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圆桌审判 E37.
黎渐川飞快理着这一轮审判案件开场以来的种种异常和古怪, 道:“这一轮的审判案件对我而言就是琼斯的这场自杀。”
“不过这一轮审判和之前的三轮区别非常明显。”
“首先是在圆桌上,凶手任务为‘割断猫头鹰的咽喉’。按照我之前三轮的猜测,这个任务的意思应该是‘凶手割断了猫头鹰的咽喉’。猫头鹰为受害者, 但却不一定是我们表面所见到的案子的受害者, 而是实质上无辜死亡的受害者。”
“但在这一轮里,我认为这个受害者猫头鹰是琼斯的可能性最大。琼斯的死因是割腕,但凶器刀子却划破喉咙,吞进了肚子里。”
“另外, 是圆桌让剩余的三名玩家选择的是国际象棋的棋子, 作为审判门的钥匙。而这在以往三轮里, 不仅仅是钥匙, 也是与案件相关的一条重要线索。所以国际象棋的棋子,在这一轮里,也是线索。”
“最后一点本轮的不同,就是刚一进入审判门, 我没有收到任何有关本轮的单独的游戏规则和破解要求。”
“比如几小时内离开这里, 破解何种秘密可以顺利通关……这些都没有。”
“这意味着, 要么本轮案件不论问题还是答案都要全靠玩家自己摸索,难度增加, 要么, 就是本轮案件是‘真实’的,我们在这里, 无法通过破解某个小案子通关,重回圆桌。”
“目前看来, 我认为是后者。”
“通过这三点基本可以确定, 这一轮审判确实是与众不同的, 甚至可以说, 别有深意。”
黎渐川说着,扫了眼扎克,发现扎克那副有些戏谑讥嘲的表情已经变了,眉头越皱越紧,似乎想起了什么,眼底情绪晦涩难明。
黎渐川撩起眼皮,目光转了圈,笑道:“当然,除开这些疑点,说到这个案件,线索也是非常之少。”
“我打开审判门后,是出现在了这个房间的顶部——你们可以抬头看看,那扇小铁窗的里面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很长的通道,可以容下一个成年男人蜷缩着身子,远比这扇窗户的框架大些。”
“通道里全是潮湿的苔藓和锈迹,但却多出了一道什么东西滑过的痕迹。”
“在检查完通道之后,我进入了这个房间。”
“当时的场景和现在差不多,用血画就的魔法阵撑在地板中央,显得有点阴森。此外,琼斯的尸体就在魔法阵的中央,手腕流出的血都已经快凝固了。房间是从内部反锁的,头顶小窗通道除我外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所以这相当于一个密室。我检查了琼斯的尸体,他的口腔喉咙都有割伤,他的腹部位置有硬物,所以我当时认为,琼斯在割腕后并没有立刻死亡,而是先用自己的血画成了这个诡异的魔法阵,之后才吞下刀子死去。”
“之后,没来得及做点更细致的检查,雷蒙和尤里就到了。两人一大清早就来到占卜屋的原因,是尤里小姐找不到她的父亲琼斯了,尤里小姐声称琼斯一夜未归,很担心。”
“不过我在之后去过了琼斯的家里,那并没有尤里小姐的任何物品,也就说明尤里小姐并不和她的父亲住在一起。琼斯家的座机也没有来自尤里小姐的未接来电。另外在周围邻居和出租车司机的说法中,琼斯和尤里的关系极差,尤里一直认为琼斯就是个吝啬虚伪的父亲,宁可把钱捐给一些慈善机构,也不愿意给她。”
“两人一旦相见就会爆发出剧烈争吵。”
“那这样来看,尤里小姐又是怎么知道琼斯先生一夜未归,并且一大早就准确地找来占卜屋的?”
