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患病的寂静列车 E13.
昏然稀薄的灯光从头顶落下, 在如油画一般的旧棕色车厢过道内,氤氲着惨淡微弱的光粒与触角。
突然响起的诡异敲门声中,整条车厢过道都陷入了一片麻木的死寂之中。
一阵阵腥臭的风如令人作呕的爬行动物, 在过道内滑腻地穿行, 跟随着那道敲门声滑过一扇扇包厢门。
黎渐川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被这阵风激了起来。
他的感知里一无所获,整条过道除了他和宁准以及莉莉三人,再没有其他存在。
但这道敲门声却偏偏就响在眼前,一步一步, 越靠越近, 就好像真的有一位看不见的陌生人行走在过道内, 正礼貌而耐心地敲着门, 邀请一位位乘客,共享午夜的美食。
不过,似乎并不是所有乘客都拥有享用夜宵的资格。
敲门声只震动了三扇包厢门,分别是10号包厢、9号包厢和5号包厢。一行行血字也先后在门上缓慢凝结。
黎渐川和宁准的位置是在4号包厢门前, 在5号包厢门板震动时, 两人都没有妄动, 而是不约而同观察着半臂之遥的5号包厢门。
咚咚的沉闷敲击声近在咫尺,渗着某种毛骨悚然的节奏感。腥臭的气味更浓, 几乎将呼吸起伏着胸腔侵蚀腐烂。
那种奇异的黏腻感越来越重, 令黎渐川莫名地觉得这条空荡的过道内莫名有些拥挤。
突然,宁准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黎渐川的小臂。
黎渐川低头, 就看见宁准抬起手指,指了指对面门板的某个位置。
黎渐川在宁准指的位置处多看了两眼, 发现对面的包厢门被敲击时震响的位置有些奇怪。
那微不可察轻轻震动的位置不在门板上方, 而是在下方。刚才离得远看不清, 但此刻距离极近, 黎渐川很轻易就可以捕捉到门板震动的细微差距。
如果是正常的成年人敲门,一般都会抬起手,敲击位置大多与头部平行,处于门板较高的上方。而受力点的门板震动幅度也相对稍大一些。
但对面的门板却是下方在轻颤。
就像敲门的人不是站立着,而是正趴在地上,一下一下伸着手敲击着包厢门。
黎渐川脑海内的这个判断刚刚形成,耳边就突然听到滋滋的细响。
他心头一紧,立刻寻声看过去,就看到第一扇被敲响的10号包厢门上血字已经彻底凝成,还未干涸般正缓缓向下淌着细长的血线。
鲜血顺着门板滑下,在触碰到地板时滋滋地变成了一条条血红色的蠕虫。
小拇指大小的蠕虫身躯抱团虬结,落地的瞬间就四散开来,如闻到腥味般,疯狂朝包厢门紧闭的门缝钻去。
但没等它们真正钻进门里,10号包厢的门就像是早有预料一样,砰地一声打开了。
随着包厢门的打开,挤在门缝边缘的一团团血红蠕虫像是突然被点燃的烟花般齐齐炸开,大片腥臭黏腻的血水毫无征兆地扑落在费雯丽的睡裙上。
“血、血——!”
费雯丽呼吸一窒,嗓子里发出断裂而细弱的尖叫。
她下意识就要缩回包厢内躲避,但却也只是后退了半步,就蓦然一抬眼,看到了对面9号包厢门上的血字。
那道血字下蠕虫涌动,发出滋滋的声响,拼命朝着门内挤去。
费雯丽脸色一白,被刘海遮着的怯怯的眼中陡然出现了一丝古怪的疯狂。
她突然抄起一把黑色的大伞,冲到过道内,远远隔着那些蠕虫,砰砰砰地用伞砸对面的包厢门,同时大喊:“杰克逊!杰克逊!打开门!打开门出来!”
9号包厢的门被砸得震天响,整条过道的车厢壁都在颤动。
而过道内的敲门声在费雯丽开门的瞬间就已经消失了。
被砸的包厢门纹丝不动,里头的杰克逊似乎醒了,还带着浓浓困倦的声音愤怒地传出来:“你在发什么疯,费雯丽!现在是半夜!”
