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环佩2
苏子瑜一向涉猎广泛, 别的事情上几乎可以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说什么都会也不为过。然而感情问题上,却白得像一张崭新的纸,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苏子瑜回想起来, 云寒琰长得这么好看, 自己从小就总是像哥哥一样保护他照顾他,莫非是心里不自觉把他当成了女孩子, 日久生了情?
他对自己恐怕也是这样, 错把兄弟之情当做了某些不可言说的感情?
可是,只是朋友之情为什么又会像昨晚那样紧张得厉害呢……
忽然, 头顶传来一个清冽声音,轻唤了一声:“子瑜。”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苏子瑜心头猛得一颤, 随即又是微惊又微喜:他没有离开?!
望着映入眼前那一袭雪白的衣裾, 苏子瑜却依旧垂着眸子, 没有抬起头。
苏子瑜不知道自己对云寒琰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 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云寒琰。
见苏子瑜没有理会自己,云寒琰默默站了片刻, 便在他面前轻轻蹲下来, 摊开手掌。他的手心里是几个红彤彤的山楂,山楂上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看起来十分可爱。
苏子瑜看了看云寒琰手心里的山楂,不明所以,这才抬起眸子看了看云寒琰。
云寒琰温声道:“洗过了。”
他记得自己现在凡人之躯会饿, 所以一早是出去摘了果子吗?苏子瑜说了声“谢谢”,从他手中将山楂接了过来,顺便把放在膝盖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递过去,道:“山上好冷,你把衣服穿上。“
云寒琰双手接过苏子瑜递来的衣服,如同接了一件宝物一般珍重,整整齐齐地不舍得弄乱一分,就这么捧在了手里,也不穿上。
苏子瑜手中握着云寒琰给的山楂也没有吃,站起身道:“我不想往西了,我要折回十三洲,去办一点事情。”苏子瑜道。
云寒琰点头道:“好。”
苏子瑜抬起眸子,望着云寒琰认真道:“我要对付一个人。”
云寒琰依旧淡然点头:“好。”
“那个人……”苏子瑜看了云寒琰一眼。
他一口一个“好”,自己要干什么都答应。可是鬼面邪尊若真是云寒琰他自己,让他跟着自己去对付他自己,并不好。
至少苏子瑜觉得这样很不合适。
苏子瑜望着他,试探着问道:“要不我们暂时分开?”
云寒琰闻声,蹙眉望着苏子瑜,犹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目光里似满天星河颤动。
“好好好……我只是随便一说。”苏子瑜最受不了他这模样,摇了摇头,轻轻道,“你呀,怎么就和我欺负了你似的?”
云寒琰一把握住苏子瑜的手,道:“以后不要说。”
“好,不说。”苏子瑜心道,不说就不说,那就直接做。
苏子瑜不动声色地将云寒琰给的山楂悄悄收在了衣襟里,道:“早上不想吃果子,我想吃点热的。”
“好,往东有城镇。”云寒琰揽住苏子瑜的腰,垂眸望着他,温声道,“不要怕。”
苏子瑜轻轻闭上眼,点点头。
闭上眼就不会头晕目眩,只是空中风大了一些,苏子瑜不自觉便往云寒琰怀里靠了靠。苏子瑜知道云寒琰在身边一定不会有什么闪失,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很安心。
云寒琰的速度惊人,一瞬就带着苏子瑜回到了姑射山以东,落脚在一座小城镇上。
云寒琰这样带着一个修为尽毁的**凡胎御空飞行其实非常稿费灵力,这个叫晋|江城镇离姑射山少说也已经百里之遥,他肯定是很累的。
苏子瑜心道,这是最后一次麻烦他了。欠下他的,等对付了鬼面邪尊,以后再努力还上。
由于苏子瑜还没用过早餐,云寒琰照例寻了一家环境最好的店,带他进去用早餐。
