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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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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城城东的那片郊区, 有着芙蓉城最大的马场, 叶惊澜一行人下了马车,顾软软举目望去, 草场碧绿连天, 便是七月骄阳下依旧绿草如茵翠绿喜人, 不远处的木栅栏之外,或近或远, 或跑或停的站了好些骏马,四肢高大, 鬃毛发亮。

其中有一匹黑色骏马正在不远处奔跑, 骄阳下,一身皮毛犹如漆黑发亮的绸缎, 半空高跃时,肌肉矫健,神勇无比。

陆软软直接看呆了, 小嘴微张,满目惊叹。

叶惊澜一直看着顾软软。

其实送这个作为生辰礼叶惊澜是有些犹豫的,毕竟男人喜欢的多, 姑娘家倒是少有喜欢这个的, 而且顾妹妹本身又文静,可是确实想送她这个。

当年那个小马驹总是遗憾。

如今见她面露惊喜,想来应该会喜欢,心下松了一口气,余光却见陆湛也定定看着那边, 眸子里是和软软一般如出一辙的惊叹。

“你也没有来过马场?”不由诧异出声,不应该阿,他的身世应该不简单,世家大族的孩子,十岁就会拥有属于自己的马驹,马驹会伴着他们长成,直到双方都长大便可任意奔驰。

陆湛摇头,精致的小脸在烈阳下依旧清冷,眼帘半垂,鸦羽长睫遮住了眸中思绪。

叶惊澜也不追问,只笑道:“那这个见面礼你会喜欢了。”

“跟我来。”

马场的管事早早的在一旁候着,“叶公子好。”

这是芙蓉城最大最好的马场,几乎所有权贵子弟都来这里挑选马驹,这位叶公子虽不曾闻其名,但出手大方,一来就挑走了最好的马,有钱就是真大爷,叶惊澜一到马场这边就得了消息早早等着了。

叶惊澜:“我上次挑的那匹马驹带过来。”

拍了拍陆湛的湛,“再挑些好马驹来,给他的。”

管事看了一眼陆湛,见他年岁虽小,但眸色稳重,心里有了章程,“好的,马上就来,叶公子放心,会给小公子挑选一匹合心意的好马驹的。”

管事笑着应了,亲自去挑好马驹。

挑马驹需要些时辰,已经买好的先一步送了过来。

是一匹全身纯白没有一丝杂毛的小马驹,它十分漂亮,白的好像夜晚最漂亮莹润的月华,被人牵过来以后就站安静的站在一旁,漂亮瞳孔里面满是温顺,或许是缘分,它始终看着顾软软的方向。

顾软软尝试的伸手去摸它的头,它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在顾软软的掌心里蹭了蹭。

它真美。

顾软软上前和它亲昵。

看着马上就开始亲近的一人一马,叶惊澜忽然有种还没过河就被拆桥的感觉,还没送呢,就已经对上眼了?失笑道:“软软,这是我补给你的生辰礼。”

自己生辰已经过了啊?

顾软软回头看向叶惊澜,手还拿着松子糖在喂那匹小马,小脸红扑扑的,清润的杏眸里还带着欢快的笑意,不需明言就知道她很喜欢这个礼物。

看着她的烟波大眼,叶惊澜亦莞尔一笑,心里想说的话太多,只碍于在外面有口难言,无数话语都汇集在了那双璀璨的桃花眼里,顾软软眨了眨眼睛,回身继续和小马玩,耳尖有些泛红。

叶惊澜垂眼看着陆湛,“没骑过马?”

陆湛摇头,仍侧首看着一侧,叶惊澜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是草场一匹正在奔腾的骏马,它跑的十分畅快,动作迅如闪电。

没有再多言,等着管事的到来。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管事就带着好几个马夫回来了,这几个马夫手里都牵了一匹小马驹,叶惊澜看了一眼,知道都是好马,推了推陆湛,“去,选一匹你的。”

陆湛抬眼看向叶惊澜,轮廓精致的凤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叶惊澜笑了笑,又推了他一下,“快去,没有小马驹的男子汉,是不完整的男子汉。”

陆湛定定看了好一会叶惊澜,才朝着管事走去。

管事带来了三匹马,光从品相来看,虽年幼才半人高,才三匹都骨骼矫健,鬃毛顺滑发亮。管事也是个精明的,一看陆湛就知是个稳重小大人,所以选了三匹性格颇为稳重的小马驹来,见到生人也不害怕踏蹄,只站在原地,微微昂着马首,小小年纪已有威武姿态。

