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鹰眼刺客
在危急关头散布谣言的正是钱多多率领的杂家众人,他们扮成金吾卫的模样,伺机躲藏在暗处,等到吴偒动手的那一刻,就纷纷跳出散播任娬被刺的消息,动摇守军军心。
钱多多对局势判断的很清楚,在最关键的时刻扭转了天策卫不利的局势,一切都如她所料,军心不稳的守军马上丧失了斗志,伤亡惨重的天策卫重新控制了战局。可她只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
当那支冷箭穿过宗贤胸膛的时候,钱多多突然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她知道这次败了,败的是那么的彻底。杂家为了这次起事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就是想辅助宗贤登上皇位,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在即将达成目的的时候,他们失去了手中最大的筹码。对于无利不起早的杂家来说,这是一次血本无归的生意。
褚海心望着承天门上跌落的身影,失魂落魄的呆立当场。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头顶的天塌了,那个对他来说亦师亦父的男人一直都是他心中擎天的支柱,如今这根支柱分崩离析,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只觉得头顶的阳光像是千万柄利剑,狠狠地插在他的心里。
从小无父无母,打从记事起就一直呆在宗贤的身边,褚海心本能的把这个男人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两人名义上虽是师生关系,实际上却情同父子。可以说除了生命,褚海心的一切都是宗贤赐予的,教他读书写字,教他为人处世,教他忠君爱国,教他深明大义,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褚海心的身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从少年起,褚海心就在刻意的模仿宗贤的一举一动,不知情的人看来,两人不管是相貌还是动作,都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父子。
可是“父亲”如今不在了,只剩下“儿子”一个人面对这个冰冷而又残酷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他从此再没有了可以依靠的亲人。
“老师.。老师”褚海心跌跌撞撞地向城门位置跑去,钱多多一惊,顺手拉住他的手,全然不顾男女之妨,急声道:“呆子,这个时候你往前冲,难道去送死不成?这街上到处都是乱兵,你又穿着这身盔甲,跑到天策卫那边,还不被人乱刀剁死?”
褚海心只是茫然失措的望着前方,对钱多多的话充耳不闻,像是拉车的老牛,一个劲儿的往前挣扎,钱多多竟然被他拖着往前走了数丈距离。
“你听我说,醒醒吧,殿下不在了,天策卫必败无疑!此时过去也没有用了。”钱多多急了,冲着褚海心大声叫嚷。可这个呆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钱多多掀翻在地上,怒声道:“你胡说!老师没有死。他的大业刚刚只开了头,绝不会就这么撒手不管的!他.。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声音几近哽咽,泪水无声滑过脸颊。年少无父无母的经历,造成了褚海心自卑敏感的性格,从小他就爱哭鼻子,是宗贤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从那时以后,他每次遭遇委屈和挫折的时候,都会将泪水狠狠地憋在眼眶里,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哭,可在这一刻,眼泪却像决堤的河水,流的满脸都是。
钱多多没由来的一阵心疼,此时的褚海心哭的就像是一个孩子,女人天生的母性促使她想把他搂在怀里,温柔抚慰他受伤的心灵,尽管她自己也是一个花朵儿般的少女。
“听我说。”钱多多努力扳过褚海心的肩膀:“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我们已经败了,没有了太子殿下,我们就是一伙造反的反贼。如今趁着城中大乱,我们要尽快离开洛都,保存现有的力量,以后才能为太子殿下复仇。你想想,太子殿下膝下无儿无女,你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相当于他的半个子嗣。如果连你都死了,以后还有谁能为他报仇?”
“我不要报仇,我只要老师活着!我要见他最后一面,我一定要见他最后一面!”文弱的褚海心像是一头蛮牛,一下子甩开了钱多多的手,再次不要命地向前冲去。
城中各处都是乱哄哄的,到处都是乱兵和流民的身影。洛都城的东门隆泰门被群情激奋的百姓给强行冲开了,挤满了逃难的人群。西城门的守军还在苦苦坚持,当拥在西门的百姓发现东门已破的时候,都像发了疯一样往东门涌去。一些散乱的守城兵士没有了纪律的约束,加上刚刚脱离战场,还带着杀红了眼的戾气,只要有人挡住他们的去路,劈手就是一刀,此时的他们不再是大胥正规的府兵,更像是一群浑身散发着血腥味的野兽,只要挡在他们身前的人,一概都被视为敌人。
褚海心所处的位置距离承天门不远,可前面却横着任惟义带领的金吾卫主力,羽林卫的人马已经完全乱了套,根本不管任惟义的将令,像一群乱糟糟的马蜂一样一哄而散。其实这也不怪任惟义领军不严,这些人本来就是骄兵悍卒,能拼着性命冲锋陷阵已然不易,这时候整个洛都城都闹哄哄的像一盘散沙一样,当兵的心忧城中的家属,谁还能顾得上头顶的上峰?还是家中的妻儿老小在心中的分量最重。
他们转过了头,根本不顾上级的大声叱喝,有些死忠于任家的军官还待拔刀实行军法,转瞬即被乱如狂潮的兵士给湮没了。