苏子瑜修行之人一向警觉,一进门便察觉到周围食客的目光都往自己身上瞟。过去许多年都是这样被人看,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只是太久没有这样被人看了,苏子瑜还是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云寒琰将苏子瑜往怀里一揽,带他找了个靠窗的角落,让他坐在自己里侧,正好遮住别人的视线。
自从苏子瑜进门以后,店小二看得连眼睛都直了,直到苏子瑜和云寒琰找了个位置坐下,方才抱着菜单送上前,连连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二位客官久等了”。
苏子瑜并不在意,接过菜单点了几盘甜点、小菜和粥,加了一份蟹黄汤包,然后,又扫了一眼菜单的最底部,是几样酒的名字,也算是这家店的特色酒品。
苏子瑜看了看那些酒名:“醉颜红”、“姑苏月”、“寒江雪”……一个个名字都不要太好听。
他和云寒琰两个不懂风情的人都从来滴酒不沾,对酒也是一向来都一窍不通,苏子瑜从来也想不到,竟然连酒的名字都这般风雅。
过去,苏子瑜顶多就只知道白酒和红酒不是一种酒,因为颜色不一样。
苏子瑜指着菜单上的酒名,道:“这些酒名字真好听,我想试试。”
云寒琰果然又是轻轻点头,道:“好。”
“寒江雪。”苏子瑜念出了菜单上的酒名。
“客官如果不会喝酒,这个酒恐怕有点上头。”店小二在饭馆从业多年阅人无数,看得出苏子瑜和云寒琰都是不喝酒的人,热情介绍道,“像醉颜红和姑苏月,酒劲比较小,更适合平时不饮酒的人尝尝试试,寒江雪酒劲很猛的。”
苏子瑜指着“寒江雪”,坚持道:“我还是要这个。”
“好,小人这就去准备,二位客官稍等。”店小二一点头,便撒开腿飞也似的跑开了。
苏子瑜合上手中的菜单放到一旁。
姑射山上当时情况紧迫,昨晚山洞里也因为出了情况没能说几句话,这还是苏子瑜暴露身份以来第一次和云寒琰这样好好地面对面坐着。
撕开了那张虚假的面具,苏子瑜彻彻底底暴露在了云寒琰面前,想起自己过去那些天仗着云寒琰“认不出自己”的种种所作所为,忽然觉得十分尴尬。
就这么相对而坐,好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苏子瑜还是开了口:“你是不是,早就认出了我?”
云寒琰望着苏子瑜,诚实点头:“嗯。”
苏子瑜问道:“是什么时候?”
云寒琰答道:“一开始。”
苏子瑜:“……”所以他根本没有失忆,第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还假装失忆了认不出?
“你告诉过我,看人不能用眼睛,要用心看。”云寒琰望着苏子瑜,认真道,“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知道是你。”
苏子瑜问道:“所以,你告诉我的失忆也是假的?”
“真的。不过,早已想起来了。”云寒琰垂眸道,“你似乎不想让我认出,所以……”
苏子瑜不自觉地咬了咬唇。所以他就故意假装失忆假装认不出自己,陪自己演戏玩儿?
两个人相互演戏相互骗人,想想还挺滑稽德。
苏子瑜也垂下了眸子,道:“我以为你恨我。”
云寒琰似是轻轻叹息一声,温声道:“怎会。你就是要我的命……”
云寒琰话音忽止,店小二已经端着餐盘站在桌前,将吃的都在桌上一一摆齐了。
知道自己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店小二端着空餐盘,冲二人笑嘿嘿地鞠躬道:“打扰了打扰了,二位继续、继续……”
苏子瑜微微点头,他知道云寒琰不用吃东西,还是想拉着他陪自己,道:“我一个人吃饭觉得没意思,吃不下去。”
云寒琰便执箸与他一同进餐。
苏子瑜吃了汤包喝了粥,觉得饱了,于是转头看了看手边的“寒江雪”。
清澈的酒用一只小巧的细颈白瓷瓶装着,配了两个小瓷杯子。瓷杯上画一抹烟水朦胧,瓷瓶外壁上则画着一线远山、一叶孤舟和一个米粒大小的渔人,渔人手中握着一根细细的钓竿。
“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1]
果然是独钓寒江雪的意境。
苏子瑜道:“名字真的好听,我们来尝尝是什么味道罢?”
