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劫雷火
十三洲的边境之地, 穷山恶水、人迹罕至, 连绵起伏皆是草木枯槁的荒山。即便是春天, 山上也看不见一丝生机, 由于天地灵气的极度匮乏, 草木皆枯黄衰败, 有的只是勉强吊着一条命,大多数草木则早已枯死。
一望无际的, 只有衰败、死亡和绝望。
连绵起伏的群山之间, 一座荒山的半山腰, 坐落着一座破败的庙宇。庙宇已经整个垮塌, 庙宇里的神像也早已归于尘土,唯剩下半堵凹凸不平的破碎土墙, 和杂草堆中的残砖碎瓦。
一群身穿黑衣,漆黑的面具覆盖着全脸的灭生阁暗卫围成一圈,将整个庙宇遗址的范围内围住。立于包围中间是一名身穿深蓝色长袍的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身旁, 是两名暗卫架着一个人,一身青衣上血迹斑斑。那人垂着头,长发垂于脸侧。原本应该是双眼的地方,被一块黑布蒙住, 只露出苍白如雪的下半张脸, 却精致如同玲珑剔透的玉雕。
望着远方渐渐落下西山的太阳, 中年女子冷冷地挑起了唇。
半轮白日沉下山头,一袭白衣背着日光缓缓行上山来。白衣如雪,无风而飘摇, 恍如琼林瑶树熠熠生辉,将身后薄于西山的日光映衬得黯然失色。
看到云寒琰走上山来,站在暗卫簇拥之中的兰绿云终于忍不住仰起头,得意地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道:“云寒琰,你果然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不到苏齐云一个到处留情的薄情郎,竟然还能生出这般痴情的情种来。可惜,马上就要死了,兰绿云哈哈大笑,笑得差点喘不上气来,从身旁的暗卫手中一把将昏迷不醒的人拽了过来,袖中早已暗藏的短刀瞬间出鞘,架在了修长白皙的脖颈上。
云寒琰的双目中波澜一动,冷声问道:“你要什么?”
兰绿云得意地挑了挑唇,看着云寒琰,冷冰冰道:“先自封法力,然后把你身上的剑交出来!”
云寒琰毫不犹豫地淡淡在自己左肩一点封住法力,再将手中的扶苏剑交给了两名暗卫。
兰绿云微微使了个眼色,本就包围成一圈的暗卫立刻将云寒琰围在了中间。
云寒琰向兰绿云淡淡伸出手。兰绿云的唇角冷冷地一挑,将挟持在手中的人往前一推。
云寒琰连忙将人接在怀里。
苏子瑜浑身都疼得厉害,混混沌沌之中意识逐渐清醒过来,想睁开眼睛,却只觉眼前一片漆黑,睁不开眼。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眼睛。
混混沌沌间好像被人推了出去,又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只听到耳畔响起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道:“子瑜。”
这一声里的温柔,好似穿越了千万年。
一只手在自己脑后解开了什么,苏子瑜的眼前一亮,好在天色已是薄暮,日光不甚刺眼。而把苏子瑜抱在怀里的人还是伸出了一只手挡在苏子瑜的眼侧,替他遮去了大部分的光线,以至于苏子瑜睁开双眼时,适应得很自然。
苏子瑜怔怔地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人,心头忽然猛地一颤,好似被一头小鹿撞了一下,怔怔地望着他伫立良久,竟然觉得耳根发热,心跳都不禁快了起来。
看到云寒琰对苏子瑜这一副柔情蜜意又细心关怀,搂在怀里舍不得放开的样子,兰绿云仿佛看到了当年苏齐云搂着别的女人体贴入微,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模样。
一股强烈的恨意涌上心头。
兰绿云刚想要自欺欺人地嘲讽他们几句,苏子瑜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蓦地从云寒琰怀里挣脱出来,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那天夜里的噩梦仿佛还在眼前,掏鼻屎的猥|琐男人按着自己又亲又抱,戴上一张人|皮|面|具,“嘿嘿嘿”地笑着,说“我以后就都用这个样子来见你”……
那夜里的梦似真似幻,苏子瑜甚至暗暗怀疑,眼前这个一见就令自己心头一颤的人,是不是真的是那夜那个猥|琐男人,只是戴了了一张人|皮|面|具而已。
可是他给人的感觉却又和那夜的男人完全不一样,从骨子里不一样,眼前这个人身姿挺拔举止儒雅,要不是那晚的男人戴上过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苏子瑜绝对无法把他们联想在一起。
恍然是在梦里见过的人。只是那个梦里不应该是那天晚上那样,而是如繁花旖旎,曾动人心魄。
苏子瑜隐隐觉得自己过去应该和这个男人认识的,而且对他的感觉和任何其他人都不一样,又说不上来是有哪里不一样。
感觉到了苏子瑜的异样,云寒琰微微蹙眉,上前一步,伸出手想将人抱回到怀里。
想到了那夜里抱住自己的猥|琐男,苏子瑜连忙警惕地又要后退,方才发觉自己身后已经挨着一扶堵凹凸不平的土墙,竟然已经无处可退了。
苏子瑜一抬手,用食指的指尖对住了云寒琰的咽喉,警惕地再次问道:“你是何人?”
