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真神气
这一夜, 林蕊睡得非常香, 仿佛置身在海浪中。
明晃晃的大太阳, 跃出海面, 爬上山坡,火辣辣地挂在空上。海水是温热的, 海风是暖暖的,跟泡温泉差不多,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是的, 她在过暑假, 跟着她妈一块儿去海边度假。
林主席正在往身上抹防晒油,旁边有小贩过来推销水果, 她冲女儿喊:“椰子要不要?火龙果呢, 番石榴呢, 菠萝蜜跟小米蕉都不错。”
她不假思索:“要,都要, 我还要黄皮跟百香果。”
孙泽“扑哧”笑出声, 扶着自己的绅士棍,忍不住伸出手去揪她的小脸:“好, 你爬起来, 哥哥马上带你去上海虹桥机场飞过去。”
苏木立刻挥着胳膊, 将他的手拍开, 气鼓鼓地瞪着他。
孙泽气得吹胡子瞪眼,摞起袖子要教训人。
两个小爷儿们还要小姑娘救,他没揍他俩够给脸面的了!
幸而林蕊及时出了声, 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哑着嗓子不假思索:“为什么不直接从浦东机场过去。”
从虹桥坐飞机去海南的话,航班少,不是直达而且票价贵。
孙泽叫她的童言稚语给逗乐了,笑得浑身发抖:“浦东哪儿来的机场,荒郊野外的。”
他突然间福至心灵,“你干爹说的?浦东会建机场!”
这可是个大消息,释放的信号绝对值得好好琢磨。
卢定安在旁边解释:“前两年上海的确有规划在浦东建机场,不过决策好像还没下来。”
建机场绝非小事,从规划到选址论证再到中央首允支持,没有几年的功夫肯定够呛。
现在全国机场都没多少个,谁不知道要致富先修路的道理,交通便利直接影响着地方发展。
上海已经有一个虹桥机场,再新建一个新机场的话,其他城市肯定意见很大。
全国人民支持首都建设的话也就算了,毕竟首都是国家的脸面。
可你上海凭什么啊,都光顾着沿海城市要发展,内陆地区就是小娘养的,不配有姓名?
“除非中央坚决支持,否则这事情操作起来不容易。”
中央支持浦东新建机场的话,里头传递的意思的确值得深究了。
深圳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林蕊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做梦,立刻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子,惊讶地发现自己床边居然围了一圈人。
姐姐、姐夫还有苏木都冲着她笑,就连孙泽跟陈乐都来了。
见她醒过来,陈乐顿时如释重负。
昨晚他在医院躺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听说林蕊发烧了,简直把他给吓懵了。
小班长直觉闯了大祸,赶紧出院过来看人。
眼下见她没事了,他才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汇报情况:“李老师过来的时候你还在睡,他不让吵醒你,说准了你今天物理补习的假,下次再把课补上。”
林蕊目瞪口呆。
老李是魔鬼吗?她见义勇为,难道不应该给她发个大奖状,在她胸前绑个大红花敲锣打鼓游街表扬吗?
她还觉得羞耻,想着要怎样推脱呢。
怎么这个时候,老李还想到强行补习的事上。
陈乐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于兰本来想过来看你的,不过她昨晚跟今天都要补课。她说会努力帮你抄笔记。”
于兰本来想装病翘课来着,可李老师说了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她应该好好上课,这样才能帮自己病倒的同桌。
小姑娘身负重任去上学了。
孙泽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哎哟,让哥哥猜猜,我们蕊蕊这次考试又有几门不及格啊?”
林蕊羞恼交加,什么叫又有几门不及格。学霸就可以嘲笑人啊,讨厌死了!