因为两个人都几乎不怎么喝酒,苏子瑜只给两只本就不大的小瓷杯子斟了半杯清酒,一杯递给云寒琰,一杯给自己。
云寒琰接了酒,一饮而尽。
苏子瑜就着酒杯轻轻嗅了嗅,酒香清冽,分外诱人。
然而苏子瑜只抿了一小口,却觉得又路又辣,微微蹙了眉,就把被子放了下来。
人啊,不会喝酒就是不会喝酒。看别人喝酒十分风雅,苏子瑜这种人再想附庸风雅也附庸不起来。
苏子瑜实在理解不了酒好喝在哪里,只是觉得腹中暖融融的还算舒服。脸颊像是被火灼烧一般,苏子瑜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双颊滚烫。
这就是喝了酒德感觉吗……苏子瑜的长睫颤了颤,慵慵地抬起眸子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云寒琰。
云寒琰一手支着脑袋,轻轻闭着双眼,双眼弯弯的弧度如同新月,长长的鸦羽色睫毛好似扇子一般覆盖在眼下,双颊微微泛着绯红。
苏子瑜轻声唤道:“阿琰?”
云寒琰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睁眼。
云寒琰好像是,醉了?苏子瑜扶着桌子站起来,只觉得自己脚下有点虚浮,好似踩在了一片柔软的云里,伸出一只手在云寒琰面前晃了晃。
云寒琰没有任何反应。
灌醉云寒琰比想象中不要容易太多,苏子瑜微微挑唇,转身就要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摔着。
店小二看出苏子瑜是有点醉了,好心提醒道:“客官,注意安全。”
苏子瑜转头对他微微笑了笑,一笑好似芙蓉披朝露,浓春醉海棠。店小二直接就愣了神,整个人都在地上定住了。[2]
苏子瑜走出饭馆,觉得略微有点晕乎乎的,不过好在还算清醒,也还能走路,应该还没有喝醉。看来自己的酒量比云寒琰好多了?
甩开云寒琰,苏子瑜要一个人回一趟清徽宗。
虽然如果被发现有被师尊苏齐云手刃的危险,但是为了对付那个人,必须要回去查一查。
苏子瑜抬手摸了摸揣在衣襟里没舍得吃的几个山楂。就算不能和云寒琰同行了,至少还有它们陪着自己。
苏子瑜本想低调一点混在人群里,免得云寒琰醒来以后能打听到自己去的方向。然而苏子瑜现在这张脸走在路上简直鹤立鸡群,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走上路上总是被人看来看去,虽然这是家常便饭,苏子瑜还是低下了头,躲避开路上各种各样的目光。
苏子瑜垂着眸走在路上,一身青衣,双颊绯红,青丝漫绾如青云披散,不自觉如同九天仙人下凡。
“哟,这美人长得可真标致啊。”苏子瑜只低着头,冷不防前面就被人拦住了路。
苏子瑜抬起头,只见眼前站着两个白衣人,那两个白衣人同时开口道:“美人,喝醉了吗?走路都走不稳了,要不要去小爷家里去躺会儿啊?小爷的活儿可是很好的!”
苏子瑜眨了眨眼睛,眼前那两个白衣人合成一个高高瘦瘦的白衣公子,转眼又变回了两个。
苏子瑜心道,这是个什么妖怪,能一瞬分为两体,又能一瞬合回去,还敢在街上横行霸道,实在猖狂,抬手便是一拳。
白衣公子被苏子瑜一拳打得飞了出去,倒在地上直吐鲜血。
苏子瑜轻笑一声,绕开人群径自离去。
白衣公子在家仆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血,竟然眯起眼笑道:“这美人真他|妈|的凶!我喜欢!”
然而望一眼人群里早已不见青衣的身影,白衣公子向周围一众家仆大骂道:“你们这群废物!怎么就把他放跑了?!”
“大公子。”一名家仆站了出来。修为足有金丹后期,看人比白衣公子更加敏锐,他道,“那人虽没有修为在身,看起来却绝非善类,公子还是不要招惹这种人……”
“哼?没有修为?!绝非善类?!我呸!!!一个没有修为的人你们还看着他打了本公子扬长而去还不敢出手?!还说什么绝非善类不要惹他?!”白衣公子一把拎起那家仆的衣襟,道,“我看你们就是胆小怕事!去!把他给本公子抓回来!!!”
