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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发出哄笑声。
卢定安一手牵着一个弟弟, 挤过人群, 见状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孙泽转过头,笑眯眯的:“有人嫌弃你们坏了他替考的好事呢, 民主的叛徒。”
卢定安冷笑:“我倒是不知道, 原来第二次运动又开始了。这叫什么?戴帽子还是贴大.字.报?”
他扬起头,大声宣告,“这个人在考场外面骗我们说是去接他弟弟的,结果监考老师一眼认出了他。出卖?我们甚至连话都没有跟老师说一句,谈何出卖?”
他转过眼, 盯着老吴, “如果你所谓的民.主就是谎话连篇, 信口雌黄, 那么你就是亵渎了民.主这两个字。当然, 也许你根本就不知道民.主是什么。”
卢定安大步向前, 走上宿舍楼前的台阶,朗声道:“好, 既然各位都在谈民.主, 那么是不是我也有民.主地拥有说话的权利?我想说的是空谈误国!
任何国家的问题, 永远都只有自己才能解决。
当年的洋务运动, 百日维新, 解决问题没有?没有!
古今中外, 从来都是靠人不如靠己。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根都忘了,那就是丢了自己的魂。”
底下有人发出骚动声,大声喊着:“滚下去, 狗奴才,哈巴狗。”
孙泽变了脸色,跳上台阶,站在自己朋友旁边:“这就是你的民.主?只要别人不合你的意思,你就可以谩骂侮辱别人?我告诉你,民.主是所有人都能够心平气和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唇枪舌剑的时候,突然间有人喊:“演讲啦,小礼堂有演讲!”
不少人夹着自己手上的书往小礼堂的方向跑,还有人拎着水水瓶就直接奔过去。
林蕊目瞪口呆,十分佩服他们听演讲的热情。
比起眼前的这些学生,咳咳,30年后的她可真是毫无激情可言。
人群散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引发骚乱的□□——老吴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孙泽咒骂了一句:“妈的,人模狗样,这么不要脸。”
他本以为此人的格局能够大点。
林蕊气鼓鼓的:“这种能够做出亲自替考事情的人,你指望他格局能有多大?”
还没怎么样呢,就迫不及待的要给家人谋福利。
就算搞投机钻营,他都不够格。
孙泽哈哈大笑,拍着林蕊的肩膀:“不错,还是我们蕊蕊宰相肚里能撑船。”
林蕊一点儿也不想戴这顶高帽子,毫不留情地啐了口,恶狠狠道:“别让他犯我手里,犯我手里的话,我肯定让他摔个大马趴。”
孙泽笑得愈发厉害,相当阔气地当地主:“哥哥带你们去吃好吃的。这论起吃来,你姐跟老卢两个加一起,都比不上我一个人。”
他的手还想搭在林蕊肩膀的时候,落了空。
苏木已经将林蕊拉到自己身边,相当不满地瞪着他。
蕊蕊又不是棉花,拍什么拍!
地主相当不快,大声宣布:“无苦,你今天敞开来吃,你小师兄肚子不饿,他吃的都归你。”
林蕊偷偷拉苏木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没事,我分给你,先喂饱到无苦再说。”
呵,要让无苦吃饱的话,孙泽可得被好好敲一笔竹杠。
孙泽耳朵多尖啊,闻声差点儿气了个倒仰。
女生外向,女大不中留。
白疼这小丫头片子了!
林鑫略有些担忧地看着男友,小声道:“你会被他们针对的。”
卢定安面色不豫,冷哼了一声:“我就不信历史会倒退。你看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崇洋媚外变成常态,口口声声要全盘西化,自己几千年积累下来的文明传统却要被自轻、自贱、自虐。”
林鑫紧张地左右看看,低声道:“定安。”
这一声,百炼钢也成绕指柔。
卢定安的面色终于缓和下来,他伸手握住林鑫,轻声道歉:“抱歉,是我情绪太激动了。”
前几天父亲在书房中跟他深谈的时候,说到了自己的担忧。
现在的情况越来越糟糕,父亲隐隐有种预感,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他很担心眼下这种激愤鼓噪的气氛会变成一把刀为人所利用,最终会引起纷乱。
只是这些话,无法出卢家书房。
即使当着亲密爱人好友以及爱人家人的面,他也只能咽下去,而是微笑着朝孙泽点头:“走吧,今天要好好敲你一顿竹杠。”
孙泽笑嘻嘻的:“可以,我连无苦都敢请,何况你们。”
小和尚原本一直耷拉着脑袋愁眉苦脸,闻声顿时高兴起来,双眼放光:“你可说好了,你得让我吃饱。”
“吃,绝对让你吃饱了。”孙泽看着小和尚就没好气。
因为他追求的那位女友,每次看剧本就只关心小和尚的状态,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英明神武。
这小光头到底有哪里好?
