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昏灯如豆,青石板上蘸水毛笔写下的字迹含糊到几乎看不见。小六并不在意,仍旧工工整整地向下抄着。对于他来说,抄水经不是为了修行、赎罪、回凡,甚至也不是为了打发时间,最重要的目的是:祈祷。向不知名的,创造这个世界的,拥有绝对伟大力量的神祈祷。祈祷他的心中、他的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能奇迹般的战胜“生老病死”这凡人无力抗衡的自然规律。 突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小六……” 原本静若处子的小六像是被按下了开关,扔下笔脱兔一般朝声音的来源蹿过去。 雕梁画柱、金碧辉煌的龙床,上面躺着一个形如枯槁的苍老的男人。 老人双眼微睁,恹恹地说:“我要起来……” 小六的六条胳臂六只手麻利儿的操练起来,最上面的两只手挑开床帏,中间的两只手扶起老人,最下面的两只手把鞋穿到老人的脚上。 老人面色蜡黄,眼圈乌青,皮肤松弛坍塌。虽然刚从床上坐起来,但仍旧显得疲惫不堪,似乎连呼吸都很艰难。 他,在小六的眼里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也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他是小六的主人,他是皇上,垂死的皇上。 小六想起他和皇上第一次见面的样子,那时他还只是太子,他是皇上赐给太子的仙奴。太子不过五六岁,见到了六条胳膊六只手的小六,他哭了,哇哇大哭。然后,小六在他的六只手上套上布偶,热热闹闹地演上了一出布偶剧。小六又唱又跳,忙得满头大汗,而太子终于笑了,哈哈大笑。 自那时起,他们日日相伴已经渡过了整整60载。 太子变成了皇上。小六陪着他度过了懵懂无知的幼年,踌躇满志的少年,意气风发的青年,开疆拓土的壮年…… 而如今,皇上终抗不过时间的摧残,变成了奄奄一息的耄耋老人,而小六却依旧保持着青春年少的模样。小六开始厌恶自己这长生不老的仙性,为什么自己不能和凡人一样,为什么要让皇上一人承受衰亡的痛苦。 皇上服下了一碗滋补的汤药,浑浊的眼睛中似乎燃起一点生命的光芒。 “小六啊,”皇上亲切的呼唤着,“他们估计都盼着我早死呢吧……” 小六不语,他知道皇上口中的“他们”就是那些觊觎皇位的人,其中的代表人物无非就是厉王爷和太子,一个是皇上的亲弟弟,一个是皇上的亲儿子。 “白天的时候,厉王爷和太子都来请过安,见您正在休息,在门外跪了许久才回去……”小六边帮皇上披上外衣边说:“厉王爷送来了采自托林雪山的冰蛇草,太子送来了亲手熬制的散痛汤。” “嗯,都是些治标不治本的东西。”皇上不以为然地说,接着问小六:“你说谁是真心实意,谁又是虚情假意呢?” 小六答道:“小六只是个仙奴,不敢妄臆两位殿下。” 皇上似乎并不在意小六的回答,自顾自的说:“厉王爷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虽然和我的岁数相差甚大,但为我天下一统也立下了汗马功劳,美露海一战还为我挡过箭。问题是,他是父皇当年征战关外时和当地女人生下的孩子,身上流有异族的血。不过,说到血统,太子也好不到哪去。你说后宫这么多女人,偏偏就是那个地位最卑微的给我生了个儿子。这小子天天舞文弄墨,一点大丈夫的气概都没有……”说完,皇上象是陷入了沉思,小六连呼吸都放轻,幽暗的大殿里寂静一片。 “小六啊,你猜,我会把皇位传给谁?”皇上突然发问,双眼直直的盯着小六。小六不知为何一个寒战,一句话也说不出。 皇上咬着牙,脸上呈现出一种不甘,金戈铁马、激荡江山的豪气回光返照般的呈现在了他那衰老破败的脸上。 “我,谁也不想给!”皇上一字一句的说,“这条命我还没有活够,大好的江山,我还没有看够,这至尊的皇位,我还没有座够!” 豪迈的语句话音未落,皇上就一阵剧烈的咳嗽,小六连忙拿来白色的丝帕,皇上一把抓起捂住口鼻,等手岶再回到小六手上时,已经沾满了黑紫色的血渍。 皇上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又倒回到了床上,小六连忙大喊:“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空旷的大殿里悠长的回响着他的声音。门外一阵慌乱,大概是当值的内侍官开始奔走。 这时,只听床上传来皇上微弱的声音,幽幽的说道:“去,把雷怖儿给我叫来。” ====================================================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仲宁的心情如这晴朗艳丽的天相一样美好,他拿着锄头在自家小园的地里,收获仔细耕作一年的成果,他小心翼翼的刨开土,拨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玫红色小圆果,关键是上面还有三根上下蠕动的肉须子。“三须果”最重要的就是这三根须子,一根不能少,不能有破损,更不能僵死不动。三须果可是制作上上等香食的高级素材,此等品相的三须果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有了钱就可以还债、修房顶、买肉吃…… 正在仲宁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的时候,一阵急急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三个身着男装,英姿飒爽的姑娘骑着俊美的高头大马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就是仲宁?”姑娘们并不下马,其中一个长得最好看的毫不客气的问道。 “小生正是仲宁,不知这位姑娘……”仲宁这书生气满满的回答还没讲完,那姑娘就又发问:“你就是炊香派的传人?” 仙人所用的香食材料珍贵、制作繁复,所以价格昂贵,养仙奴因而需要香食的都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身份卑微的制香师因为香食制得好,而被册封官职的也曾有过。在名利的驱动下,制香也就成了一个行业,根据制香方法的不同,形成了若干流派。流派之间的争斗此起比伏。 炊香派相传是秉承着最古老的制香方法,但因为种种原因近二十年来被打压得非常厉害,已经接近失传,就剩下仲宁这一根独苗。由于炊香派制的成品香无人问津,而仲宁一身傲骨又不愿意改用其他制香方法,现在只能靠种植和贩卖一些稀有香材维持生计。 见如此貌美的姑娘问起炊香派的事,仲宁还真有些小激动,清清嗓子准备给姑娘们上上一课,充分展现一下自己的学识。没想到话还没起头,就发现姑娘们的马竟然在低头刨食他珍贵的三须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