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七章 我们都是她的盘中菜
在这完全绝望的黑暗中,他两人根本什么都瞧不见,但只听这激荡的拳风,两人已觉心惊胆战。他们虽然什么都瞧不见,但却都觉得这一战战况之紧张猛烈,竟是他们平生未见。 旁观之人心情已是如此,身在战局的军须靡心情自更可想而知,片刻间百余招已过,两人仍未分出上下。放眼天下能和苏武相拆百余招而不落下风的人有几个?拳势如此猛烈迅急的人又有几个?军须靡一掌拍出,化解了对方的拳势,身子突然飞跃而起,他身犹凌空,口中轻轻叱道:“是介子么?”对方这人见他突然跃起,本在吃惊,本在捉摸他的用意,思忖如何攻出下一招,得到这话,也为之一惊,失声道:“是昆仑奴?”军须靡叹了口气,飘然在地,悄声道:“幸好我忽然想到世上除了傅介子外,别无他人有这么过硬的功夫,否则你我若真的拼个你死我活,岂非笑死人了。”他们用黑话答对,算准牡丹此刻不致有什么动作,所以才出声说黑话,让别人听不懂。牡丹的用意,显然正是要他们先拼个死活。军须靡顿足道:“该死该死,我早该想到,除了傅介子外,还有谁能逼得我几乎施不开手脚。”他竟是假冒马踏飞燕的傅介子,尉屠归与日耳曼将军却不禁怔住。 只听傅介子又道:“你怎么会也到这鬼地方来了?” 军须靡苦笑道:“非但我来了,西域诸王也在这里。”傅介子怔了怔失笑道:“那倒热闹得很。”两人此刻虽然谁也瞧不见对方,但只要听到对方的声音便已觉得有一阵温暖的友情,充满了身心。苏武拉住了傅介子的手,往石壁边退,笑道:“你还是没有变……唉,看来无论什么样的折磨,都休想使你改变的,无论什么样的折磨。你都未瞧在眼里。”傅介子大笑道:“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日耳曼将军着急道:“嘘!你怎么能如此大声说话?” 苏武笑道:“暂时无妨了,牡丹既将他送来,想必是另有毒计,绝不会用暗器来攻了,否则她在那里就杀死这大侠了,岂非方便得多。”日耳曼将军想了想,道:“不错,她花样反正多得很,又何必再用暗器,何况,她心里也明白,区区暗器又怎能伤得了咱们。” 他故意将语声说得很大,像是想要牡丹听到,他等于在向牡丹说:“暗器是没有用的,你莫要再用了吧。”其实他若真的不怕暗器,又怎会说这样的话。他这番话牡丹幸好没有听见--牡丹若是听见了他的话,又怎会猜不到他的心意。牡丹若听见他的话,不再用暗器才见鬼哩。 那么?牡丹难道已走了么?她又到哪里去了?她竟将这些人留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尉屠归终于忍不住道:“军马监,你又怎会来的?”傅介子道:“我本也不知她为何将我送来这里,而且解开我的穴道,又松了包在我头上的黑布,我想,这一定不是好事,也不敢随意乱动,心里正在打着主意,哪知就在这时,军须靡就过来了。” 他突然冷笑一声,又道:“尉屠归,我这话并非回答你的,而是说给苏大人听的。”尉屠归笑道:“不管你是说给谁听的,反正我已听见了。”他们谁也不知道,除了他们四个人外,还有第五个人听到这话,这第五个人早已躲在黑暗里,屏住了声息。 苏武叹道:“她如此做的用意,自然是想你我在黑暗中自相残杀,但除此之外,她必定还另有别的用意。”他说话时,黑暗中那第五个人已摸索着向他走了过来,此时此地这自然是谁也想不到的事,谁也没有留意。傅介子咬牙道:“‘萨满圣女’倒真是个狠毒的女人,而且还会用迷药,竟将我也迷倒了。嘿,她若和尉屠归配成一对倒真不错。”苏武唤道:“你可瞧见了她的真面目?”傅介子道:“我被她迷倒后,竟被黑布蒙住了头,连嘴也被塞住,只听别人唤她圣女,她 若再让我见到,就是她倒霉的时候到了。” 苏武道:“你可知道她是谁。”傅介子恨恨道:“我但愿能知道她是谁。”