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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患病的寂静列车 E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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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过道内的光线昏黄晦暗, 幽幽照射着地面上晃动的窄长影子,给人一种沉闷诡谲的感觉。

那双悬空的脚一晃而过。

哪怕只是一眼,黎渐川也注意到了——这是一双光着的脚, 并没有穿鞋, 按照一眼之下的粗略估算,这双脚并不大,暗淡的光线下脚背的皮肤也仍旧拥有漂亮的光泽。

他可以肯定,这是一双女人的脚。

过道内非常安静。

那条影子慢慢晃向了车厢连接处, 却没有任何声响传来, 静得诡异。

黎渐川微微皱眉, 有些犹豫要不要开门出去看看, 但就在他回头征询宁准意见时,他忽然感受到了另外几道窥探的视线。

可能是其他玩家,也可能是听到动静的乘客。

宁准慢慢扣好外套的扣子,走到黎渐川身后。

黎渐川朝外扫了眼, 发现对面几个视野范围内的包厢都悄悄打开了一道缝隙, 有或是惊慌或是好奇的眼睛躲在门缝后看出来。

几人的视线猝然触碰在一起。

整节车厢寂静了片刻, 其中那对年轻夫妻中的丈夫率先将包厢门拉开半扇,微微侧身出来, 左右望了望:“刚才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看到了5号包厢敞开的门, 走过去:“是这个粗鲁的家伙出了什么事吗?”

“哦,等等, 列车员呢?他不是应该坐在那里一整夜吗?”

黎渐川观察着对方的举止,将门拉开, 和宁准一前一后走出来:“我也听到了一个喊叫的声音, 我想那个声音的主人或许就是你口中粗鲁的家伙。”

他说着, 边抽出根雪茄来点上, 边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过道。

那双脚和影子消失的方向空空如也,只有暗沉昏黑的光影从车窗外飞掠进来。车厢门紧紧关闭着,随着列车前进的颠簸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而另一头,本该坐在椅子上的列车员又已经不见了。

“发生了什么事?”

2号包厢的门突然打开,之前黎渐川在餐车见到的那名英伦绅士打扮的老人走了出来。他的穿着还很整齐,似乎没有要入睡的打算。

“你好,我是劳伦,一名商人。”老人过来和黎渐川几人握了握手,探身朝5号包厢看了看,“刚才的叫声是那位伍德先生发出的吗?”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似乎不见了。”那对年轻夫妻里的丈夫耸了耸肩,“您可以称呼我费尔南,我是一名银行职员。”

费尔南似乎在劳伦说出商人身份时就亮起了眼睛,亲热地和劳伦打起了招呼。

黎渐川和宁准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自然地向前挪动了两步,倚仗身高优势,目光越过劳伦和费尔南,朝伍德的包厢里望去。

包厢门是大开着的。

里面的陈设和其他包厢几乎没有区别。只是在那声尖叫之前,伍德似乎在喝酒,小桌子上放置着一个空酒瓶,还有几片纸巾。

手提箱被伍德随意地塞在了床底下,因为过大,露出了一小截。一双伍德白天穿过的棕色皮鞋放在床边,两只白袜子塞在鞋口里。床头还凌散地堆着两件衣服和手套围巾,不过伍德行走在并不算温暖的车厢内时,却是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丝毫不减寒冷。

包厢内的东西都很整齐,没有被打乱的痕迹,这也就是说,伍德虽然喊得很热闹,但却并没有实质动作上的反抗。

不然以他一米八的大块头,不可能不打翻包厢内的东西。

黎渐川看了会儿桌子上的那支空酒瓶,又看了看包厢的地板,等到抬起眼时,就发现宁准已经看完包厢内的情况,沿着过道向前走了一段了。

劳伦和费尔南相谈甚欢,费尔南已经开始邀请劳伦去他的包厢坐坐了。

两个人好像完全不在乎伍德的大叫和突然消失。

黎渐川迈动长腿,跟上宁准,宁准也正好停下了脚步。他幽沉的桃花眼微微一偏,视线落在过道两侧悬挂的油画上:“伯利克,你喜欢油画吗?”

