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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章 一路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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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山傲托着头,艰难地挺起了身子,茫然四顾,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荒郊野外的草丛里。夜风入怀,感觉有些微凉,特别是出汗之后,更让人觉得寒冷。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衫,苏山傲强撑着站了起来,尽力避免牵扯到腰腹间的伤口。

四下荒郊野岭,了无人迹,周围皆是树木影影憧憧的黑色剪影,仰头望了望天,发现阴沉的云层不知何时已被风吹散,数点毫末星光,晦涩点缀在深沉的夜幕之上。

“嘶--聿聿”

一声马嘶打破了沉静的夜色,苏山傲吃了一惊,顺着声音的来源,捂着伤口小心走了过去,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拴着一匹高大雄健的北疆骏马。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马儿放弃了嘴边的一丛苜蓿草,抬起修长健美的脖颈,好奇打量着慢慢靠向这里的苏山傲。

“兄弟,看来你在等我啊。”苏山傲走上前去,伸手抚摸马儿亮如绸缎的毛皮,随即发现马镫、马鞍、马缰等骑具一应俱全,而在马鞍一侧挂着一个牛皮褡裢,伸手打开,只见内里装着一包油纸包裹的肉干和若干细银锭,以及水囊、火折子等一些行路必备之物,剩下的就只有一封用雪树笺书写的信。

苏山傲摸出火折子,吹亮了松明,借着微弱的火光,将那封折叠成巧书形状的信展了开来。

“赢虎向西,往云涧山。奴安好,保重,勿念。”

寥寥数字,墨迹森森,隽秀清奇的字体像是南飞的行雁,从纸上飞入苏山傲的眼里。不论是字体的韵味,还是字里行间的语气,都像极了冷淡如水的鱼楚水,不问可知,这必是她的手书。

“真像做了场梦.。”苏山傲低头自语,脑中不经意闪过鱼楚水那冰蓝色的眸子,痴迷片刻之后,才小心的将信还原成原来的样子,贴怀放入衣内。

“看来你也是她送来陪我作伴的吧?”轻笑一声,顺手拍了拍身侧的马儿,马儿甩了下脖子,骄傲地打了两个响鼻。

显而易见,这是鱼楚水精心为他准备的一切,从那个鬼面怪人手中救出自己的人,也一定是她。可她为何不愿意见自己最后一面?难道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一定是这样的,她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下意识里,苏山傲已经替鱼楚水想好了借口,阴阳家和墨家毕竟是宿命之敌,只看那怪人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欲致他于死地,就该清楚鱼楚水这个在阴阳家很有分量的人物,如果跟着他离开的话,必定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这样一想,心中不禁舒坦很多,他实在不愿意相信,鱼楚水的避而不见是有心之举。

松开绑在树上的缰绳,强撑着翻身上马。漫无目的的任由坐骑自行游荡,苏山傲的心很乱,急需理清思路。

“那个怪人使用的应该就是阴阳家的秘术,大叔说的果然不错,阴阳秘术确实很可怕,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武技较量,更像是一种巫幻之术。”念及于此,心中不禁更加沮丧,自己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不但无法保护鱼楚水,反而还要靠她保护,这样的废物,有什么资格要带人家走呢?

在这一刻,他强烈的想要变得强大,以前的他目中无人、眼高过顶,以为凭借小时候练就的家传功夫,即可在江湖上称王称霸,如今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前的狂妄不过是坐井观天的痴念,如果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父亲岂会惨死?老师又怎会被刺?要好的朋友也不会不知所踪,还有把和他有师徒之谊的吴偒,以及初相识便要分开的那个如昙花一般的女孩儿.。。如果他足够强大的话,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在他的眼前发生,他也不会再有这样无力的挫败感。

“原来我竟是这般没用.”苏山傲抬起头,无力的苦笑,任由低垂的树叶擦过脸颊,“我要变得强大,我要保护身边每一个人不受伤害,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要带你离开。”

无形中,双拳越攥越紧,指甲扣的手心生疼,可苏山傲却浑不在意,只把目光投向黑暗的远方。浑浑噩噩活了十多年,狂悖的少年终于有了一丝明悟,此生别无所求,只想保护他在意的人不受伤害。

一俟下定决心,苏山傲再无半分犹豫,当务之急,是找到褚海心、云霓和吴偒三人,这三人是他在世间仅剩的亲人,在苏山傲心中占有天大的分量,既然已经有了云霓的线索,那就先找她为止。

夜幕中,骏马穿过树林,转向北面的旷野,然后折转马头,一路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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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地处神州南北交界,既有南陆的温润潮湿,也有北陆的粗粝干燥,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候在这里交融相聚,构成了江州特有的风土人情。

离江城是江州首府,背靠郁郁葱葱的百里龟山,城门紧挨着神州第一长河---天河,自苦以来就是漕运兴旺之地,南北货物在此云集,然后通过水路运输,到达十二州的每个角落,所以离江城也有“漕城”之称。

说起离江城,就不得不提到钱家大院,这幢六门十二进的建筑简直是一座小型的宫殿,每一个看见它的人都会忍不住出声惊叹,城中的郡守府和它相比,就像是破败不堪的茅屋,根本不值一提。这幢独一无二的大院融汇了南北建筑的风格,既有北陆建筑的雍容大气,同时兼蓄南陆园林的静雅别致,当真算得上是动中有静、静中含雅的妙手之作,也只有钱家这样的巨富之家,才住得起这样奢华的园子。