苏武叹了口气道:“你再也想不到的这‘萨满圣女’就是牡丹。”这下子傅介子可真吓了一跳,失声道:“牡丹,不会吧。”苏武叹道:“我本来也以为不会,但……但……” 傅介子骇然道:“但牡丹她……又怎会如此毒辣?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苏武道:“女人本已难测,而牡丹却又是女人中最难测的一个,她心计之深,直到如今,我还未看见能有一个人比得上她。”突然一个女子声音咯咯笑道:“苏武,多谢你夸奖,我让你死得快些好了。” 这笑声当真教人听到汗毛直竖。笑声中,傅介子只觉一道掌风直击他肩后“天宗”大穴。 他翻身回掌连扫带打。但这“萨满圣女”招式果然迅急,一双手掌,雨点般直攻出来,攻的无一不是傅介子要穴。军须靡大声道:“介子,你将她让给我好么?”傅介子也不出声,只是闷打。 军须靡道:“如若不是女子,我真也要帮你出手了。”日耳曼将军缓缓道:“军马监用不着你相助的。” 军须靡笑道:“嘿,你居然也知道军马监了,好极好极。”日耳曼将军道:“她心计虽毒,武功比起军马监还差的多。”军须靡大笑道:“一点也不错。” 只听“拍”的一声,接着“萨满圣女”一声惊呼。日耳曼将军大喜道:“你得手了?”傅介子道:“哼!”又听得“萨满圣女”咯咯笑道:“你敢杀我么?”傅介子缓缓道:“我不敢,我的确不敢。” “萨满圣女”突然嘶声大呼道:“你不敢杀我,你就是懦夫,是孬种。” 傅介子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明明是骗不到的,为什么人人却又偏偏想骗我?”苏武、日耳曼将军,军须靡俱都一怔,道:“骗你?她难道不是‘萨满圣女’?尉屠归突也叹道:“她自然不是。”军须靡道:“她……她是谁?”尉屠归道:“她是……” 他话未说出,那语声已大呼道:“谁说我不是……谁说我不是,你再不杀我,你就要后悔一辈子,我必定要你后悔一辈子。”傅介子长长叹息了一声,道:“雁翎,你为何总是要我杀你?” 黑暗中哀呼一声,颤道:“你……你说什么?”傅介子黯然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早该想想,若真是‘萨满圣女’她要来暗算我时,又怎会先说出话来?” 日耳曼将军以手抚额,道:“呀,不错,我也该想到的。”尉屠归冷冷道:“何况她装的声音根本不像,哪有人像她这样笑的,更何况那‘萨满圣女’又不是呆子,又怎会自己出手来暗算傅介子。”雁翎嘶声大呼道:“你……你住口。”尉屠归苦笑了笑,果然不再说了。雁翎痛哭失声道:“介子呀介子,你为何不杀我?”傅介子道:“我怎能杀你,雁翎……雁翎,你莫非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雁翎痛哭道:“我知道……我虽然知道,但现在……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我……我怎能再活下去,我活着还有何生趣?”苏武道:“你又怎能死。”雁翎叫道:“你不懂的,你们都不懂的。”苏武道:“我也不懂,你为何要……”雁翎颤声道:“你不懂?你真的不懂么?”苏武柔声道:“雁翎……雁翎……”他只有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别的话一句也说不出,但就只这温柔的呼唤,却已足够了。这已足够显出他的体贴,他的宽恕,昔日的一些误会,此刻都已成了过去。这呼唤纵是最简单的言语,正是情人们专用的言语--在情人们之间,已不需要别的解释。雁翎的哭声已渐渐停了。 日耳曼将军只觉这黑暗的山窟似已渐渐温暖起来,他虽然瞧不见他们,但他们的深情,又有谁体会不出。尉屠归突然冷笑道:“好一对情人。”军须靡道:“你瞧不顺眼么?”