“我很欣赏,但你知道的,洛文,我是个粗人。”就像是和熟识的好友随意交谈一样,黎渐川站在宁准旁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面前的油画。

而这一眼之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黎渐川感觉这幅油画比起之前白天他观察到的,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

黎渐川盯着这幅描绘了一片漆黑月夜中的树林的画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终于注意到在画中这片漆黑的树林间,似乎多出了一抹更深的黑色。凑近一些看,这抹黑色更像是一个被吊在林间树上的人影。

“这些都是非常不错的画作。”宁准看着那道细长的黑影说。

黎渐川收回视线,又装作欣赏的模样,去看另外几幅油画,却没有更多的发现。

这个工夫,过道内的劳伦和费尔南已经不见了,费尔南哄走了自己的妻子,跟着劳伦去了2号包厢聊天。

其它包厢的门缝似乎也闭合了。

晚上八点快到了,黎渐川和宁准一一看完那几幅油画,又借着看油画的名义逡巡过整条过道,才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他们丝毫不担心伍德,也没有去找列车员询问。可能是因为他们认为伍德不会出事,也可能是他们知道些什么,不想去探究。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不在意。”

黎渐川回忆着刚才见到的画面,低声道:“这里是8号包厢,隔壁的10号包厢和6号包厢或许也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没有人出来。”

金色的发丝垂落在宁准浓黑的睫羽上,他搂着黎渐川的脖颈,有些疲倦地将脸埋进去,垂眼笑了下:“不在意的可能性最大。”

黎渐川蹙了下眉,听懂了宁准话里的含义。

这时距离潘多拉的晚餐开始的八点钟,只差一两分钟了,两人面对眼前这个看似什么都古怪,但却又好像都十分正常的局面暂时没有什么切入方案,便静静靠在床上等待晚餐时间的到来。

黎渐川察觉到宁准的手冰凉,就解开了两颗扣子,捂着宁准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暖着。宁准笑了声,轻轻咬了下黎渐川的耳垂。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声突兀的击杀喊话突然炸在每个玩家的耳畔:“RedX killed Lulu——”

“First blood!”

黎渐川猛地抬起眼。

宁准的舌尖轻轻一卷,向后退开些:“死的是珍妮弗。”

珍妮弗。

黎渐川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那对年轻夫妻中妻子的脸。

但还来不及问宁准是怎么确定出死去的玩家的,黎渐川就听到了几乎同时响起的一远一近两道包厢开门声。

旋即,他眼前的视野蓦地一黑,身躯不受控制地被向后拉去。

白蜡烛刺啦一声跳起。

黎渐川的后背重重地靠在了椅子上,呼吸间闻到了牛排焦香的气味。

八点整,潘多拉的晚餐正式开始。

这是第二次晚餐,似乎比第一次要丰盛一些。黎渐川面前摆放的是七分熟的牛排和红酒,玻璃瓶中的鲜花枯萎了些,花瓣的边缘卷起了焦痕。

黎渐川所坐的餐桌是第八号餐桌,他不动声色扫了餐车内一眼,就发现三号餐桌已经空了。

九名玩家,少了一名。死的那个Lulu,应该就是三号玩家。

其他玩家似乎也注意到了三号餐桌的空荡,但却都没有表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寂静的餐车内没有人有开口的欲望,所有玩家都不约而同地拿起刀叉,开始享用今天的晚餐。而在晚餐过了一半时间时,列车长汤普森才姗姗来迟。

他推开车厢门,先是环顾了餐车内一圈,摘下帽子歉意地鞠了一躬:“很抱歉,各位好心的乘客,我去处理了一些事情,迟到了。”

他直起身,抽开最前方的椅子坐下。

明暗交错的光影落在汤普森的五官上,黎渐川的目光从他的鬓角滑下,看到了他被帽子卡住的头发位置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的颧骨也透着不明显的红色,这使得他整个人的情绪显出一丝奇异的亢奋。

“我想是有关那位精神病乘客的事情。”黎渐川自然而然地开口道。

瞬间,他就感受到了一些犀利的视线刮在了他的后背上。

但他没在意,而是坦然地看着汤普森。

果然,汤普森并没有无视他这句话,而是有些疲惫地松下了板直的肩膀,唇角微微翘起:“你说得没错,乘客。感谢你们今天的指认——就在刚刚,我们抓到了一位嫌疑人员,并将他隔离了起来。”

黎渐川追问:“那么他是那名乘客吗?”