几人往学校的小食堂走,中途经过一处草地。
有个站在假山石上,激情澎湃地宣讲,头上扎着的白布条一晃一晃的,仿佛是奔丧。
“有人担心混乱害怕混乱,就是要乱,不破不立。这么多人,这么多机构,如此的**肮脏,如果不乱个几十年死个几亿人,这个国家永远都不可能脱胎换骨,获得新生。”
林蕊吓得差点儿摔倒在地上,邪.教教主鼓动人自杀,也没有这么狠的吧。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
让她浑身发冷的是,周围居然有不少人在大声鼓掌,用力叫好。
他们的鼻孔翕动着,双眼通红,活像是中了蛊。
“好!”
孙泽用力鼓掌,大步走上前,充满鼓励的看着演讲者,“非常好,所以请你做个示范,现在就当场自杀。”
围观的人群发出了一阵哗然,演讲者没有开口,他的拥趸先发了话:“要死的应该是那些该死的人。”
孙泽冷笑:“真有意思,除了法庭,谁有资格去判断一个人该不该死?你们这是在造新的神么?
乱几十年?死几亿人?除了魔鬼,谁能够说出这样狠心的话?
你这种人就应该丢到战场上去,让你们看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死亡。
不知道动乱死人是什么概念,回家问问你们的父母,问问你们的爷爷奶奶,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回到那种战乱年代?
先烈抛头颅洒热血,好不容易才换来的和平稳定,就是为了让你们在这儿大放厥词?
你们愿意死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可如果你们让社会动乱,那你们就是罪人,历史的罪人,民族的罪人!”
台下有人喊:“滚下去,狗奴才,走狗,卫道士!”
孙泽捋起袖子,打算跟人练练的时候
远远的有学生跑过来呐喊:“校卫队来了,快撤!”
人们四下散开,口哨声惊呼声不断。
孙泽沉下脸,神色怏怏:“妈的,什么牛鬼蛇神都混进来了,我们明明只是要更清明的政治而已。”
卢定安苦笑:“可永远都是激进的东西,更吸引人。”
鲁迅先生有句名言。
一座密不透风的房屋子,如果你要开扇窗,旁人会来阻拦。
但如果你说要捅破屋顶,那么它们就会跟你商量,先开扇窗吧。
孙泽冷笑:“捅破屋顶?我看他们现在是要拆房子。”
卢定安表情复杂:“可惜住在房子里的有些人还欢天喜地,以为他们就是想帮忙过来开扇窗。”
林蕊听得云里雾里,感觉完全理解不能。
周末大好时光,他们为什么不去打工?既然说要全盘照搬西方的做法,那是不是最起码的他们应该实现大学费用自理吗?
现在上大学不需要学费,可是利用清谈的时间去打工,就算是当家教,也总比站在这儿闲磕牙来的强吧。
有什么想法不去实践,光说顶什么用啊?
林蕊真是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
要是她现在上的是大学而不是初中,她保准能把生意做遍全校。
时间是什么?时间就是金钱就是生命,这群暴殄天物的家伙!
林鑫拍了下她的脑袋,没好气道:“你上学就是为了趁着上学的时候做生意?”
林蕊立刻蹿到苏木身后,委屈兮兮:“姐我说正经事呢,人不能闲少,人一旦闲着就容易陷入狂乱的思想当中,有各种不可思议的幻想,做出的蠢事瞠目结舌。”
她念大学的时候,就曾经听老师说过,好几年前,她的学姐学长们做出的傻事。
都是正儿八经的名牌大学生,几十个人居然被一位农民组织的传.销所蛊惑,成天做不切实际的发财梦。
他们的发财理念相当滑稽,就是要锻炼自己的脸皮,只要不要脸就一定能够出人头地,一定能够功成名就,一定能够家财万贯。
而如何将脸皮彻底抛弃?
