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藏乾坤
饺子机跟汤圆机的操作都极为简单。
舅妈紧急培训了几位工人之后, 笑道:“老天爷帮忙, 大家伙儿也能歇歇手了, 不然我真怕把你们累得一个个都过不好脸。”
她转头招呼几个孩子,“走, 咱们也回家松快松快。我这几天绷着, 都要倒了。”
魏镇长笑着送他们出去, 舅妈邀请他一块儿去郑家吃晚饭的时候,他却意犹未尽地摆摆手:“我要好好看看这机器。我也搭把手,刚好能节约个人手。”
林蕊忽的想到了很小的时候看到的一个动画片,到底是讲什么的她忘了,她只隐约记得一个画面, 巨人跟机器比赛敲铁轨,最后累死了。
然后好像工人暴动,将机器都给毁了。
她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脑海中竟然浮现出政治课上老师说过的轶事。工业时代曾经发生过工人捣毁机器的暴动,因为他们觉得机器抢走了自己的工作机会。
少女的脑袋瓜子飞快地转。
港镇之所以能够建起来这么个速冻食品厂, 是因为领导觉得厂子能够吸纳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
可是有了机器的话, 食品厂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工人。
林蕊脑洞大开,魏镇长会不会为了维持港镇人力资源的平衡, 偷偷破坏机器啊。
比起经济效应, 当领导的人往往更注重考虑政治影响。
这是他们所谓的大局观。
少女立刻跳过去, 抱着舅妈的胳膊,坚定地摇头:“舅妈,你不用送我们。现在年前出货量大, 你好好盯着机子,现在咱们能多出一点儿货是一点儿货。”
说着,她故意扯着嗓子道,“我又给咱厂里头拉了四个客户,他们明天起码每人都会进千把袋货。”
魏镇长还不知道这层,惊得眉毛都要飞上天:“我的老天爷,蕊蕊哦,咱们饺子厂得聘你当销售科长了。你到底是怎么拉来的客户啊?”
林蕊朝他做鬼脸:“我不告诉你,我还指望靠着这个挣工资呢。”
林鑫拍了下妹妹的后背,示意她不许再信口开河。
舅妈却在犯愁,现在厂里头的供货都要跟不上了啊。
林蕊还在漫天开支票:“你们等着,年前我一定跑完江州的所有城区跟县城,争取让咱们的天骄饺子跟汤圆成为江州人民的桌上餐。”
她转过头,笑嘻嘻地看卢定安,“卢哥,一台机子可不够用啊。我算了,就是咱们镇再加班加点地培训人手,就咱们厂房这么大点儿的地方,也站不下多少人。”
食品健康专家可是特地强调过,控制车间作业人数是保证产品卫生最重要最有效的手段。
是人好消毒,还是机器好消毒啊?
魏镇长懊恼:“当初还是没考虑到位,扩建,必须得马上扩建大厂房。”
刚好港镇建筑队的人回乡了,正愁着城里的工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开工。
现在也别等了,直接在镇上建厂房是一样的。
这边的生产不能停,得另外择址建饺子厂。
“靠水边,尽量靠水近一点。”一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林蕊立刻忘掉初衷,兴奋地连比带划,帮忙出主意,“现在水运成本最低。”
即使是三十年后,铁路公路甚至空运交通网四通八达,货运成本最低的,依然是水运。
因为它天然运用了江河湖海的浮力。
国家提出依托黄金水道建设长江经济带时,社会上可是讨论了好一阵要不要将那些天堑变通途的跨江大桥给炸掉。
由于净空高度不足,这些桥梁严重阻碍了长江航运能力的发挥。据说领导每视察一次,就要痛心疾首一回。
林蕊眼睛闪闪发亮:“咱们用船把米油面粉蔬菜鸡蛋猪肉什么的都运过来,这饺子什么都搞好了以后,再用船给运出去。”
舅妈他们都笑了起来:“那可不成,咱们的饺子跟汤圆可是要冷冻好的。”
现在他们都是靠着冷链车,将食品运到县城去。运输也是一笔大开支。
林蕊瞪大了眼睛,瞪大了眼睛:“集装箱啊,轮船运送集装箱。”
话一出口她就捂住了嘴巴,眨巴两下眼睛,哎呀呀,该不会现在还没有内河集装箱技术。
天哪,同是九年义务教育,她这么优秀可怎么办?
舅妈茫然的睁大了眼睛:“啥?啥箱子?”