一阵稀里哗啦的动静,杰克逊像是掀翻了很多东西。
下一秒,他的怒火突然转变成了惊恐:“天、天哪!这是什么!这些是什么东西!滚开……全部滚开!不要过来!上帝……”
费雯丽大叫:“杰克逊!”
包厢门被从里头咣地撞了一下,然后被霍然拉开。
杰克逊跌跌撞撞跑出来,一张英气的面孔全部塞满了恶心与恐惧。
他的两条腿都被血红的蠕虫爬满了,它们像是食肉的蛆虫一般朝他的血肉里钻,疼痛如百蚁噬咬。
他痛苦地冲出门,撞在过道的车厢壁上。
“救我!救我……”杰克逊神情有些恍惚。
黎渐川皱眉,想要迈出的脚步一顿。
他忽然注意到,就在杰克逊冲出包厢门,出现在过道内时,爬满他双腿的大片蠕虫就已经像是融化了一般,慢慢变成了一道道血痕,再无踪影。
“冷静点,杰克逊!”
费雯丽一把扶住杰克逊,抖着手用力抱住了他的脑袋,“没事了,已经没事了……那些虫子已经不见了。”
费雯丽似乎爱慕杰克逊。
但黎渐川还记得,杰克逊和那位死去的女同学詹妮关系不一般。
就在这时,被敲响的最后一扇包厢门也打开了,伍德高壮的身躯出现在5号包厢的门口。
他似乎没看到门口蠕虫炸开的鲜血,而是一脸诧异地看向门口的黎渐川和宁准,旋即像是想到什么,脸色黑沉,讥讽骂道:“嘿,我说是谁在搞鬼!敲门、恶作剧!真有意思,两位先生!”
黎渐川没有理会伍德。
在敲门声消失后,那股腥臭的风也停止了,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过道,然后和宁准对视一眼,朝费雯丽走去。
伍德却像是被激怒了一样,用力甩开包厢门:“没有听见我说话吗,你们两个臭小子——”
宁准走在黎渐川身后,脚步一顿,微偏过头看向伍德,漆黑的眼沉着幽冷深邃的光。
他的视线快速扫了伍德一眼,打断了伍德的声音:“你的绑带皮靴穿得非常整齐,你没有入睡。那在听到第一声敲门声时,你为什么没有立刻打开门?你是在犹豫什么,还是在做什么……藏什么?”
伍德高大的影子晃了晃,像一片阴翳的云落在过道地板上。
他的影子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子。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洛文先生。嘿,我可不是那些好脾气的软蛋!”
宁准收回目光,像是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轻巧地转口道:“敲门声不是任何人的恶作剧,伍德先生。我诚恳地建议你看一看你的包厢门,上面的文字或许能解答你心中的疑惑。”
伍德怀疑地瞪了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而是转头拉回自己包厢门,去看上面的血字。
几米之外,黎渐川已经粗略检查完了杰克逊腿部的伤。
密密麻麻的腐烂小洞遍布血肉,将杰克逊的两条腿咬得如同马蜂窝一般。光看痕迹和伤口,确实和蛆虫吞咬尸体相差不大。
痛感似乎已经消失了,杰克逊没有再大叫,只是神情空白,不断地抽搐着,吸着凉气,两条腿也颤抖得非常厉害,就像上面还爬满蠕虫一样。
黎渐川一碰,杰克逊就像发病的精神病人一样被惊得尖叫,如果不是费雯丽死死抱住了他的脑袋,他一定会像条被宰杀的鱼那样不管不顾地跳起来。
蠕虫钻入9号包厢门的时间最多也没有超过十秒,这么短的时间内,杰克逊的伤口这么多,精神状态如此崩溃,似乎有些奇怪。
即便是再怕虫子的人,也不会在几秒内被摧残成这样。
“没有伤到骨头。”
黎渐川收回手,随意擦了擦,“如果能忍受疼痛,行动不会受影响。”
说着,他又看了紧紧抱着杰克逊的费雯丽一眼。
费雯丽怯弱地垂下头:“谢、谢谢您,伯利克先生。”
黎渐川脑海内回忆着费雯丽这两天来的种种细节动作,和刚才冲出包厢的行为,探究的视线不加掩饰地落在费雯丽脸上:“你可能知道些什么,费雯丽。我没有多余的问题。我只想知道今晚能否拥有一顿完美的夜宵。”
那条睡裙包裹的瘦削脊背陡然僵直,隐隐透出冷酷的锋利。
费雯丽的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一双眼睛从散乱的发丝间抬起来,突然看向一扇紧闭的包厢门。
“我不知道。”
她轻轻地说,“但我记得,卡萝夫人需要出现在夜宵的餐桌上。”
说着,费雯丽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眼瞪大,猛地松手,放开了还在抽搐的杰克逊。
她几步冲到卡萝夫人和马库斯的7号包厢前,砰砰敲门。
黎渐川眉心一跳,但没有阻止费雯丽。
费雯丽敲了几下,里面就传来了卡萝夫人紧张戒备的声音:“是谁?”