“这点令我很疑惑。”
黎渐川用力咬了下吸管,发出轻微的嘶的一声:“而当雷蒙和尤里小姐赶到这个房间时,尤里小姐走在雷蒙身后,站在门口就发出了‘他死了’的准确说法,并尖叫。但这个距离,以琼斯当时向里偏着头、被割手腕也朝里的情况下,尤里小姐又是怎么在瞬间就确定琼斯已经死了,甚至都没有上前确认一下,就往外奔跑报警的?”
“除非——”
黎渐川灰色的眼瞳一转,“她早就知道琼斯已经死了。或者说,她确定琼斯不会活着。”
“之后,因为尤里小姐报了警,警方很快就到达了现场,并用极短的时间就在雷蒙那里找到了所谓的‘凶器’,将雷蒙当作嫌疑犯逮捕了。”
“这里警方——着重强调一下鲍勃和左一主教两位,你们表现出的态度问题非常明显,你们几乎是不用多去思考,就很肯定凶手会是雷蒙。我不相信连我随手检查都可以发现的事,作为专业警察的鲍勃发现不了,警局的法医发现不了。”
“而雷蒙又和我说,他不可能会杀掉琼斯,洛斯和琼斯都有雷蒙的把柄,如果雷蒙想杀掉琼斯,不可能还会留下洛斯。”
“所以我认为,这里唯一的答案,就是警方一定要让雷蒙入狱,至少是控制起来。”
“再然后,还有一点要提,那就是我传递给各位的消息,我要求收到消息来这里的人,必须是‘受到过法律救援站的帮助的人’。但尤里小姐没有来。如果她真的是残忍地杀害了父亲,图谋遗产,并寻求法律救援站帮助逃脱罪名的那一个,那她应该符合这个身份。”
“她没有来,她不符合,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并没有受到法律救援站的帮助,调查案子的鲍勃也好,承诺帮助她的扎克也好,都不是在帮助她。”
“而是在利用她。”
黎渐川话音略微停了停。
琼斯这个案件如果独立来看,是一场几乎毫无关联线索的令人糊涂奇怪的自杀。但如果放在整个圆桌审判之内,黎渐川却有了一些颇为大胆的猜测。
对于这次真空时间的安排,他承认自己到底有些沉不住气,焦急了些。要是再忍一忍,有更多的时间,他或许可以完全揭开琼斯自杀的谜团,但左一主教和科蒙,还有多方势力的窥伺影响,让他不能再拖延下去。
继续留在这里,让他有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所以这次豪赌一般的解谜,他势在必行。
“这个案子……”
黎渐川沉吟着,尽可能地确保自己的猜测和叙述不太偏颇:“琼斯的死,在我看来,应该是这么个过程——”
“八年前,琼斯成为了法律救援站的会计,或者说财务总管这类的人物。并且我认为法律救援站的核心人物,应该只有他一个是管理资金的。说到钱财,利益,这些东西很复杂,所以琼斯承担着的压力应该非常大。”
“琼斯得到的报酬不菲,但却大多都捐给了慈善机构。大多数人都非常矛盾,他们做了亏心事,却又不会像安德烈那样坦然自若,所以他们会寻找另一种方式弥补自己的愧疚和良知。”
“琼斯找到的方式就是捐款。”
“琼斯将大量的钱财捐出,只为了让自己拥有一个‘善人’的感觉。他比起洛斯、扎克等人,更清楚自己在做的事并不是真的正义的,所以他备受煎熬,但又无法逃离,越陷越深。而尤里作为琼斯的女儿,根本无法理解琼斯大笔捐钱的举动,她的性格应该比较自私尖刻,不止一次拿着这件事质问琼斯。”
“但琼斯无法做出任何解释,或许他也希望自己的女儿疏远自己,不要卷进这些糟糕的事情里。”
“而他最初加入法律救援站的原因,我不得而知,但无非是权和利。”
“不过有些事不会是常年不变,千篇一律的。”
“我认为事情改变的契机,应该是尤里小姐交了新男友这件事。从邻居的叙述中,尤里小姐来找琼斯的频率变多了,并且时常争吵。我猜尤里小姐应该是来要钱的。恋爱可是件极为费钱的事,结婚也是。”
“尤里小姐或许想要一大笔钱,但琼斯先生显然不能或不想给她。这件事给琼斯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他或许需要倾诉和发泄。”
