饰相互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鹿一星微微躬身,头上连衣的风帽压的更低,将他那张千古不变的面具脸隐藏其中,语气更是惯有的波澜不惊,“回太后,这正是臣准备多时的奇兵。”
“好,好的很。”任娬尽力掩饰住内心的愤怒,可她的声音还是显示出了压抑的情绪,“洛都一共不到三万的兵力,死在你奇兵手下的却有多少?这样敌我不分的妖物,本宫要来何用?”
鹿一星抬头,莹白的面具下,那两颗鬼火一般的瞳孔闪过一丝异芒,沉声道:“我方伤亡远远比不上对方的伤亡,只凭城中一盘散沙的守军,能否抵挡天策卫的精兵,恐怕太后比臣心里更加有数,不管死了多少人,这城。。终究是守住了,太后依然还是太后,朝廷依然还是朝廷。至于妖物之说,请太后慎言,那是我阴阳家的秘术,是遵循五行阴阳变化的大道之术,何谈妖物一说?”
任娬彻底愣住了,她实在没有想到,鹿一星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这样顶撞于她。一双凤目微微眯阖成刀锋一般的形状,任娬的心中装满了浓浓的杀机。
站在身后的百官闻此言都是悚然一惊,吏部侍郎简中泽一向是任家豢养的走狗,眼见主人受了顶撞,当即冲上前来,一把攥住鹿一星的领子,吼道:“大胆,尔不过是一江湖术士,没有太后的宠信,哪有今天尊荣的地位,如今竟然不识好歹,口出狂言顶撞当今圣母,当真是狂妄之极,本官今日就要替太后管教管教你这个奴才!”
说话间,左手高高扬起,眼见一巴掌就要落下,谁知那只手竟在半途中猛然定住了,这个分解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突兀,就像一只本来十分猖獗的狐狸,猛然被埋伏的猎人掐住了脖子,浑身上下都不得动弹。可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人心惊,简大人从静止不动突然变成了动如脱兔,他迅速冲到望龙台的城墙边,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甚为麻利的爬上了六尺有余的墙垛,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张开双臂纵身跃下高台。
众人在震惊中缓过神来,急忙扶住墙边向下俯视,恰巧看到半空中的简中泽扭过身来,面朝城楼露出一抹呆滞却又诡异的笑容,下一刻,他的脑袋像是被大棒打碎的西瓜,在玉趾道上横飞四溅。
任娬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她再次转向鹿一星,这个她钦封的国师,一度极为信任的得力臂助,却惊讶的发现,从来都将风帽罩在头上的阴阳家大宗伯,却破天荒的将风帽掀到脑后,露出那张非人非鬼的面具脸。在阳光下,那张簿如蝉翼却又深不见底的面具看起来更加古怪,像在死人脸上涂抹一层厚厚的蜡膏,虽说是晴天白日,却让每个人都感觉到不寒而栗。
“太后,简侍郎恐怕是得了失心疯了。”鹿一星重新把风帽罩在头上,对任娬躬身道:“那些悍不畏死的傀儡众是阴阳家宝贵的财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臣下也不想轻易动用,可如今已到了生死存亡关头,用一些小的牺牲换取最终的胜利,难道不值得吗?太后。”
任娬脸色变了数次,终究换成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在这一刻,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刚刚当上皇后的那段时间,虽然在朝臣面前尽力显示自己的威严,可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讨好她的皇帝丈夫,只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只是她手上的一枚棋子,可她这个下棋之人却不得不屈服于棋盘上的大局。这种感觉,对她来讲无疑是奇耻大辱。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大胥的太后却在努力保持着克制。
“国师说的对,想当一名赢家。。有时候必须要做出一些牺牲和让步,只是本宫不明白,简侍郎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得了失心疯呢?”