这语气和询问的话语,让黎渐川立即想起来到这局游戏的第一个晚上。同样的诡异敲门声,同样的回应。那天晚上怀着同样的警惕,第一个回应了敲门声的,就是卡萝夫人。
比起费雯丽粗暴的敲门动作,她的声音却是相当低缓柔弱:“卡萝夫人,我是10号包厢的费雯丽。今晚是平安夜,慷慨的劳伦先生邀请大家一起享用丰盛的夜宵,夫人也一起来吧。”
劳伦邀请的夜宵?
黎渐川眉梢微挑,看了眼宁准,宁准的眼中流露出带着恍然之色的兴味。
一个刚刚死去的玩家,是不可能复活回来为夜宵买单的。
“不需要。”
门内的卡萝夫人稍去几分警惕,面对外面柔弱怯懦的女孩温和了声音,低声道:“费雯丽小姐,我还要照顾马库斯,不需要去过平安夜了。”
费雯丽却没有放弃,而是柔柔道:“马库斯应该已经睡了吧?他是个乖孩子。有关马库斯的病症,史密斯老师还有一些办法,希望与您交流。我知道您不愿意让马库斯了解这些,现在马库斯睡着了。”
里面沉默了。
大约过了十几秒,7号包厢的门被轻轻拉开一道窄窄的缝隙。
卡萝夫人裹着一件厚重的大衣从缝隙里挤出矮胖的身躯,迟疑着看向费雯丽:“费雯丽小姐,夜宵我并不想去,但是史密斯先生介绍的那位医生……”
费雯丽不等她说完,就亲近地伸出手挽住了卡萝夫人的胳膊。
她像是要搀扶卡萝夫人一样,手臂从卡萝夫人的肩膀滑过。
这一瞬间,卡萝夫人口中的话音突兀地断了一下。
她似乎有些晃神。
费雯丽挽着她的胳膊将她拖着,缓缓带离包厢门口,嘴里柔和道:“平安夜的庆祝要开始了,卡萝夫人。”
两人擦着宁准和黎渐川的肩膀走过。
隐约间,黎渐川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味。
卡萝夫人听到费雯丽的话,像是完全忘记了之前未完的有关医生的问题,转而接下了费雯丽口中关于平安夜和夜宵的话题:“哦,是吗?平安夜的庆祝,那实在是太好了。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说着,她的脸上嘴角大大地弯起,在惨淡而昏黄的光线里,露出了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
费雯丽却恍若未觉,低着头径直拖着卡萝夫人走向餐车。
黎渐川看了眼9号包厢上的血字,把杰克逊拎了起来,和宁准一起跟在费雯丽两人身后,也朝餐车的方向走去。
车厢门处的莉莉已经不见了,隐约是走在费雯丽和卡萝夫人的前头,身影纤细僵硬。
黎渐川双脚踏上车厢连接处,身后一等车厢过道内的灯突然全灭了,黑暗如潮涌来。他回头看了眼,伍德走在他身后,咧开嘴对他笑了笑。
与此同时,前方远一点的地方,传来了一阵咣咣的声响。
隔着门板,像是刀刃剁碎骨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