“琼斯很喜欢哲理性和心理类的书籍,但法律救援站的关系网中,娜娜莉小姐早已经放弃了心理医生的职业,并且离开了梅恩市,无法给他提供什么帮助。而除此之外,他能想到的就只有雷蒙。”
“占卜师,从另一个角度讲,比心理医生要更会安慰人一些。他们或许不会巫术,但一定很会把握绝大多数人的心理活动,并加以利用。”
“琼斯找上了雷蒙。”
“两人或许经过了一场奇异玄虚的促膝长谈,又或者是雷蒙用他擅长的方式忽悠了琼斯。总之,我认为在这里,雷蒙得知了法律救援站的一部分虚伪的真相。”
“之前说过,我认为雷蒙并没有棋子,并不是法律救援站的核心人物,只是洛斯的一个工具。所以对于法律救援站的很多事,他都不清楚。但琼斯可能并不知道这一点,或者他知道,但还是在心防降低的某个时刻,有意无意地泄露了。”
“雷蒙得知后,想到了利用,想到了吞掉,想到了取而代之。”
“法律可以被打破重组,那神学呢?洛斯是正义之神,那他雷蒙为什么不能成为下一个神明?”
黎渐川瞥向雷蒙,嗤笑:“你的腿在发抖吗,雷蒙先生?虽然我这些猜测有点单薄,但我认为我赌的这一把,还是猜到了你的心坎儿里,对吗?你也被捧得太高了,你的野心膨胀了。”
“梅恩市最负盛名的占卜师先生。”
雷蒙原本佯装木然凝结的眼一动,倏地看向黎渐川,阴沉沉地压着翻滚的黑云。
黎渐川扬扬眉,丝毫不感到意外。
在最初真空时间的黑白世界降临时,他就注意到这几位应该是NPC的人物并没有像以前那些真正的NPC一样被凝固,失去思想和微小动作。而是像玩家,或者在雪崩日那局见过的监视者一样,拥有较为独立的存在空间。
他淡淡扫过椅子上的几人,漫不经心道:“所以说白了,琼斯的死是自杀,但设计这场自杀的人却是你,雷蒙先生。”
“看你和尤里小姐那次清晨的交谈,你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她或许也会偶尔来这里。我猜,应该是你给了她某些引导,让她本就积怨已久的情绪爆发了,她去压断了琼斯的最后一根神经。”
“多年的憋闷和压抑,让琼斯濒临崩溃。你利用这个情况,让尤里逼迫琼斯走上了自杀的路。”
人类是一种很奇特的生物。有时候坚强得仿佛天塌下来都能顶住,有时候又脆弱不堪,连一片羽毛的重量都无法承受。
黎渐川认为长达八年的时间里,琼斯投给慈善事业的钱越来越多,也是从片面证明,他越来越紧张,越来越靠近崩溃的边缘。
或许金钱的救赎已经不能让他再无视自己这些年做下的事,自己自欺欺人的借口。
“琼斯以一种神经质,并且富有宗教仪式感的古怪方式自杀了。”
“他割腕画下的这个魔法阵我看不懂是什么,但这却能说明,雷蒙先生,你对琼斯的心理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好了,接着说你的计划。”
“你选择让尤里逼死琼斯,只是计划的第一步。而之后,你故意让尤里报了警,将琼斯的死讯通知给了法律救援站的几人,同时,你将伪造的凶器放在了自己的私人空间。”
“你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设计一个能够将所有人拉入其中的一石二鸟的反转圈套。”
“以法律救援站几人的智商,不可能看不出琼斯是自杀,而非你杀的。但琼斯死得有些突然和古怪,而他死的地点还是你的占卜屋。他们不确定你是否知道什么,是否与琼斯的死有关,抱着宁可错杀不会放过的念头,法律救援站一定会控制住你和尤里小姐。”
“所以鲍勃顺水推舟,拿着伪造的证据将你以疑犯的身份带走,而扎克则打着帮助尤里小姐的旗号,帮助监视起了尤里小姐。”
“这也正好应了你的算计。”