钱家大院----枫亭晚榭

钱多多斜倚在紫梢泪竹编织的贵妃椅上,手中团着一捧鱼食,不时抛洒几粒,引得池中几尾锦鲤不时跃出水面,摇碎了一池明艳的秋波。

“怎么了?还在生爹的气吗?”一旁捏着苍玉棋子的钱金戈摇了摇头,随即舒服的靠在锦榻上,斜眼观望钱多多的脸色。

“人家在想棋路而已,你废话真多。”钱多多心烦意乱的将手中鱼食整个抛入水中,立起身来,走到枫亭晚榭的入口处,满园枫色尽收眼里,努力平复一下心境,才道:“纵二横七,漏位上子。”

钱多多天资聪颖,从十二岁开始,便不再对着棋盘,而是改下盲棋。数年时间下来,就算是老道的棋手盯着棋盘落子,也不是她的对手。

端坐在棋盘一侧的侍女小心翼翼将棋子提到她所说的位置上,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对坐的老爷。

钱金戈盯着棋盘上那枚落下的黄玉子,捏着稀疏的胡须,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苦思冥想了许久,忍不住叹道:“妙啊,多多这一手,不仅截断了我的大龙,还盘活了右角这阙死棋,当真是一石二鸟啊。”

钱多多忍不住白了自己老爹一眼,没好气道:“棋下得再好,又怎比得过爹的老辣,一招声东击西,一式暗度陈仓,女儿傻呆呆的沦为爹的棋子,自己尚且不觉。如今纪无骇挟天子以令诸侯,怕是不日就将称王称霸了吧?”

钱金戈苦笑着摇头:“看来我的宝贝女儿还是难消这口气啊,我承认,利用你转移视线是不对,可是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你也安然无恙的回到爹的身边,这一切还不圆满吗?”

钱多多顿脚怒道:“如果不是褚海心,女儿恐怕死了两回都不止!”

钱金戈闻言撇了撇嘴:“这话你已经说了十遍不止,我就不相信,就凭那个小子,能两次救你性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呆书生而已。”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显得他有情有义,何谓勇?义为先也!他为了保护女儿,不顾及自己的安危,也根本不曾想到能不能打得过人家,只凭这份心意,就足以让我刮目相看。”

钱金戈不想抬杠,顺手抓起手边的水晶杯,品了口西域的葡萄酒,舔了舔嘴唇道:“他不过是因为我们和宗贤联盟,你又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不想你受伤害影响宗贤的大业罢了。你以为他是为了你啊?你没看到这几日,他的一切心思都放在那个叫云霓的小姑娘身上吗?”

钱多多深嘘口气,抱着玉臂冷眼相对道:“爹有没有听过释家的一则故事?”

钱金戈微微一怔,不知女儿为何岔开了话题,他从棋盘上收回目光,探寻的望向钱多多:“故事?什么故事?”

钱多多得意一笑,像极了一只阴谋得逞的小狐狸,轻启樱唇道:“前朝大魏有一名叫空色的禅师,精通佛法,辩才无双,深受世人景仰。一名当世有名的才子对此颇为不忿,就想借故戏弄于他,于是找到禅师,和他谈佛论道。谁知两人刚刚坐下,这名才子就问:‘请问大师,你看我坐在这里像是什么?’空色大师微笑道:‘施主像是一尊佛。’那才子哈哈大笑道:‘为何我观大师像一坨屎?’空色大师闻言,也不羞恼,只是慢慢悠悠道:‘相由心生,如是语观。观人佛者为佛,看人粪者为粪。’爹,你又属于哪一种?”

“你这丫头真是牙尖嘴利。”钱金戈有些尴尬,重新拾起棋子道:“不明白你说的什么,下棋下棋,我走纵九横三,落木位。”

钱多多微微一笑,还未开口,一旁伺候着的小侍女已经开口道:“老爷,小姐说你是大.那个什么.”

“多嘴!就你聪明不成?”钱金戈气昂昂地扯着胡子,他是何等老奸巨猾之人,岂能听不出女儿故事里若有所指,那是骂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龌龊,连带着把所有人都想的龌龊。本想装装迷糊一笔带过,不想这个傻了吧唧的丫头片子竟然如此没有眼色,弄得自己好不尴尬。

“小月说的好,我就是这个意思。”

“乖女儿啊,为父也是为你好啊。”钱金戈叹气道:“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意吗?从小到大,来咱们钱家提亲的人把门槛都踢断了,那些少年才俊排着队巴结你,可你对谁也不假颜色,偏偏对这个小子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看看。你当你爹是瞎的吗?焉能看不出你的心意?可他.。可他出生微末,无依无靠,别说比不过那些提亲的世家子弟,就连平常殷实人家都算不上啊!而且宗贤已经死了,天策卫兵败如山倒,失去了这些靠山,他算个什么东西?怎能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

“够了!”钱多多实在忍不住,勃然怒道:“我钱家家大业大,可背着杂商的身份,又何曾被那些高门贵胄看的起过?不然爹为何要暗助纪无骇,不就是为了摆脱低下的地位吗?那些世家子为何对我感兴趣?不过是看中了钱家的家财以及女儿的相貌而已,只要娶了女儿,既可以名正言顺的获得丰厚的嫁妆,又能坐拥美人,一箭双雕,何乐不为?况且真要等爹百年之后,这钱家偌大的家业,不还是便宜了外人吗?女儿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即使再聪明,能力再强,又怎能和这个男权至上的世界为敌?难不成再出一个任娬太后不成?”

末了,幽然续道:“爹,你已经受够了门阀贵贱之苦,我们杂家每年向官家进贡的大量财物,几乎占了所有开支的三层。明里我们过着奢靡豪华的生活,暗里却不得不对一些人忍气吞声,即便是这样,你还不能抛却心中的门第之见吗?”

一席话说得钱金戈哑口无言,呆呆望着园子里金黄色的枫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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