卢定安开口阻止自己的朋友口没遮拦:“好了,蕊蕊这次进步非常大,语文、英语、化学还有政治都考的不错,李老师都说她很有潜力。”
他本来昨天就打算过来帮忙照应两个小的,可惜阴差阳错,他们借用的那辆车子出了问题。
小车好好停在医院门口,等到将陈乐交给医生后,卢定安送司机出来,却惊讶地发现车窗玻璃莫名其妙被人给砸了。
两人看着面目全非的车子,气得七窍生烟也无奈,压根找不到肇事者。谁晓得究竟是什么人发神经看车子不顺眼了。
林蕊在床上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用她跟盐腌过一样的小破嗓子点评一句:“仇富反社会啊,还砸车。就应该有监……录像机挂在树上,拍下正脸,看他们还敢不敢乱来。”
二十多年后,仇日情绪最严重的那几年,她家对门叔叔的日产车被砸了好几趟,保险公司都不干了。
后来公安部门发了狠,抓了好几个所谓的“爱国人士”,这才刹住那股歪风邪气。
孙泽竖起大拇指,夸奖林蕊霸气:“到底是我们蕊蕊,几千块钱一台的录像机说挂上树就挂上树,够气派。”
林蕊冲他杀鸡抹脖子,恨不得拿抹布堵住他的嘴。
当着她姐的面,提什么钱不钱的啊,多庸俗。难怪这人追了那么多姑娘,加在一起都没她姐强。
果不其然,林鑫漂亮的丹凤眼狠狠瞪了下妹妹:“我看你挺精神的。烧也退了,赶紧起来写作业啊。”
林蕊立刻娇影懒起:“哎呀,姐,我头晕,我肚子好饿啊。”
林鑫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戳了下她的脑门:“安生躺着,想吃点儿什么?”
“皮肚面,我要木耳跟黄花菜多一点,鹌鹑蛋不能少,还要加一勺辣油。”
钢铁厂的职工食堂不对家属开放,林蕊也是偶尔用父母的饭票才吃到大师傅的手艺,想起皮肚面就嘴馋。
好大一碗,鲜香爽口,里头的皮肚吸满了大骨头汤,好吃死了。
林鑫毫不客气地拍下她伸出被子的手:“老实待着你,还想加辣油。没有,要吃就是白粥。”
她起身去给妹妹打饭,卢定安想要跟上帮忙,被她拦住:“我自己去就好。”
林蕊知道姐姐脸皮薄,要是卢定安跟着她一道去食堂买早饭,肯定整个厂碰到她的人都会拿她打趣。
嚯,她敢打赌,不出半天功夫,全厂都会明里暗里问她妈打听,小孩是不是毕业就结婚啊。
在这个工厂小社会里头,是没有秘密的。
“卢哥,你还没说车子的事情怎么办呢。”
林蕊吸溜了一下鼻子,苏木赶紧递了块纱布过去。
他有点儿羞愧,他的手帕掉到水里头了,现在只能给蕊蕊用粗糙的纱布。
林蕊顾不上嫌弃他,赶紧拿了擦鼻子,继续追问:“后来车子修好没?那钱谁出啊。”
不是她庸俗,而是现在的车子一点儿都不便宜,桑塔纳就得24万,妥妥得家里有矿才买的起。并且私人有钱也不能任性,必须得挂靠单位,才能开票买车。
卢定安摇摇头:“司机师傅说拿票回单位报销。”
这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毕竟车坏了好修,王教授发起火来却不是一般人能应对得了的。
卢定安帮忙联系人将车子拖去重新安装车玻璃,又赶紧打电话去公园管理处,好拜托庙里头的和尚给王教授传话。
车暂时用不了,他再想办法帮忙借一辆可好?