女大学生当众赤.身裸.体,脱光了自己,堂而皇之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他们认为这样是通往成功的必经之路。
林蕊这帮孩子听老师说的时候,还以为是天方夜谭,严重怀疑老师是在危言耸听。
后来跟当时还是警察的邻家大哥聊天,她才知道的确是事实。
因为带他的师傅当年经办的这个案子,他们冲进传.销教室时,里头好几个姑娘就这么光着身子走来走去。
人在空虚狂躁又急切渴望成功的情绪支配下,可以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孙泽冷笑:“可不是?把他们往战场上拖一回,看他们还说不说这种蠢话。”
和平来的多么不容易,战争与动乱给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带来的伤害,到今天都没有消亡。
现在居然有人叫嚣着不破不立,先把他自己给破了,看立出来个什么东西。
他父亲身体里头有颗子.弹,到今天还取不出来呢。
林鑫沉默着,半晌才轻轻地叹气:“可是现在有谁会听你的这些声音?”
几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咕噜噜……”
一阵饥肠辘辘的声打破了沉寂,无苦摸着肚子,愁眉苦脸的看着不远处的馄饨摊:“二姐,我饿。”
他本来想喊他小师兄的,可估摸着小师兄的钱都放在二姐身上,还是叫二姐比较实在。
林蕊二话不说:“找孙哥去!”
孙泽目瞪口呆:“你刚才吃了馄饨吗?”
无苦摸着肚子,委屈兮兮:“我没吃饱。”
说话的时候,他眼睛珠子始终黏在馄饨锅上。
愣是看得孙泽都饿了。
得,也不必舍近求远吃什么大餐了,先来几碗皮薄肉鲜的小馄饨再说。
小和尚大喜过望,眉毛眼睛齐上天,大老远就扯着嗓子喊:“鲁爷爷,下一锅馄饨,五碗给他们,剩下的归我。”
林蕊目瞪口呆,她以为论起强行装熟套近乎,她已经是个中翘楚。
不料这小和尚居然青出于蓝,脸皮厚得如此浑然天成。
还鲁爷爷呢!
头发花白的教授神态自然地应了声,将篮子里头纱布盖着的馄饨,一股脑儿全都下了咕噜噜翻滚的汤锅。
馄饨汤还寄卖汽水,孙泽一口气咕咕干掉了一瓶,兀自愤懑:“我看他们都癫了,根本听不进人话。”
几人说话的时候,旁边有位老先生拿着收音机,慢慢地在校园里踱步。
经过林蕊身旁时,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声音,居然是孙泽的广播剧。
少女眼睛珠子一转,笑嘻嘻地问孙泽:“孙哥,你敢不敢玩把大的?”
孙泽的情绪正起伏跌宕,桀骜不驯的气息贯穿全身,颇有些睥睨天下的味道:“怎么着?你觉得有你孙哥不敢做的事儿吗?道之所在,虽千万人逆之,吾往矣。”
林蕊伸手指着慢慢走远的老人家:“广播。通过广播可以让你的声音传播出去。”
文艺作品对人类的思想影响远远超乎表面上所看到的。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人都是在潜移默化中被影响的。
“好,因言获罪,我也认了。”孙泽突然间笑嘻嘻地靠林蕊的,“要是哥哥被抓了,你可不给哥哥送牢饭啊。”
林蕊惊讶地看着他,诧异莫名:“孙哥,你不知道监狱里头不准从外面递食物吗?不过我会做生意挣钱,给你寄钱的。”
孙泽哈哈大笑:“那你可得好好挣钱,哥哥能不能在牢里头吃香的,喝辣的就全看你了。”
林鑫白了眼孙泽:“你就不能说点儿好的吗?”
说着,她又瞪妹妹,“你瞎掺和个什么劲?今天就不该心软,带你来吃饭。”
林蕊朝姐姐做了个鬼脸,抬起苏木的胳膊,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只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众人。
孙泽被她的样子给逗乐了,心念一转,突然间开口:“那等哥哥出狱,咱们蕊蕊也长大了,就嫁给哥哥当老婆吧。”
想必监狱如此之艰辛,等他出来人老珠黄,也乏人问津。
小馄饨上了桌,林蕊慢悠悠地舀了口,吹吹气,心满意足地塞进嘴里头。
多么美好的周末,连孙泽挨揍发出的哀鸣声背景音也是如此悦耳动听。
自古红颜多祸水,像她这样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总会有登徒浪子肆意觊觎的。
少年,请不要大意地揍他吧。
功夫总不能白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