一匹纯黑,一匹纯白,一匹棕黄。

陆湛站在三匹小马驹面前,管事弓着身笑道:“小公子,喜欢哪匹可以试着摸摸它,它们都很亲近人,不会伤人的。”

陆湛视线停在那匹纯黑的身上,它比另外两匹更为安静些,正低头吃着草料,发光的鬃毛下垂,试探伸手碰了碰它的头顶,它没有拒绝,抬头看了陆湛一眼,又继续吃草,陆湛唇角几不可查的上扬,慢慢抚着它的脖颈。

回头看向叶惊澜。

叶惊澜:“定了?”

陆湛点头。

顾软软也在看陆湛选马,见他选了这匹纯黑的也不怎么意外,他年纪虽小却偏爱深沉之色,衣服多是玄黑。

管事一喜,正要介绍,叶惊澜摆手,“不必,你们在一边候着。”

身为前任澜州首富纨绔子弟叶惊澜根本不需要介绍,除了书不通,其他的他都贼精,这确实是名马后裔,一看就能看出来,不需要管事介绍,说不定自己还懂的多些,几步上前,弯身一把抱起了陆湛。

陆湛双眸一瞬间瞪圆,腾空的动作让他下意识的抱着叶惊澜的脖子,诧异的望着他。见这小孩终于不再清清淡淡,叶惊澜朗声大笑,抱着他走远了些,陆湛回神,挣扎着要下去,小脸一片薄红。

叶惊澜不放,抱着十二岁的陆湛也不觉吃力,轻轻松松的仰头看他,“选了小马驹,你就是个男子汉了。”

从没被人抱过的陆湛,陌生的亲昵感让他无所适从,连耳垂都开始红了,不知所措的看着叶惊澜。

“哈哈哈。”

叶惊澜大笑。

手一松,作势要把他往脸上抛。

骤然的失重让陆湛下意识的搂紧叶惊澜的脖子,人也紧紧挂在他的身上,直到耳边传来他恶作剧得逞的笑意,才知道被耍了,整个人瞬间红彤彤,埋着头,不肯见人了。

“太轻了,以后多吃点。”

看着瘦,抱起来更瘦,都没几两肉,陆湛此时根本听不进去叶惊澜在说什么,只盼他快些把自己放下去,说什么都点头。

叶惊澜见他窘迫成这样,面上笑着,心里却叹气,这孩子是怎么长大的,被人抱一次就无所适从成这样,难道从没被人抱过?

将他放了下来。

弯身微笑,“既然是小男子汉了,就要学会谦让,你先和你的小马驹玩玩,我去带着软软在这里走一圈再回来带你玩?”

脚踩在草地之上,那些无所适也跟着远去了,小脸还红扑扑的,但神情已经跟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点头。

叶惊澜没忍住,伸手去捏他的脸,见他双眼再度瞪的溜圆,叶惊澜笑眯眯的捏了又捏,直到把他捏的再度整个人红彤彤才终于罢手,

叶惊澜手一停陆湛就回身走了,脚步有些快,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叶惊澜大笑。

*

叶惊澜找来了一顶白色的斗笠给顾软软戴上,接过管事手里大马的缰绳,“我牵着带你走一圈?”

顾软软隔着斗笠薄纱抬眼看去,这是一匹成年骏马,依是洁白马身,只四蹄乌黑,它好高阿,自己得仰头才能看见它的马头,骏马打了个响鼻,顾软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不要怕,我在这里。”

叶惊澜低低安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草场中绿草芬芳始终萦绕,但顾软软鼻尖敏锐的捕捉到了一抹他的味道,他就在身后,他会护着自己。

认真按照马场管事的教导,踩着小凳爬上了马背,一瞬间的视线拉高让顾软软下意识的俯身去抱马脖子。

“我在这里。”

叶惊澜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按在马脖子轻轻抚摸,因为顾软软勒脖的动作有些焦躁打着响鼻的大马渐渐平静下来,顾软软僵硬的半趴在马背上,无措的看着叶惊澜。

叶惊澜走到一侧,伸手去扶顾软软僵硬的手臂,扶着她慢慢坐直,“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掉下来。”