这位白衣公子真是晋江城业峨宗的大公子白玉横。
晋江城的业峨宗财大气粗,最不缺的就是灵器灵药,而大公子白玉横平日里游手好闲不事修炼,金丹中期修为全是靠他爹业峨宗宗主白长东用各种法宝砸出来的,其实不堪一击。然而白玉横自恃修为甚高,平日里在晋江城横行霸道惯了,众人出于对其父业峨宗宗主的畏惧,也都不敢得罪他,仙修们也都让他三分,他竟便一向自以为十分厉害。
家仆为难道:“大公子,这……”
“哼!你们这废物!”白玉横气得直跺脚,指着家仆的鼻子骂道,“你们快回去给本公子准备好嫁衣盖头、八抬大轿,把他给我抬回来,本公子今晚就要拜堂成亲!”
“大公子?!”一众家仆都傻了眼。本以为白玉横要把人抓回来是为了报|复,这是唱的哪一出?
“愣着干什么?”白玉横道,“带上捆仙索、锁仙链,绑起来塞轿子里不就完了?!快去!快去!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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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横的脾气暴躁,他下的命令自是无人敢不从。十几个家仆带着嫁衣花轿一路追赶,直到日暮时分,方才在城郊追上苏子瑜,把大红花轿拦在了他面前,却又不敢贸然上前发难。
凡是有点眼力的人,其实都看得出他虽然没有修为,却并不是好对付的。
苏子瑜看了看眼前大红的花轿,还有他们手上捧着火红的嫁衣,微微歪起脑袋,问道:“这些,是给我的吗?”
“对对对,给你的。”一个家仆壮着胆子把一身大红嫁衣递到了苏子瑜面前,道,“这些都是给你的。”
苏子瑜垂眸看了一眼送到面前那身火红的嫁衣,微微挑唇,道:“挺好看的。”
“对对对,是好看。”那家仆忙道,“你穿上试试。”
苏子瑜忽然摇摇头,道:“我没钱。”
“没钱没关系,你试试不要钱。”那家仆道,“很好看,你穿上试试?”
“好的呀。”苏子瑜竟然接过那一身红衣,真的就直接自己穿上了。
他身材修长,一身明艳的红衣衬他肌肤如雪,朱唇皓齿、光彩照人,恍如长居九重天上误入凡尘的神人。
这般人物,就算得到他要豁出性命去,只怕这世上也有千千万万人要为之神魂颠倒。
众家仆见他似乎脑子还不太清楚,连忙把红盖头也递了上去,道:“戴上这个,你就可以成亲咯。”
“成亲?”苏子瑜笑得眼如新月,果真接过盖头自己盖在头上,道,“有意思,我这辈子死都死过,还没成过亲呢。”
本来连怎么劫人绑人都计划好了,结果得手不要太轻松。那群家仆看出来苏子瑜脸色微红脚步不稳,身上还隐隐有一阵清冽的酒香,估计只是喝醉了脑子一时不清楚,恐怕他酒醒来不好对付,扶着他上了花轿后,悄悄把锁仙链一头锁在了他脚踝上,另一头缠在花轿上。
这样就算他什么时候清醒了,想跑也跑不了。
苏子瑜坐在晃悠悠的轿子里,掀起了头上的盖头,微微挑起唇角。
既然这么想找死,那就成全你们。
轿子不知走了多久,停下后,苏子瑜便被人扶下来,送到一间房里。苏子瑜坐在床上,锁仙链一头锁着他的脚踝,另一头就锁在了床上。
苏子瑜一直低头从盖头底下往下看,那个位置有一条缝隙,能望见自己面前的地面上。
只要有人出现在面前,只要不是个飘在半空中的幽灵,都能及时察觉到。
独自坐着不知过去多久,苏子瑜垂着眸,隐隐看见眼前有一袭白衣缓缓逼近。
苏子瑜凝神聚气,抬起手一掌便向对方胸口拍了过去。
对面那人生生接了一掌,不像白天那样被一掌拍飞,却如一座玉山岿然不动,更是竟然连一声轻哼都没有。
苏子瑜隐隐觉得哪里不对,那人已经一把擒住自己的手腕,将自己往对面猛得一拽。
苏子瑜整个人都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里,鼻间萦绕着一股清冽的酒香,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股子陈醋的酸味:“你喜欢,那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1]本句引用自李煜《渔父》,不同版本略有差异,这是我觉得最有意境的一个版本。
[2]浓春醉海棠:出自宋代陈与义《放慵》:“暖日薰杨柳,浓春醉海棠。”
小鱼:我的酒量比云寒琰好多了,他喝醉了我没喝醉。诶,前面有两个人,诶怎么变成一个了?又变成两个了……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