魏镇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卢定安言简意赅:“是一种运输设备,大规模运输的话,效率高成本也低,最重要的是无论水路运输,中间转换运输工具都不需要开箱检查。”
魏镇长也不管自己到底听懂没有,先积极的夸奖起林蕊来:“还是我们蕊蕊聪明,瞧这脑瓜子多灵活啊。”
林蕊同样不会管到底怎样运用集装箱进行运输,先臭屁兮兮的高兴不已,又积极的出谋划策:“还有饺子厂的废料,咱们用剩下来的废料就拖去养蚯蚓,反正咱们不污染河水。”
林鑫听到蚯蚓这两个字就眼皮子直跳。
反正她家妹妹算是跟蚯蚓杠上了,不管什么,她都能想到养蚯蚓上头去。
卢定安倒是笑容满面,待到林蕊的激动劲儿过去之后,他才慢条斯理道:“其实咱们港镇蚯蚓养殖可以规模化,因为咱们施行的是生态农业,农产品的深加工。饲养材料是不愁的。”
林蕊的激动劲儿就像火炭,只有蛰伏,从无熄灭的时候。
她双眼闪闪发亮地盯着卢定安:“卢哥,对,我说蚯蚓养殖利国利民,意义很大。”
哎哟,苏木干嘛呢,这么急着拽她走做什么。她话还没说完呢。
少年头也不回:“快走,说不定鹏鹏他们早就在家等急了。”
卢定安暗自好笑,跟着女友一块儿往外走,不急不慢道:“其实除了用来当饲料外,价值更高的应该是药用。蚯蚓本来就是中药。”
林蕊的耳朵立刻竖起来,赶紧拽住走得虎虎生风的苏木,转过头满怀期待地看着卢定安:“姐夫,你有医药公司的门路不?”
她当然知道蚯蚓能入药,可是人家中药材都有自己的收购门路,哪里是她一个门外汉能够轻易插的进手去的。
林鑫面红耳赤,伸手要拧妹妹的耳朵。
叫这丫头胡说八道,成天嘴上跑火车。
林蕊一边往苏木背后躲,一边朝卢定安告状:“姐夫,你看我姐,凶的唻。”
后面的声音变成了“呜呜呜”,因为她已经被她姐直接捂住了嘴巴。
卢定安跟吃了人参果的孙悟空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不舒坦。
他到底顾及着女友面皮薄,赶紧转移小姨妹的注意力:“咱们得形成规模之后,人家医药公司才能定点采购。”
林蕊手一搭苏木的胳膊,就是一个侧空翻,高兴得大喊大叫:“太好了,这样又能挣上一笔稳定收入。”
林鑫吓得一巴掌拍到她背上:“好好走路不会啊,瞎蹦哒什么。”
她现在隐隐有点儿后悔,妹妹跟着电视跟书上学功夫都已经这样恨不得上房揭瓦了,这要是跟着无苦细细地学,岂不是要把天捅出个窟窿来。
苏木默默地看了眼大姐,心道,就是不学功夫,她也能闹翻天。
少年紧紧地扣住了林蕊的手腕子,不许她再闹腾。
村委书记从大棚里头出来,见到她又蹦又跳的,忍不住笑道:“咱们蕊蕊又挣了什么大钱啊?”
林蕊朝老人家做鬼脸,兴冲冲道:“书记,你可得好好养蚯蚓。养好了蚯蚓比种地挣钱。”
她投桃报李,积极地替卢定安策划:“卢哥,你的饺子机不能光卖给食品厂,还可以考虑饺子馆以及大型企事业单位的食堂。”
这种大小的机器,买上一台放在屋里头,完全能省下包饺子的人工。
哇,这要是卖的好的话,她姐夫不等毕业,就能妥妥成为富一代。
林鑫太阳穴突突直跳,按着脑袋,无奈地看妹妹:“行了,你,好好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林蕊猛的一拍脑袋:“哎呀,对了,咱们得搞清楚药用蚯蚓的饲养讲究,可别养了半天不合格。”
她拖着苏木放开脚步往前跑。
要是体育课跑八百米,她能有这速度,估计连体育委员都要被她拉下马。
然而那本蚯蚓养殖指导手册上,却写的没有那么细。
林蕊急得恨不能将书脊给撕了,生怕里头也藏着《四十二章经》。
苏木宽慰她道:“莫着急,等郝教授他们过来,咱们再好好问问。”
林蕊哪里等得及,坚持要找卢定安要电话号码。
她现在就得问清楚,否则她今晚肯定会睡不着觉。
少年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哪次蕊蕊不是说自己会失眠,哪次她又不是欢快地打着小呼噜,天亮都赖在床上不肯起。
“大姐他们去渡口了,鹏鹏跟无苦还没回来。”
林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会啊,你听河工大伯说了没有。他们的水饺汤圆卖得快的很,就是跟大爷爷的船回来,也早该到家了。”
她回家没看到人,还以为小哥儿俩跑去养鸡场捡鸡蛋了。
苏木摇摇头:“没有,好像大爷爷也没回来。”
林蕊哪里还坐得住,立刻跳起身,拽着苏木往河边跑,生怕两个弟弟出什么事。
鹏鹏虽然会水,但这可是寒冬腊月,河水冷得能冻死牛。
无苦就更别说了,这小和尚现在娇的不成样,到时候还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儿。
两人赶到河边时,恰好大爷爷的船靠岸。
老人还在感慨:“亏得你抓到了他们哦。那不是人,都是畜生。”
林蕊跳下河堤,焦急地问鹏鹏:“今儿怎么这么晚,出了什么事吗?”