“在你的计划里,你被以站不住脚的证据带走,成为犯人,而琼斯的案子以很快的速度传播出去,又在某个时候,被爆出来自杀的真相——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被诬陷的,而警方为什么没有调查出这样显而易见的差错呢?当然是因为警方才是诬陷你的势力。”
“这样一来,负责这个案子的鲍勃、扎克,还有被你有意牵扯进来的关系不浅的洛斯检察官,都会因此失去一部分正义的威信。”
“他们可以挽救,可以抹除一些东西,但质疑一旦开始出现,就永远无法被掐灭,反而会像迎着风的火苗一样,愈涨愈烈。而你出狱之后,只要一直生活在公众的视线下,那他们也不敢轻易动你。你的名望也并不差。”
“你一定还有后续的计划。这些计划可以让你慢慢地,久而久之地,达到消磨法律救援站、取而代之的目的。”
黎渐川抬眼,对上雷蒙的目光。
“或许你认为自己没有什么破绽,但在我看来,一个真正会演戏的人,不会是置身戏外的。”
“在我来到现场后,你立刻就开始向我求援,并且在其他人面前说出了你、我、琼斯三人可能存在某种隐秘关系的信息。表面上看这是在申辩,但实际上,在我们两个单独谈话之后,鲍勃的神情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化——”
“他更加肯定,要将你扣下了。”
“你从另一个方面告诉他,你掌握着隐秘,你是个定时炸.弹。同时,在单独谈话中,你故意露出破绽,告诉我‘你没有杀人,但却知道凶器在哪儿’。如果你不是凶手,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是目击证人?”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你让我从‘你不可能杀人但有疑点’下意识转变成了‘你有疑点但你很可能是不愿意站出来的目击者’。所以,你借刀杀人逼死了琼斯,然后让警方定你为凶手,又爆出真相,无罪释放。到这里,你的嫌疑几乎就全洗清了。”
“你不仅打击了那几个人的威信,也洗脱了自己的嫌疑,将自己刻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目击证人,无辜者。”
“但实质上,你或许才是真正的凶手。”
黎渐川微微抬眉,垂下眼:“这就是我关于本轮审判案件琼斯案的一些猜测。线索太少,猜测居多,但我想,你们应该并不比我知道得更多。”
雷蒙紫色的发丝微微晃荡着,嘴角扬起一丝邪笑,一脸温柔英俊的表皮被撕得稀烂。
他的语气也变得冰冷,掺杂着蛊惑般的低沉和病态:“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你确实不是洛斯。洛斯那个自大的家伙,可不会把我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不论我拥有了怎样的名声,在他眼里,也始终都是他脚边的蚂蚁,只要心情不好,就可以随便踩死。”
“但东方有句古话叫‘蚂蚁多了也可以咬死大象’。这句话说得非常好。”
黎渐川有点意外于雷蒙坦然的态度:“你不否认我的猜测?”
雷蒙耸肩:“我否认了,难道真空时间就不会录入,不会评判,不会承认你的正确?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我不会像那个嘴硬的老太婆一样,只会做一些无意义的事。”
他不再维持那一身虚伪温雅的皮囊,高傲与冷酷便一展无疑。
这才是真正的雷蒙。
魔盒的激活者。
“很好。”
黎渐川说:“那雷蒙先生,介意和我聊聊你激活这个魔盒的心路历程吗?以及,我想我猜到了魔盒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