“拉着缰绳,不要拽它的鬃毛,脚踩这里,放轻松,没事的。”

顾软软顺着叶惊澜的话,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终于正确的坐在了马背上。

叶惊澜在教顾软软的时候,马场的管事们就识趣的退到了一边,叶惊澜站在马下,仰头看着顾软软,顾软软隔着斗笠的薄纱也看到了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眸光璀璨又夺目,连那颗缱眷泪痣似乎都在发光。

他低低道:“我的姑娘最勇敢了。”

声音压的很低,只有顾软软能听到,年岁渐长的他,声音也从清朗渐渐走向低沉,现在正介于两者之间,既润又带着微微喑哑的低沉,低低的传入耳畔,似乎连心神都跟着酥麻了起来,

明明,明明已经亲昵的相处了许久,顾软软还是觉得自己好似突然喝了陈年的桃花醉,酒香刚入鼻人就开始晕晕乎乎了。

幸好带了斗笠,本是为了遮阳,现在是来遮脸红的。

“坐稳了,我带你走一圈?”

顾软软点头。

叶惊澜牵着缰绳慢慢带着顾软软走向草场,它走的很平稳,顾软软也渐渐放松了身子,开始欣赏马背上的辽阔,这草场是真的很大,碧草连天,一眼望去看不到头,烈阳在头顶,心神却很阔朗。

叶惊澜牵着缰绳走在前头,身姿欣长,步伐慵懒,背对着顾软软没有回头,“软软,你知道我为什么送你一匹小白马么?”

回身看着顾软软,倒退着走。

顾软软摇头。

看着坐在马上属于自己的小姑娘,叶惊澜无声的启唇:因为你是我失而复得的小白马。

十岁那年因为自己选了小红马而生生将自己饿死的小白马,它存在的痕迹很小,小到经常忽略它,可每当自己以为彻底遗忘了的时候,它又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冒出来,是自己幼年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如今,它回来了。

年幼的我看着它死亡,长大以后,我会护你终老。

顾软软没看清,正要问他,却见叶惊澜忽然灿烂一笑,居然拉着缰绳小跑了起来,顾软软微张着嘴巴,连忙抓紧了缰绳。

*

陆湛站在树荫下,那匹小黑马在他手边,一边摸着它,一边见着草场里面悠闲慢走的叶惊澜和顾软软。

隔的有些远,即便叶惊澜倒退着走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隐约看见他的嘴角始终上扬,比天上的朗日还要灿烂。

他很开心。

视线顿了顿,渐渐移到了顾软软的身上。

她坐在马背上,穿了一身烟霞紫雾的裙子,衣摆随着马蹄的前移而荡出漂亮的波纹,大大的斗笠几乎将整个人都笼罩了,只隐隐看见薄纱之下娇小的倩影。

她很美,和母妃一样美。

她也很贤惠,是母妃一样的贤惠,她照顾叶惊澜,就像母妃照顾父皇。

当日叶惊澜还在场内考试,俞三爷问俞凛家中情况的时候,自己就坐在一边,听着俞凛说她如何贤惠,如何能干。

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当时的心情时,原来母妃并不是个例。

是不是所有女子都会对夫君这样好?好的完全抛弃了自己,抛弃了家族,抛弃了孩子。所以初见时,见她姿色妍丽更甚母妃,明明素不相识,却还是控制不住情绪迁怒了她。

那她会和母妃一样吗?

不为权势,就为了那抓不住的情爱,利用一切又抛开一切,最后疯魔自戕。

出神之际,远远的看着那边的她正弯身对叶惊澜说些什么,叶惊澜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点头。

眼帘垂下,神情并无悲喜。

所以,又要被抛开了是吗?

就如同以前的母妃,让自己装生病引父皇来,父皇一来自己就被抛在一边,后来父皇发现自己装生病,生气了,她把一切都推到自己身上。

装生病不管用了,她就让自己真生病,寒冬腊月只着里衣站在廊下,三日不给饭食饿的胃口似要灼烧起来,她不会要了自己的命,她只要自己重病。

只要重病,父皇就会来了。

父皇来了以后,自己只需要虚弱躺在床榻就好,等父皇走了,汤药好了几日,她又开始琢磨其他让自己生病的法子。

周而复始,年复一年。

缠绵病榻之际常常在想,自己的命怎么那么硬呢,怎么这样折腾都没死呢。

那些经年累及的晦暗日子,直把陆湛拉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渊,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桃华殿就是一座精致而冰冷的牢笼,它长着大大的嘴,随时随地想把自己吞噬。

因为“身体虚弱性情乖张”甚至从来都没有出过桃华殿,长在深宫,都不知道皇城是什么样子。

而关上这个牢笼的,却是自己的母妃,何其可笑。

“想什么呢你?”