只是车子一时半会儿不好找,恐怕得耽搁点儿时间。
然而王教授要的不是车子,他需要的正是时间。
原本他计划在庙里头用过斋饭后就开车带老友去参加一个重要的聚会,那聚会地点选的极为雅致,根本没有公交车,非得有小车送不可。
现在车没了,他还参加个屁聚会。那荒郊野外的,走死个人。
偏生王教授还不能吹胡子瞪眼,因为老和尚直接拖着小徒弟无苦过来,坚持要当着施主的面狠狠惩戒他。
出家人不打妄语,就算救命也不能说谎。
小和尚哭哭啼啼,要跟师父辩经,佛主说救人就该随机应变。
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就在王教授跟前辩起佛法来。
本来这也不稀奇,王教授又不是不知道辩经。
只是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张,忍不住站起来插嘴,纠正这两人的错误认知。什么狗屁不通,脑子糊涂就是再当一百年和尚也修不出个所以然。
等到寺庙中用晚膳的钟声敲响时,王教授才惊觉,他怎么在山上留了这么久。
可惜他中午气得没吃饭,眼下饥肠辘辘口干舌燥,那文思豆腐跟凉拌的野菜又闻着那么香,他呼呼啦啦就吃下去三大碗加了胡萝卜丁的糙米饭,还喝了人家一大碗莼菜汤。
等推开饭碗,不知道无苦的师父老和尚又说了句什么,王教授竟然连饭后散步消食都顾不上,拽着人家分辩到三更半夜。
待到说累了倒头就睡,一早上叫寺庙的晨钟吵醒,痛痛快快解决了民生问题后,他竟然不想下山去了。
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吃得香又睡得着,还没有便秘痛苦,真是通透又自在。
至于那个什么签名,歇歇,四大皆空,万事万物都是虚空。
难怪老陆这鬼家伙不肯走,原来是得了大便宜。
林蕊瞠目结舌,大师啊,绝对的大师,简直有毒,起码看出王教授饱受便秘折磨。
孙泽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妙哉,这没把人劝下来,倒把自己先搭进去了。”
老和尚再努力努力,赶明儿他们就能集体去庙里头上课。
林鑫端着搪瓷缸子跟饭盒回来,闻声头痛不已:“要是教授都跑去当和尚了,那整个国家的教育要怎么办?亏你还笑得出来!”
林蕊闻到米粥的香气,唾液腺分泌旺盛,随口回应:“没事,人多半在失意的时候才会精神寄托给宗教。”
《三个火枪手》里头的阿拉密斯口口声声要当个正儿八经的修士,伯爵夫人情妇一封情书过来,他立刻就要该死的仪式去见鬼。
最后一杆子朋友都不得好死,人家还能利用耶稣会长的身份逃到西班牙去当公爵。
林鑫放下米粥跟米粑粑,伸手要揪妹妹的耳朵:“我让你看《三个火枪手》,你就给我看这些?”
林蕊“哎哟哟”的直叫唤,直往被子里头钻。
卢定安赶紧拦住女友,安慰道:“蕊蕊还是进步了啊,起码她现在愿意看名著了。”
而不是跟以前一样,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小人书跟修炼秘籍。
林蕊自被子底下露出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转,连声附和准姐夫:“就是,你老盯着人家短处看,发现不了我的优点。”
林鑫哭笑不得:“你好多的优点哦,还不赶紧起来吃饭。”
她转过头,笑容僵硬在脸上,无语地看着孙泽。
孙少爷也不知道多久没正经吃饭了,竟然老实不客气地舀了勺粥送进嘴里头,还朝林蕊挤眉弄眼:“蕊蕊啊,万一到时候教授不肯还俗,你可千万得记着给哥哥送吃的。”
“小孙你要吃什么啊,我给你去食堂打。”林母晾晒好洗干净的床单被套回来,两只手冻得跟胡萝卜一样。
林蕊见状惊呼,立刻拍着床招呼郑大夫过来,她要给妈妈好好暖暖手。
“行了,就你精怪。”林母又好气又好笑,隔着被子拍了下女儿的背,到底放软了声音,“好不容易才退的烧,可别再受凉了。”
陈乐在边上愧疚得要命,结结巴巴地跟她道歉:“阿……阿姨,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说什么怪话呢,你有什么错。”林母摸了摸快要哭的男孩子的脑袋,安慰他道,“没事的,感冒发烧把汗发出来就好。”
林蕊昨夜的确出了不少汗。
她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大碗她姐打来的白粥之后,又去旁边澡堂洗了个澡,总算有力气自己走路了。
郑大夫给小女儿套上毛线帽子,戴好大口罩,就露出她两只骨碌碌转的大眼睛。
当妈的人忍不住笑了句:“瞧你眼睛贼的。”
一点儿都不知道收一收。
她推着车将女儿驮回家中,又把这丫头重新塞进被窝里头:“行了,你老实在家待着,别出去瞎玩。”
林蕊拖着还有些塞的鼻子追问:“妈,你去哪儿啊。”
“你老太爷的忌日饭。”郑大夫收拾手提包,“今年是九十岁的正日子,我得回去磕个头。不求他老人家保佑,就求他别添乱。”
今天又是闹蛇又是两个孩子大冷天掉水里头,她总影影绰绰地怀疑老爷子不安分,在瞎折腾。
得多烧点儿纸钱,随他在阴间怎么闹。
林蕊急了,挣扎着想下床:“妈,我也要去,我都好了。”
说着,她又打了个喷嚏。
“行了,别闹,感冒没个三五天好不了。”林鑫压住妹妹,“放心,姐在家陪你。”
林蕊要挠床单,她不要,她要回乡找鹏鹏还有老太。
也不知道郝教授的那位朋友会不会趁着周末去郑家村实地考察,她的小龙虾啊。
嗯,从现在到明年五月份,这么长的时间是不是得想办法先出一批小龙虾。
那个,温泉水能栽培韭菜,那能养小龙虾不?