鹏鹏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儿恍惚,林蕊抓到他胳膊的时候,小男孩才跟被惊到了一样,一蹦三尺高:“二姐,他们杀了人!”
林蕊愣了一下:“什么啊,谁杀了人啊?”
大爷爷叹了口气,招呼孩子上岸去,再慢慢说。
他现在看着这河水都慎得慌。
那几个抢劫又伤了八公八婆的歹徒,被河庄派出所的警察抓到以后,因为案件的性质过于恶劣,又转到了县里头公安局。
说来也巧,现场盘点证物的时候,恰好负责的警察有位战友过来找他。
那人也是警察,不过是在河流上游的一个省份。
前段时间,他的辖区内发生了一件入室抢劫杀人案件。
根据他们现场调查的情况,当地警方初步判断,这件应当是熟人作案,所以他们将侦查的重点放在了受害人的社会关系上。
警方在全县都进行了排查,然而却一无所获,只有邻居提到了半夜起来在院子里头撒尿,看到个人背着□□出来。
因为这条线索,他们将全县所有打猎的人都给翻了个遍,同样没有找到有力的犯罪嫌疑人。
案子当时的主要经手人就是这位警察。
没能破获,他心里头就留了个疙瘩,尤其敏感。
看到老战友这儿的□□时,他突然间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就想仔细看看。
老战友听他说起那起案件也相当主动,直接跟领导打了申请,去犯罪嫌疑人家里头仔细再搜查。
这一搜查,果然发现了问题。他们发现了受害人家里头丢掉的一副小孩的金镯子金项圈。
凶手不知道是基于什么考虑,没有将这份小孩用的玩意儿卖掉,而是留了下来。
后来警察审讯的时候,他才承认他想留这等自己哥哥家的孩子出生拿来送礼用。
那段时间金价疯涨,他怕等哥哥家的小孩出生时,他没钱送礼,会被人笑话。
林蕊等人听了,凉气从脚心一直往头顶上窜。
妈呀,那是杀了人家抢来的赃物!
这人究竟跟自己哥哥家有多大仇多大的乐,竟然想要把这东西给刚出生的孩子用。
不过警察推测,他们是看着金价上涨,想要待价而沽,所以才没有急着销赃。
但是这一套精细做工极为巧妙,里头内嵌了受害人家的孩子的姓名,成了他们落入法网的最大依据。
这伙人利用河庄渡口来往船舶多的便利,采取拉人一起喝酒赌博的方式,结识了不少人。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对赌友的家庭进行摸底,然后再伺机踩点去作案。
警方的办案思路并没有错,的确是熟人,只是他们忽视了流动的河水。
这个熟,可不指地域范围上的距离近。
作完案之后,他们立刻乘船离开了案发地点。
等到警察再去摸查的,哪里还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他们当然没有外逃,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外人。
那几个人交代案情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都懊恼,不该对这本乡本土的人动手。
老辈人说不偷乡里相亲,果然有道理。
要不是他们被八公八婆的那个远房侄子给怂恿的,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他们还委屈的不行呢。
自古丧心病狂的杀人魔,都是自私自利到极点。
除了他们自己,任何人在他们眼中都贱若蝼蚁。
林蕊捂着嘴巴唏嘘感慨了半天,突然间想到重点问题:“可是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怎么耽误到现在才回来?”
小和尚愁眉苦脸的,居然都沉默着不说话了。
鹏鹏从三轮车上拿下一个算盘,示意他二姐:“这是八公八婆给无苦哥的。”
林蕊好奇地摸了摸算盘,又弹了两下,嗯,不像是里头藏了金子。
两位老人家给小和尚的算盘做什么?难不成他们觉得小和尚也是个商业奇才,应当做生意?
无苦的眉毛快要耷拉到地上了,声音有气无力的:“你再闻闻味儿。”
林蕊凑上去细闻,似乎有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哎哟,这算盘还放在佛前供过啊,都染了檀香。
卢定安细看了一回,突然间开口,不甚确定的模样:“沉香木?”
小和尚沉重地点点头,简直快要哭了。
他说他不要,可是八婆非要给他。
老人说这玩意儿留在他们身边也是个祸患,怕还会有人惦记。
当年她逃出来的时候,没有带黄金,就带了这么个算盘。
那个大客商说是好东西,她也没有摸清究竟是个什么好东西。
反正他们开了脚店,要打算盘,那就拿着算盘打就是了。
老人只懊恼自己当初不该带出这玩意儿,否则她家老爷子也不会差点没了性命。
林蕊听到沉香木三个字已经彻底傻了,她颤抖着摸着那算盘,简直要当场跪下。
妈呀,那天晚上,他还拿算盘跟菜刀对着干啊。
三十年后,沉香木一克可要好几万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