尉屠归冷冷道:“你莫忘了我至少还是雁翎公主未来的丈夫,眼见着自己未来的妻子在旁边和别人谈情说爱,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大声道:“傅介子,你若是我,你又如何?”苏武“呀”的一声,似已放松了手。傅介子也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尉屠归道:“特使呀特使,你们纵要谈情说爱,也该避着我些,是么?”他突然一笑,接道:“你们至少也该等一等。” 军须靡奇道:“等一等?等什么?”尉屠归大笑道:“你们难道真以为我娶不到公主了么?我难道定要娶她?天下的公主难道只剩下她一个。”军须靡大喜道:“你……你说……”尉屠归道:“她既然对我无意,我娶了她又有何……那岂非和娶块木头回来差不多,我不如真用块木头雕个女人做老婆,还可省些饭钱。”军须靡大声道:“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尉屠归嘻嘻笑道:“天下最会说假话的人,偶尔也会说一两句真话的。” 他深深吐了口气,大声道:“特使与雁翎,你们要谈情说爱,无论要做什么,现在只管做吧,雁翎公主和我的亲事就算是放屁,臭过了就算了。”雁翎欢呼一声,竟不禁喜极而涕。 军须靡大声道:“好!尉屠归,我们交手到现在,这才是你说的唯一的一句人话……只可惜这里没有酒,否则就冲这句话,我也得敬你三杯。”尉屠归道:“三杯?嘿,最少也得三百杯。” 军须靡大笑道:“不错不错,你他妈的简直不错极了。”黑暗中,又寂静了良久良久…… 军须靡虽然有许多话要说--大家也许都有许多话要说,但此时此刻,又有谁愿意去打扰苏武与雁翎。又不知过了多久。尉屠归终于悠悠道:“我现在……正在想……”军须靡忍不住道:“你想什么?”尉屠归笑道:“我在想,军马监此时的心情会是什么?只可惜这里没有灯。” 傅介子也不禁失笑道:“我与雁翎已说破了关系,不再是情人,我虽喜欢她,可她心中已经有人了,况且特使如果娶了她,匈汉战争不就结束了吗?”日耳曼将军突然道:“这里虽然没有灯,却有棵树。”军须靡奇道:“树?什么树?”日耳曼将军道:“黄连树。”军须靡怔了怔,大笑道:“不错,咱们此刻正好像是在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他笑声渐渐停住,想到此刻之处境,他实也笑不出来。日耳曼将军道:“她此刻竟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了,这是为了什么?”他这话虽然没有指明问谁,但自然是问苏武的。苏武的嘴上像是刚刚有样东西移开,深深吸了口气,道:“她自然另有计谋。”日耳曼将军道:“你想她会用什么样的毒计?”军须靡失声道:“呀,我猜到了。”日耳曼将军道:“你说是什么?”军须靡道:“火……火?” 日耳曼将军变色道:“不错!她将这里的道路完全堵死,正是要用火攻……不过,这里全是石头,她只怕也难以发起火来。” 军须靡叹道,“石头虽烧不着,但她又不像你这么笨,她难道不会先将稻草树枝引火之物先抛进来?” 日耳曼将军失声道:“呀!不错,她若真用火攻,你我简直无路可走。” 尉屠归悠悠道:“但你只管放心,她若真要用火烧,绝不会等到现在的,早就下手了,她总不会是要让苏武特使先谈谈情吧。” 军须靡道:“特使你说她会不会用火?”苏武道:“她不会的。” 军须靡道:“那么!难道水?对了,水!她若用水灌进来,咱们也惨了。” 尉屠归笑道:“这山洞里哪里来这许多水。” 军须靡道:“别人没法子,她定有法子,特使,你说是么?” 苏武缓缓道:“我们都是她的盘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