可惜老林家王母娘娘跟观音菩萨齐上阵,哪里会压不住她这个瘟猴,她愣是被镇在被子里头不得动弹。
林鑫笑得跟尊观音像似的:“既然你没事,那就赶紧起床。今天上午不是有物理补习么,你应该去上课的。”
林蕊瞬间就弱柳扶风了:“姐,我头晕,我想睡觉。哎呀,屋子怎么打转儿啊,你都有两个影子了。”
母亲跟大女儿对视一眼,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这丫头不去当电影演员,真是浪费了她一秒入戏的好演技。
房门一关,大家长走了,陈乐在边上连连作揖求饶:“你就安生养病,不然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林蕊听这话有点儿怪,总怀疑这孩子在咒她这辈子都不得好。
孙泽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上自己表弟的脑袋:“你好意思呢,一个爷儿们,居然怕水,还指望人家小姑娘救你。”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陈乐委屈得要命:“是我奶奶不让我学的,说水里头有水猴子。”
他一要下水,他奶奶就哭天抢地的,他妈银行明明发了好多泳票的。
“没水猴子也能淹死你。”孙泽嫌弃他丢人,拖着陈乐往外头走,“别杵着了,今天就跟我去学会游泳。好歹你身上也流着我们孙家的血。”
林蕊还惦记着她干爷爷药膏的效果,有气无力道:“你的脚不能泡冷水。”
孙泽莫名其妙:“是他学游泳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下水?”
林蕊:……不是说要教会他游泳吗?好,果然是她高估了兄弟情深。
她扯着烟熏嗓子喊:“别游太久啊,晚上,别忘了晚上解放公园!”
林鑫想起妹妹的折腾,柳眉倒竖:“我看你睡饱了,可以起来写作业了。”
林蕊吓得立刻缩回被窝里,不,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虚弱,她要休息。
孙泽大笑着带上林家房门。
林鑫瞪了妹妹一眼:“老实待着,别瞎折腾。”
她去外间琢磨着中午要给妹妹做点儿什么吃的。
熬粥的话,现在就得把米泡上了。
苏木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床边,别别扭扭道:“蕊蕊,谢谢你。”
蕊蕊跟陈乐关系又不好,肯定是为了救他才下水的。虽然他自己一个人也能对付得了陈乐,大不了把人先敲晕了再拖上去就是了。
他爸说过,人天生就会水,人就是泡在水里头长大的。
掉进水中,只要不瞎折腾,那就没事。
可惜人这种东西,基本上都是自己把自己瞎折腾没的。
谁跟他关系好了?她明明是看在干爷爷跟郑大夫的面子上,怕他们伤心。
还有外婆跟舅舅、舅妈,鹏鹏跟他玩的好,她是怕表弟会哭鼻子。
还有老太,老太最见不得小孩子出事了。
她可不是为着他,她为的是自己的家人跟朋友。
林蕊扭过头去,想起来自己还没原谅苏木呢,得保持原则,不能搭理这家伙。
“你不是要补课吗?快点去,今天可是有四门课要上呢。我可不能耽误你上进。”
苏木咧着嘴巴笑:“没事,我问同学借笔记就好。你要吃蛋糕不,王奶奶给蒸了蛋糕,可香了。”
林蕊很想骨气地说一声“不要”,奈何她的肚子却不太争气,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苏木背过头去笑,赶紧拿过来蛋糕,让她拿着筷子吃。
香甜绵软蓬松的蛋糕进了嘴巴后,林蕊立刻想开了。
她凭什么不吃啊,这可是王奶奶做给她的!
平白显得苏木多重要似的。
哼!她可得替她妈好好筛选筛选,说不定还有更合适的对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