所有玩家的气息都微微一变。

他们都很关注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汤普森的回答却有些出人意料:“我得承认,乘客,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位危险的精神病乘客。我们没有印证的方法,我们所能做的事只有把他隔离起来。”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是放下刀叉正在擦嘴的五号:“列车长先生,我不太相信这个答案。”

五号的声音冰冷嘶哑:“如果你们无法分辨,那我们的指认将变成一场虚耗的笑话。”

“不不不,乘客。”

汤普森将餐巾铺好,昨晚板正的面孔竟然有了一丝嬉笑活泼的影子:“你们的指认非常有效,且严谨。我只是说,目前、现在,我们无法得知被隔离的乘客是否生病。但在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我们就可以获得准确的答案。”

“如果今晚被隔离的是患病的乘客,那么即便到了明早,黎明出现的时刻,他也不会被释放。反之,他将重获自由。”

“当然,不要忘记,在重获自由的基础上,他已经被‘感染’了。”

汤普森的话让黎渐川明确了之前比较模糊的一点。那就是隔离正确与否,并不是人类来判断的,而是其他什么。

这时,九号突然开口道:“列车长先生,能否冒昧问一下,今晚被隔离起来的伍德先生获得了几个人的指认?”

汤普森摇摇头:“这是个秘密,乘客。”

九号面对拒绝不以为意,继续道:“那如果没有人获得优势票数,而是全部都只有一票,或两票,票数相等,那么隔离是否是失败的?你们又是否能知道隔离成功与否?”

他的语速很快,连续提出问题的时候带出了一丝咄咄逼人之色。

这让汤普森脸上的兴奋之意减少了一些。

他定定看了九号一眼,笑容微敛:“还记得昨晚我提到的隐身机会吗?如果各位乘客的票数很分散,那么那位患病乘客同样会得到这项特权,而隔离将以失败告终。”

有关这个问题的解释,似乎让餐车内的气氛浮动了一些。

换句话说,就是无论是全部玩家都不投票,还是投票分散没有优势票数,都将会获得一个结果,那就是患病乘客的隐身机会。

五分钟隐身,不能直接杀人,但却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

汤普森说完,为自己倒了半杯红酒,低头开始切牛排。

他吃得很快,但玩家们却没有继续用餐的心情了。等汤普森结束这顿晚餐,率先离开后,餐车内便迫不及待地响起了第一个声音。

“我们需要商议指认对象。”五号低沉道。

他向后靠在椅子里,非常直白地提出了建议:“经过今天一天的时间,我想各位都得到了一些信息。但单凭这些信息我们无法获得真正的答案,而且如果各位都在专心观察,应该也会发现,这两节车厢上的每一个人,都有问题。”

“不管他们的是真是假,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都会导致我们的指认票数分散。像今晚这样的运气,不是时时刻刻都会拥有的。”

餐车内沉寂了几分钟。

七号才笑呵呵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可不想暴露身份,像今晚的三号一样,可悲地被人杀害。我猜杀害了三号的,应该是他身份上很亲近的人。”

“这可真是不幸。”

他笑着叹了口气,语气里的冷漠远大于遗憾惋惜。

“餐车。”

五号说,“愿意一同来统一指认对象的,可以在下午茶时间将自己的怀疑对象写在餐车尾部的意见簿上,我想这对各位老玩家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但没有这个必要。”七号摊手,声音略带讥讽。

五号猛地直起身体,冷冷地注视着七号:“我很怀疑你的目的,七号。”

七号笑了笑,懒懒地抱臂靠在椅子上:“我也很怀疑你,五号。”

他省去了目的两个字,仿佛带着另一种含义。

餐车内的气氛瞬间紧绷,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

其他玩家安静地扫视着这两人的针锋相对,似乎心里都各有算计,没有人开口。

目前列车上的时间只过了一天两夜,情势还并不明朗,一切都透着若有似无的古怪诡异,所以没有人贸然去下任何决定。谨慎,和赌徒的狂性,一直是魔盒玩家的通用标签。

五号的提议没有得到附和,就这样不了了之。

黎渐川原本想要和人交换一些信息,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就在这样奇异的沉默中,九点钟晚餐结束,剩余八名玩家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黎渐川回到包厢后,就抽出两根雪茄,假装带着宁准一块去过道上抽烟,一块开门朝车厢连接处走去。

只是他们刚一拉开门,2号包厢的门也开了。费尔南走出来,和劳伦互道晚安,然后走向自己的包厢,他看见黎渐川和宁准,略一点头,脸上还存留着些许兴奋:“珍妮弗,我回来了。”

费尔南敲着包厢门。

门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过了大约半分钟,他的妻子珍妮弗的声音才从包厢里传出来:“太晚了费尔南,我都睡了……”

