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变新路
郑大夫看小女儿要满地打滚的样子, 立刻扬起巴掌,作势揍她。
林蕊吓得跟穿天猴似的, 刺溜一声, 又蹿回屋中去。
出门看动静的林鑫目送妹妹的背影,冲她母亲无奈地摇摇头:“随她去。”
没看房门开了条缝,里头露出双骨碌碌转的大眼睛吗?
林母又好气又好笑,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闺女呢?
当妈的人看着大女儿叹气,摇摇头道:“你要分一半给你妹妹就好了。”
房门里立刻传出小女儿的抗议:“妈,你偏心, 你不爱我了。”
林母皮笑肉不笑:“我可真够爱你哦。”
开了缝的门板瞬间牢牢合上了。
林鑫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
郑大夫啼笑皆非, 扬声笑骂:“还不老实给我回被窝里头呆着去,冻死你。”
她转头招呼大女儿,“你跟我进来。”
林鑫的确有话找母亲说, 她有些忐忑不安, 担心厂里是在针对父亲。
“妈,那个, 是不是厂里头发现了什么?”
郑大夫倒是豁得出去:“我们做什么了?我们耽误正常工作了没有?”
国家有规定允许自由买卖, 他们一不违法二不犯罪的,利用业余时间挣钱怎么了?
林鑫依然惴惴难安:“那爸爸现在?”
郑大夫叹了口气,答非所问:“厂里头现在的情况的确不好啊。”
外头的帐要不回来, 自己欠的帐就算不还,也得有钱拿出去购买原料。
厂里头领导现在一天恨不得能开七十二次会,挖空心思想办法要筹钱。
厂长跟党委书记豁出去老脸, 四处找老朋友借钱,银行的门槛都要被他们踏平了。
然而现在银行自己都是一堆帐收不回头,又哪儿愿意再往外掏钱。
眼下银行行长是最热门的人,比什么明星都受欢迎,然而焦头烂额的行长也不愿意见人。
这两天厂子已经有风声传出来,领导想要自救。
林鑫疑惑地看母亲:“怎么个自救法?”
林母苦笑:“就是大家伙儿掏钱救厂子,自己捐钱给厂里头。”
领导想的是江州钢铁厂有上万号员工,要是每个人都能掏一千块钱的话,那起码也有千把万。
有了这笔钱,不说还账,起码先能进原料,将机器给转起来。
工厂只有运转了,才可能产生利润。
林鑫相当怀疑:“这招可行吗?大家可未必愿意掏这个钱。”
柴盐油米酱醋茶,谁家不要掏钱过日子?
林母叹了口气:“陈副厂长的意思是,以厂里头的名义问职工借钱,按照银行的利息来,先借个三年。”
林鑫点点头,这个主意倒不错,毕竟大家对厂子也是有感情的。
林母靠在床上,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是不行,领导不同意 。”
林鑫着急起来:“为什么呀?”
郑大夫拍拍床,示意女儿坐自己身边,幽幽地叹了口气:“厂里想自己发行股票。”
这也是现在企业筹措资金常用的招数,上级主管部门也支持。
林鑫愣了一下,疑惑道:“这招能用吗?”
郑大夫捏了捏眉心,语气无奈:“少不得要搞摊派了。搞不好你爸回来还得负责推销股票。”
现在银行为了吸储给的利息也不低,到期本金也是没危险的。可股票到底什么时候能兑现,谁知道啊。
这下子连林鑫都气愤难当:“厂里未免也欺人太甚!”
她爸是高级工程师,是江州业内出了名的技术人才,被他们当成什么用了?
“用的到你才是人才。”郑大夫冷笑,“算了,现在我是看的透透的。有些话不过是说说而已,其实都一样。”
林鑫忐忑:“那爸以后怎么办?”
难不成一直奔波着在外头讨债?钢铁厂没钱还债,人家手上就宽裕?
这债务究竟要讨到何时才是个头?
时代发展迅速,科技日新月异,她爸脱离业务的时间久了,那就会被硬生生地拖废掉啊。
作为技术人才,他爸最重要的就是技术水平。
被淘汰的技术人才,还算得上什么人才?
林母的目光落在了窗外,声音慢悠悠的:“你爸的意思是,大家手上都不宽裕。与其强行让人家拿出钱来,不如先拿点儿什么是什么。”
林鑫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拿来了我们再帮着卖货?”