鹿一星微微抬起了头,藏在面具背后的眸子带着森然的笑意,道:“这个.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天意难测,臣下也不敢妄自猜测。”
任娬轻轻一笑,转过了头,脸上瞬间笼罩了一层阴霾,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倒真是难为了国师这个。。上天派来的神使了。”
鹿一星不再说话,只是再次压低了头,将身体微微躬曲,他的脸上覆有面具,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但是从他肢体的形态上,却显露出了恭顺和谦卑。
任娬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远处承天门前的战场上。妖异的火焰已经熄灭,那一群人体火炬损失殆尽,但是他们所造成的破坏却是难以估量的,特别是夺城的天策卫一方,几乎损失了近一半的人马,整个骑兵队像是从地面上抹去了一样,竟然连一匹直立的战马都看不见。
交战双方似乎都没有从刚才可怕的一幕中缓过神来,两军之间空出了一长段的距离,那里像是被野火燎过的草原,大量萎缩扭曲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层层叠叠的,让人根本不忍心看下去。就连青石方砖铺成的地面,也完全看不出以前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烟熏火燎的焦黑色。
突然,处在长街北段靠近望龙台的守军动了,那是任惟义所处的中军,他们几乎没有受到阴阳家傀儡众的攻击,因为在傀儡众经过他们身旁的时候,还没有被那团发光的烟雾点燃。这时候,他们是战场上唯一保持整齐队形的队伍,也决定着整场战争胜负的关键。
不得不说,任惟义的运气实在是好到了极点,连续两次都以为自己必败无疑,却两次都转危为安。如今在场面混乱的情况下,却掌握着一直可以改变战局的关键力量,他几乎想都没想,就下达了全歼敌军的军令。
士气再三受挫的天策卫这次没能挡住守军的冲击,勉强撑起来的阵营一次便被冲散了,在经历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的苦战后,这只精锐之师难掩疲态,第一次被对手冲破了防线。
高高在上的任娬长松了一口气,她的双腿有些虚软,如果不是一旁的内监总管罗生福牢牢地搀着她,恐怕她早已瘫软在了地上。两旁惯于见风使舵的百官眼神更好,在任娬还没有缓过来劲儿的时候,他们已经匍匐在地,高歌太后英明神武,众将士在太后恩泽之下奋勇杀敌,力挫逆贼锐气。并请太后降下懿旨,务必将这伙叛逆斩尽杀绝,凡事参与叛乱者绝不姑息。。
在一片高调的歌功颂德声中,任娬总算定住了心神,她虚抬双手,正准备让众爱卿平身,却感到头顶那抹耀眼的阳光被什么遮挡住了,而跪在地上的群臣也发现地面上投射出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主子和奴才同时愕然抬头,正看到一片巨大的、好似蝙蝠双翼一般的暗影,正好遮住了那轮东升的旭日,同时,那团暗影分裂成了两半,其中一团从天而降,携雷霆之势向望龙台上俯冲而来。
黑色的身影犹如一条黑色的疾电,留下一溜黑色的残影,匍匐在地的百官只觉得眼前刮过一阵劲风,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眨一下眼睛,就听到一声尖锐的惊叫,那不是太后的声音,而是伺候她多年的内监总管罗生福发出的尖叫,在所有人都无动于衷的时候,这个忠心耿耿的奴才却在第一时间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任娬的面前。
乌金色的利器刺穿了他的胸膛,留下了碗口大的血洞。那是一柄锋若长剑一般的怪矛,不同于普通长矛木柄铁刃一样的构造,这只长矛全身都散发着乌金色的金属光芒,尤其是那四尺长短的把柄,像是用许多奇形怪状的散件儿金属拼接而成,其尾端部位,此刻正牢牢攥在吴偒的手里。
“抓刺客!”反应过来的满地官员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暴喝,守卫在城楼上的金吾兵士纷纷掣刀在手,原本威严肃穆的场面一下子变得沸腾起来,有人奔走疾呼,有人退缩不前,有人奋勇扑上,有人冷冷观望。一时间,偌大的望龙台像是开罗鸣鼓的戏台,生旦净末丑,各种各样的角色全都粉墨登场。
吴偒暗叫可惜,他本想出其不意一举将任娬毙于矛下,却被一个六根不全的太监坏了大事。此时来不及多想,手中矛柄一转,那长矛节节收缩,转眼变化成剑得形态,矮身拧腰,躲过后面迎头而来的疾风,回手一剑,将那名金吾校尉刺了个肠穿肚烂。
抽剑、侧身、起脚、出剑,四个动作连为一体,就像是随意弹指般那么简单,另外一名兵士喉中溅出一蓬血雨,来不及吭声,颤巍巍的就倒了下去。吴偒的转头的一瞬间,眼睛已然瞄到任娬的所在,大胥的太后惊慌失措,再没有往日睥睨众生的气概,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官员和卫士组成的人堆里躲闪。
“成败在此一举”,吴偒深吸一口气,化身为在街巷弄堂中往来不绝的一缕清风,又像是沿着曲曲绕绕的河道奔流不息的流水,在刀枪林立的卫士中一闪而过,那剑锋上的一抹乌芒,像是雨后空中的流云,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它要飘向哪里。
这一剑,如羚羊挂角,如鸟飞鱼跃,不着一丝边际,不留一点痕迹。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目标是当今的大胥太后,可偏偏却不知道该如何破解这一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剑刃越来越近。
“轰”
一轮碧火急速旋转而过,像是一面飞旋的幽绿色青铜巨盾,和吴偒手中的“天志裁决”碰撞在一起,剑尖穿过火盾,带起一蓬碧色的火星儿,在空中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好像下了一场碧色的火雨。
“墨剑无锋!”
“五殛剑轮!”
几乎同一时间,吴偒和鹿一星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墨家和阴阳家,这两个流传百年的隐秘宗派,在这一刻,终于迎来了正面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