珍妮弗的嗓音含着困倦和埋怨,将包厢门打开一道缝,费尔南脸上堆满了歉意的笑容,立刻挤进去:“哦,非常抱歉,我亲爱的珍妮弗……”

两人似乎亲密地吻在了一起。

从黎渐川和宁准的角度只能看到费尔南的背影,和快速关闭的包厢门。

而这时,劳伦的2号包厢门才传来咔的一声轻响,真正关上了。

黎渐川瞥了那扇门一眼,觉得这节车厢的乘客确实就像是五号说的那样,充满了怪异。

黎渐川和宁准出来是想找找被杀的那名玩家,但一等车厢里的每一扇门都紧紧关着,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走到车厢连接处时,黎渐川看到了靠着墙的男老师史密斯。

“来一根吗?”

黎渐川将手里的另一根雪茄递过去。

史密斯像是在低头沉思什么,被黎渐川打断,惊了一下,才慢慢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哦,不需要,伯利克先生。我不吸烟。”

他又看向旁边又在观察油画的宁准:“晚上好,洛文先生。”

宁准艹着高贵优雅的人设,冷淡颔首:“晚上好,史密斯先生。”

车厢连接处有些不稳晃荡,咣当咣当的声音也更响,淹没了许多细微的声响。

列车外浓重无边的夜色,和遥远的散落在群山间的星点灯光,从脏污的车窗透射进来,晕染着晦暗的蒙版,将三个站立的男人衬得犹如古旧油画中的蜡像。

黎渐川慢慢点着了雪茄,避开车门上的玻璃,侧着身笑了下:“史密斯先生,不早点休息吗?”

史密斯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尴尬:“事实上我也很想立刻休息,但因为要用卫生间,所以我只能等在这里。”

黎渐川脸上适时地露出一抹恍然。

二等车厢的包厢中是没有独立卫生间的,只在和一等车厢、餐车的交接处有公共卫生间可供使用。但餐车那边据说要打扫,所以从下午就封住了车厢门。

换句话说,这局游戏的列车虽然看似很长,但真正可供活动的范围区间大概只有这三节车厢。

黎渐川看了眼旁边卫生间的门,发现锁是扣着的:“有人?”

史密斯点点头,看了下手腕上的表:“是的,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了。他可能进去了十五分钟不止。我敲过门,但没有人回应,或许是位腼腆的女士吧。”史密斯理解地笑了笑。

“这可说不准……”

黎渐川走近了点,极其敏锐的嗅觉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侧耳仔细听了一下,卫生间内哗哗的冲水声不止。

“请问,里面有人吗?”

他抬手敲了敲门。

史密斯忙阻拦:“伯克利先生,这不太礼貌……”

宁准走过来,微微抬了抬下巴:“踹开。”

黎渐川没犹豫,一脚踹出去,卫生间门砰的一声向里弹开,史密斯大叫了一声,浓黑色的鲜血从门缝底下流了出来。

长发散乱在马桶边缘,一颗女人的头颅被塞在马桶里,唇膏殷红氤氲,一双漂亮的眼睛惊恐瞪大,直勾勾地盯着卫生间门的方向。

“啊——上帝!”

史密斯被吓得向后踉跄了一下,咣地撞在墙壁上。

黎渐川的瞳孔微缩,他看了眼宁准,发现宁准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颗脑袋的主人两人在早上才刚刚见过,它属于一号包厢的瑞雯,那位丢失了爱犬的女士。

黎渐川蹲下抹了点鲜血闻了闻,又在史密斯惊骇欲绝的目光下检查了下瑞雯的脑袋和脖子上的切口,平静道:“死亡时间在一个小时内,但超过半小时。切口粗糙,碎肉很多,凶器并不锋利。”

正说着,他看到宁准从马桶盖上撕下来了一张纸条。

宁准看了眼纸条,桃花眼里染上了一丝冰冷讥嘲的笑意。

他把纸条递给黎渐川:“保罗·策兰的Crystal水晶……是一首很有趣的诗歌。”

黎渐川接过纸条,看到上面用打印字体写了几行意味难明的诗。

“不要在我的唇上找你的嘴,不要在门前等陌生人,不要在眼里觅泪水……

七个夜晚更高了红色朝向红色,七颗心脏更深了手在敲击大门,七朵玫瑰更迟了夜晚泼溅着泉水……”

黎渐川收起纸条,看向过道。

乘客们都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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