门口裹着毯子听墙角的林蕊,心情激动:“妈,那厂里头给咱们提成不?”
郑大夫涌到喉咙头的话,又硬生生地压回去。
她火冒三丈,这死丫头,到底从哪儿学来的坏习惯?居然听墙角!
林蕊还委屈呢,嘴巴撅得能挂油瓶高:“我刚到门口想要敲门来着,就听到你们说话了。”
她半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积极主动地爬上床,钻到她妈怀中撒起娇来:“妈,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让我爸在外头呆久了。”
少女刚才在床上打滚时,一想到父亲长期在外头讨债,就心惊肉跳。
那些厂子拿不出来钱,又要天天面临债主堵门的状况,该怎么办?当然是想办法拿下那些讨债的人了。
要么钱财利诱,要么美色相惑,总之,将这些人稳定下来,他们就不愁钢铁厂能有什么大动静。
要是再碰上脑子灵活点儿的,想办法上下活动活动,就算款子欠的再多,他们也能继续从钢铁厂里头进货。
反正只要不是自己的钱,管钱的人都比较大方。
郑大夫瞪了女儿一眼:“你个小丫头片子,成天就琢磨这些?你爸白疼你了,叫你这么红口白牙地诋毁。”
林蕊急了起来:“哎哟妈,你没有听过那句话吗?没有挖不动的墙角,只有不努力的小三。”
这下好了,口没遮拦的少女直接挨了亲妈的揍。
郑大夫重重地一巴掌拍在女儿的屁股上,狠狠瞪眼:“我叫你胡说八道!”
林蕊哎哟叫唤着,抱住自己姐姐的胳膊:“姐,你看我妈,越来越凶了。我才不是危言耸听呢。”
一味相信人类的道德水平,其实最没有现实意义。
拥有一个伟大的梦想,并不影响马丁.路德.金身为牧师也出轨□□,外加剽窃学术论文。
所以规章制度才会随着人类社会历史发展应运而生。
林蕊目光灼灼地看着母亲:“妈,所以你要转移我爸的注意力,不要让他将目光拘泥局限在讨债上。”
既然江州钢铁厂的债主遍布全国各地,那就意味着林工程师可以趁机收购邮票啊?
哎哟,这一进一出的,他们可是为了全国邮票市场的流通,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郑大夫看着女儿闪闪发亮的眼睛,一时间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林鑫急的想要揍妹妹,这死丫头真是胆子贼大,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林蕊又躲回母亲身后,嗯哼哼唧唧地蹭来蹭去:“那这回你跟爸就听我的,厂里头明显没把你们当自己人,你们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讨债有多难,她就不信厂里头的人没有数。
她刚才讲的那些手段,说不定人家就是故意留在这,等着去对付她爸呢。
现在是工人当家,工人老大哥,手上有硬功夫的才能服众。
不把她爸给搞废了,新上任的总工程师的位置怎么能坐得稳?
杀人未必要硬刀硬枪,软刀子磨人,更心狠手辣。
到时候她爸不仅没办法在厂里的技术岗位上立足,还会成为众人奚落唾弃的对象。
呸,不要脸,拿厂里头的前贪污腐化。
见母亲不吭声,少女又灵机一动:“那大不了咱们挣的钱以后,买厂里头对外销售的那个股票,不也是给厂里做贡献了吗?”
林鑫皱眉:“你说什么怪话?咱家哪儿来的钱买股票?你要别人怎么看爸妈?”
各家的收入有多少人,人心里头都有一本账。
他们家要是一下子拿出大笔钱来,还不知道要被编排成什么样呢。
林蕊眼睛珠子咕噜噜直转,趁机奚落姐姐:“姐,亏你还是个聪明人呢,你就不知道借壳上……打着别人的名义来啊。”
哪里需要她爸妈出面,既然是对社会销售的股票,直接让她干爷爷出头购买不就结了。
江州钢铁厂的人哪个不知道她干爷爷路子野人面广,认识的三教九流多了去。这里头有人一把头掏出好几十万买股票算什么啊。
人家为什么买股票?有钱任性人家高兴,不行吗?