叶惊澜微喘的声音传入耳内,陆湛回神,并未抬头,只低声道:“我就先回去了。”

就和母妃一样,父皇是为了探病而来,但自己不能留住父皇,因为这是她费尽心思得来的机会,最多一刻钟就必须“睡着”,睡着了,母妃才能带着父皇走。

现在,自己也该离场了。

“走什么走?”

“你都还没玩呢。”

话音刚落,还没抬头,就被人掐着腰提了起来。

叶惊澜直接把陆湛提上了马背,自己也踩着脚踏翻身上了马,一把拉住缰绳,陆湛扭头看向叶惊澜,不送自己走么?

见他眼睛瞪的大大的,叶惊澜以为他害怕了,勾唇笑道:“软软跟我说,要我带你跑一圈,你是男孩子,走一圈怕是不畅快。”

“我还说是我思虑不当,我原本确实打算牵着你走一圈就算了,怎么现在看来竟是害怕?”

伸手弹了弹他的脑门,“这样可不行,男孩子怎么能怕骑马?”

所以,她刚才不是叫他送自己走,而是带着自己跑马?

陆湛想回身去看顾软软,叶惊澜却以为他是真的害怕了,这样可不行,直接扬鞭,骏马一声嘶鸣,扬蹄飞奔。

跑一圈他就知道骑马多畅快了!

毫无预兆的飞奔让在马背上的陆湛脸色都有些发白,整个人闭着眼僵硬的缩在叶惊澜怀中,风声中传来叶惊澜畅快的大笑,“哈哈哈,睁开眼,男子汉可不能怕骑马!”

陆湛抿着唇,渐渐睁开了眼。

一个畅快的,自由的,飞奔的世界在眼底慢慢展开。

在烈阳下走了一圈顾软软小脸红扑扑的,拿着管事送来的凉茶站在了树荫下,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草场内叶惊澜。

叶惊澜并没有跑太远,一直在顾软软的视线范围内扬鞭飞奔。

跑了一会或许是觉得不得劲了,径直调转马头,向着一旁的马道栅栏去了,这个马场,不仅有广阔的草场,还有许多干净的马道,马道依次竖了许多半人高的木栅栏,这是训练骑术用的。

叶惊澜会骑术吗?

答案是肯定的。

澜州所有纨绔子弟的骑术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好。

叶惊澜带着陆湛毫不犹豫的奔向了马道,接近第一个木栅栏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减速,甚至越来越快,顾软软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屏住呼吸看着他毫无障碍的跨过了第一个木栅栏。

“好!”

旁人拍手称赞,“这时机把握的真好,跃到了最高处,落地也没有半分不稳,这位公子骑术是真的好!”

顾软软不懂骑术,只为他紧张,这条马道里的栅栏,一个比一个高,最前面的那一个,几乎有一个半自己那样高了,他能行吗?

马上的陆湛也和顾软软一样的想法,只绷紧了身子看着最前方那个栅栏。

那个好高啊,能跃那么高吗?

看着栅栏离自己越来越近,叶惊澜没有半分减速,陆湛闭上了眼。

然后,身子几乎一瞬间的下落,整个人都摔到了叶惊澜的怀里,腾空,又重重下落。

“好!”

睁眼之际,旁人的叫好声已经传进了耳内。

跳,跳过了?

陆湛傻了,心跳快的似乎要从胸腔蹦出来,站在骂道一旁的顾软软也呆了,脑海里不能自控的回想刚才的那一幕,骏马带着他飞至半空,他清瘦的身子牢牢的护住了陆湛,眉目专注又飞扬肆意,像是古老画卷里的仙人临世,丰神俊朗,无人可比肩。

看着笑望着这边的叶惊澜,顾软软眨了眨眼,明明喝了凉茶,明明已经不热了,但仍可感觉到脸上、心里的灼热,整颗心都在为他而跳动,噗通噗通,在刚才的那瞬间,这颗心都不属于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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