朝着城中不同方向溃散的乱兵,恰巧也挡住了金吾卫前进的脚步。任惟义大怒,举刀下令斩杀逃兵,在被砍翻了十多名手足之后,羽林卫的溃兵也发了狠劲儿,拿出了“谁敢阻拦就和谁玩命儿”的劲头,竟然齐心合力扑向了金吾卫的阵营,太平长街上演了一幕兄弟阋墙的闹剧。
趁着这个机会,天策卫开始徐徐撤退,尽管他们有大量的伤亡,可铁一般严明的军纪还是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他们迅速结成防御阵型,开始朝城外退去。
可怜褚海心视线被挡,根本没有看到这一幕,依旧是发了疯似的朝前狂奔,眼看前方就是兄弟内讧的混乱战场,他的脑后突然挨了一下重击,眼前景物变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栽倒在地。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褚海心听到身后传来钱多多的声音,“快!带上他,我们从东面隆泰门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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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贤中箭的一刹,苏山傲看的清清楚楚,甚至说是比在场的任何人都看的清楚,因为他当时所处的位置,刚好就在宗贤正对面的鼓楼上。
洛都城三座城门前都设立有数十个鼓楼,平日鸣鼓报时作为民用,战时在上面布置传令击鼓的军士和弓箭手,作为军用。只是洛都已经数百年未曾经历过烽火,这些鼓楼现在最大的用处也是给城中的老百姓报时,但是这几日风声鹤唳,守军方面确实也派了十多名军士上去,不过更多的是将高高的鼓楼作为瞭望塔使用,并没有过于重视。
苏山傲起先是和褚海心一起的,当杂家众人四处奔走传播流言的时候,苏山傲心里更惦记着吴偒的安危,和城楼一样高矮的鼓楼给他提供了便利,他把外穿的衣甲一脱,只穿着内袍,撸起袖子就开始往上爬。
鼓楼上传令的兵士早已在天策卫进城的时候,便被步弓手给干掉了,有几个还是许赢之亲自发箭给射死的。
苏山傲扒着木梯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确认上面再没有一个活人后,轻轻往上一窜,稳稳落在木条拼成的楼板上。顾不得在意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苏山傲心急如焚地向望龙台方向眺望,可是距离实在太远,压根就看不清楚那边的情况,正在懊恼当中,突然发现距此不远的另外一侧的鼓楼上,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小心的挪开尸体。
“嘿,还有人和小爷一样的雅兴。”苏山傲来了兴趣,为了防止那人注意到他,赶忙蹲下身子,从围栏上的箭孔偷眼观望。
两座鼓楼之间的距离并不太远,苏山傲可以轻易的看清楚那人的面孔。这是一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男人,顶多有二十岁左右,样貌平平无奇,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那双鹰眼,随意环望四周,都能让人感觉到他那犹如实质般的锐利目光。
鹰眼男子将身边的尸体全都挪开,靠着围栏打开了背着的皮袋,随手抽出了里面的东西。苏山傲看的很清楚,那是一张柘木犀角长弓,长而回曲的弓臂远超寻常步弓,上面的黑漆在阳光的反射下呈现一种厚重的金属光泽,应该是经常包养的缘故。而随着长弓一起抽出来的还有三只赤色牙箭,长短几乎和一柄铁剑相当,三棱镔铁箭头看起来十分锋利,被那人随手插在脚边的木板上。
“这家伙要干什么?”正在苏山傲满心疑惑的时候,对面那鹰眼男子突然起身,弯弓搭箭的动作几乎在一息之间完成。锐利的鹰眼死死盯着前方,张弦的右臂坟起山包形的肌肉,持弓的左手稳如泰山,小指般粗细的弓弦几乎拉到了他的耳侧。几乎无法想象,看起来颇为瘦弱的躯体竟然蕴含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顺着他张弓的方向,苏山傲愕然转过头去,恰巧看到了宗贤正高举遗诏站在承天门的最高处,衣袂飞舞,恍若仙人。而城下的天策卫山呼海啸般高呼着口号,拥戴着他们为之浴血的领袖,期待着一个全新大胥的开始。
“他要刺杀殿下!”这个念头刚刚从苏山傲的心底冒出,一道赤色的疾风离弓而去,几乎在同一时间,弓弦回弹发出“嘣”的一声闷响,像是翻滚着的闷雷,在苏山傲的耳边炸响。
再向承天门顶端看去,那里已经没有了宗贤的身影,只剩下那卷金色的黄绫,在风中盘旋飞舞,飘飘然地落下城去..
苏山傲的头皮一瞬间炸开了,他再顾不上隐藏身形,霍地站起了身。对面持弓的鹰眼男人马上发现了他的存在,几乎下意识的举起了手中的硬弓,待看清这只是一个身穿金吾卫衣甲的年轻兵士之后,他犹豫了片刻,许是不想节外生枝,男人抛掉了手中的硬弓,冷冷地睨了苏山傲一眼,转身从鼓楼跃下。
苏山傲吓了一跳,心道此人想作死不成?鼓楼的高度足够让人骨断筋折,就这么大咧咧的跳下去了?急忙上前扒着围栏向下张望,却见那人张开双臂犹如大鸟一般,突然在半空中发力,拧腰两个盘旋,急速下坠的身体陡然改变了方向,转往一侧的商铺房顶飘去。
在落地的那一刻,就势翻身一滚,卸掉了全身的力道,单膝跪地,牢牢停在房顶正中间。整套动作流畅随意,看的人目不暇接,好像兔起鹘飞,又如鱼跃鹰击,苏山傲不禁瞠目结舌。
那人再次回头,虽说两人所处位置高低有别,可那微微扬起的下巴,还有冷峻鹰眼当中的不屑,无一不是挑衅的意味。
“直娘贼!竟然如此目中无人,今日必定拿你祭奠老师!”苏山傲从来不是肯吃亏的主,无言的挑衅把他激的满面通红,也顾不得多想,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四角绑在一起,扯着这面正方形的小布包,往后反跑几步,纵身一跃跳出鼓楼。
外袍迎风撑开,中间部位鼓荡荡的灌满了风,苏山傲死死抓住两侧衣角,像是乘着一顶小型的降落伞,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落了下去,这下,轮到鹰眼男子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