云寒琰默然不语,淡淡地往前逼近一分。气势好似千军压境,令苏子瑜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为什么,苏子瑜却不敢真的伤了他,反而收了钳制在他咽喉处的手。
云寒琰一把抓住了苏子瑜的手,终于顺势将人拽到了怀里。
这个怀抱不似那夜的男人,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抗拒,反而意外的坚实温暖,苏子瑜好像一条在风雨中独自飘零的小船被拥入了遮风避雨的港湾,竟然忘了推开他。
失去他的每一刻,都如同独自飘零了千年万年。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只有云寒琰自己一人心知。云寒琰将怀里的人搂得愈紧,久久都舍不得放开。紧紧搂着苏子瑜,连沙哑的声音都微微颤抖:“子瑜……”
苏子瑜地心像是被什么狠狠锤了一下,一阵窒息般的疼痛,又好像被雷击中一般,浑身都酥|麻了,竟不自觉地抬手轻轻拈住他身后的长发,将修长的手指插|入他柔软的长发之间。
“呵。”闹了半天以为能看到什么有意思的转折,结果又抱在了一起,兰绿云冷笑了一声,讽刺道,“哟,这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柔情蜜意你侬我侬的啊,真是令人恶心。”
然而兰绿云实在见不得两个人恩恩爱爱抱在一起的模样,就算死也得让他们死得互相嫌弃才好。为了不让自己那晚上辛苦编制的梦境白费,兰绿云幽幽地提醒道:“苏子瑜,你可不要忘了你这个老情人是什么样的东西变的,他可是有两幅面孔的,他另外一个模样有多恶心,你自己也是亲眼见过的吧。嗯?”
云寒琰心头微微一颤,难道方才子瑜问自己是何人,是因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另外一重身份,方才质问自己现在是哪一个?所以他,终究是介意自己另外那副模样的吗?
云寒琰记得苏子瑜从小就告诉自己要一心向道做个济世救人的仙修,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有一天走入邪魔外道。正因为知道苏子瑜一直是这般心境,哪怕被正道逼到了自断仙骨跳崖自尽也没有改变过,这么久以来云寒琰一直不敢告诉他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终究是自己做错了,有负于他的期望和嘱托。想到苏子瑜方才对自己一脸警惕的模样,云寒琰心中隐隐有了几分不敢确信,手心不觉悄悄握紧了苏子瑜的衣角。
苏子瑜虽然对目前的情况有点懵懵的,还是大概明白了自己以前和云寒琰的关系。以前的自己大概真的有过一段那种感情,否则自己见到他的时候心不会跳得这样快。虽然毫不排斥此刻的他,苏子瑜还是抬起头问道:“你真的,还有另外一个样子吗?”
云寒琰微微一怔,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想到那晚上抠了鼻屎又抱住自己“嘿嘿嘿”笑的男人,苏子瑜差点没恶心吐出来。
同一个人竟然能有这样两副天差地别的面孔?!而且他竟然还就这样毫不避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云寒琰垂眸望着苏子瑜,认真道:“记不记得我问过你,如果我成为了另外一个模样……”
想到他的“另外一个模样”,苏子瑜一犯恶心,捂着胸口猛咳起来。
云寒琰抬手轻轻抚着苏子瑜的背,将他搂得更紧。
“对不起,咳咳……我实在接受不了……”苏子瑜摇摇头,轻轻推开云寒琰,看了看现在一旁的兰绿云,想到了那晚上兰绿云说过的话,转头对云寒琰道,“她要杀你,你快走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兰绿云仰头狂笑起来,望着苏子瑜道,“他怎么可能会走呢?他嫉妒你和子兰现在的感情还来不及,现在怎么会舍得放下你一个人走呢?他让我把你抓到这里来,可就是为了和你死在一起的啊。”
“正好我也想要他的命,我就把你抓了来。咱们一举两得,双方获利。”兰绿云好歹也养过云寒琰几年,吃准了他不善解释,得意洋洋道,“他就是因为得不到你,想拉着你一起死呢。今天的一切都是他让我做的,苏子瑜,你最后还是死在他手上的,恨不恨他恨不恨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寒琰对苏子瑜摇了摇头,只淡淡地说了四个字,道:“子瑜,不是。”
云寒琰话音刚落,苏子瑜只听一阵“噼噼啪啪”树木爆裂的声音逐渐从四面渐渐逼近。抬起头望空中望去,四周一片橙红的火光映红了头顶灰蒙蒙的天空。
兰绿云一挥手,与手下数十暗卫一起飞身而起,顺便在空中设下一道连飞鸟也不得出入的结界。
一阵几乎疯狂的笑声从苏子瑜和云寒琰头顶的夜空中传来:“千劫雷火,慢慢享受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寒琰修为已深,就算自封法力也是入水不溺入过不焚,寻常兵刃不能近身。唯有千劫雷火是世间千万种活中最特殊的一种,一旦火起,任凭大水也无法扑灭,而且即使修为再高之人也会被它灼伤,直到焚为灰烬。
苏子瑜此时没有法力,云寒琰也自封了法力,无法从千劫雷火的包围圈中飞出去。而且,头顶的空中已经被设下结界,就算想召唤什么灵兽灵禽来自救,也行不通。同样,求助的信号也是发不出去的。
可以说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兰绿云的话苏子瑜自然不会尽信,并没有怨恨云寒琰的意思。然而也不代表苏子瑜就会信任眼前这位有两副面孔的云寒琰,自己默默地走到了一边。
千劫雷火焚烧着周围草木绽开的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如同死亡的脚步一般越来越近。云寒琰望着苏子瑜,对他伸出手,温声道:“子瑜,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