当然,后面还有话,少女咽在喉咙里头没说。
先撺掇她爸妈把钱挣了再讲,至于要不要买钢铁厂的股票,到时候她可得好好思量思量。
要是这资产当中包括钢铁厂土地使用权的话,那还是可以好好考虑一下的,以后江州的地价飙升起来,同样很挣钱。
当年国企改革过程当中,可是催生了一大批富豪。
资本的原始积累,从来都没有多光明磊落。
哎呀呀,要是到时候国企改制卖给私人的话,她要不要考虑让她爸妈接个手呢?
嗯,不行,林工程师跟郑大夫实在太老实了,如此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那可不适合做生意。
买卖人可要时时刻刻将挣钱放在心上。
不过人也是可以锻炼出来的嘛。
比方说现在,他们家林工程师不就知道偷偷当星期天工程师挣外块,郑大夫不也晓得要跟人合作倒卖邮票啦。
嗯,步子可以迈得再大一点,只要善于发现,生活处处都是商机。
十亿人口啊,多么广袤的市场,无数资本家可是虎视眈眈的盯着这片古老神奇的土地呢。
林母拍拍她的脑袋,没好气道:“回去睡你的觉,话这么多。”
林蕊哪里肯依。
她跟牛皮糖似的,在妈妈身上扭来扭去,直磨的人头痛无奈点头答应,她才欢欢喜喜地下床去。
临出门前,小姑娘还不忘叮嘱郑大夫:“那要是人家以货抵债拖回来,咱们帮着销售,厂里头可必须得给提成啊。”
起码得有一成回扣,现在大家手上都缺钱,能把东西卖出去挣到钱,那就是王道。
林鑫没好气:“总之你不从厂里咬下块肉来,你就浑身不自在是不是?”
“我这明明是为了厂子的发展出谋划策,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有了经济效益,才能吸引广大干部职工积极出谋划策啊。”
少女眼睛珠子骨碌碌的转,使坏揶揄姐姐,“妈,你相看你女婿还满意呀?”
见姐姐扬起胳膊,缺德冒烟的妹妹才刺溜一声,蹿出门去。
林鑫跺脚不依,跟母亲抱怨:“妈,你看蕊蕊啊!”
这丫头坏的,都不知道像谁。
郑大夫叹气:“能像谁呀?还不是像你爸。”
林鑫惊讶,爸爸这是得罪了妈妈呢,为什么妈会这么说?
郑大夫捏捏太阳穴,苦笑道:“你知道你爸是怎么打算的吗?他打算叫人家厂子拿国库券抵债。”
跟江州钢铁厂有业务往来的,大部分都是国营单位。
国营单位的一大通病就是好面子,要荣誉。
国务券的发售在很多地方是被当成政治任务来完成的,不少地方政府都摊派了指标。
各家单位为了让自家面子好看,甚至不惜强行以摊派的形式强买强卖,是以国企职工手上基本上都积累了不少国库券。
“你爸跟厂里头说了,现在要钱不现实,大家手上都没钱,你就是逼死了人家,人家也拿不出钱来。既然这样,还不如让人家拿出点儿能拿出来的东西。”
国库券虽然不能当成现金,在市面上流通,但好歹是有价证券,打了折也能卖出去。
十块钱讨不回来,先拿五块钱回家用,总归比什么都没有强。
林鑫目瞪口呆,半晌才失声道:“妈,你是说……”
郑大夫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说她家小闺女到底随了哪个,那脑袋瓜子。
合着原来还是像爸爸,心里头的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
郑大夫声音淡淡的:“年后小孙也得上学了,咱们又没人手四处跑。由对方厂里头统一出面找职工收集国库券,也省得咱们再下去奔波的时间。”
林鑫死死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尖叫出声。
江州钢铁厂没收回来的外债有多少来着?
好像超过了一个亿。
不不不,他们没有那么多国库券。
那就先假设,这么多厂子能够收回来一千万的国库券。
即使只过一遍手的话,按照现在的价格一进一出,中间的差价也足足有上百万啊。
郑大夫平平静静的,幽幽叹了口气:“不行就跟蕊蕊说的那样,咱们拿这钱买厂里头发的股票,好在每个月还有利息拿。”
厂里不是想让她丈夫好好在外头讨债吗?那他们家绝对全心全意支持厂里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