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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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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亦从大殿走出来, 身边遇到的小僧对着他点头:“玄亦师兄。”

玄亦双手合十, 与他们点头,转身离开。

他出了大殿, 绕开洛染的房间, 从另一条小径绕回自己的屋子中, 拿了一本经书,目光不移地看着经书, 朝着后山走去,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很多遍,即使闭着眼也摸到路。

只是,这一次,好似有些不一样。

这青灵寺香油络绎不绝,后山自然也经常会有人, 只是, 那些贵人应是都从另一边长天阶上山, 那片有一片梅花,虽然这个时候未到花期,可是绕过那里, 后面还有一片栀子花,如今,正是开的旺盛的时候。

不少贵人来了青灵寺,都会去那里。

而他则是从另一边上的后山, 这里只有一片竹林, 往日里最是清净, 今日却传来些许的声音。

琴声似从不远处传来,弹琴人心情不可知,琴声时而悲伤,时而欢快,玄亦抬了抬眼,知道今日的后山,应是被其他人占住了。

弹琴,又是在这个地方,应是那位上月住进寺中的洛施主了。

玄亦的步子顿了顿,他有些犹豫,他来后山不过是讨个清净罢了,他思量片刻,最终还是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不过十步而已,轻风吹起碎碎竹叶,露出坐在青石上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素衣,上面点着几片白莲,微垂着眼眸,有一拨没一拨地挑动琴弦。

玄亦的目光在她身上落下一瞬,便收回了目光,却还是看见了她未着粉黛的脸颊,似粉似嫩,美人眉细蹙,似遇到了什么困事。

玄亦收回的目光顿了一下,才重回经书上,他走到小径的另一边,这条小道上,不时有些石凳,再高一些的地方,有一处凉亭,玄亦寻了一个石凳,便心无旁骛地看起经书,琴声撩撩绕耳,他却未分一丝心神。

他坐下后,弹琴的女子才撩起眼皮,朝他看去,他背对了洛染,后背挺得笔直,口中默念着诗经,一副淡漠禁欲的模样,洛染眉梢染上笑意。

她想着刚刚余光看到的他的面貌,能让女主一见倾心,自然是极好的,他因从小为僧,并无一丝头发,他穿着寺庙中之中朴素的僧衣,可是眉眼太似画,却让他多了一分淡泊的君子模样。

又重新垂下眉眼,只是手下的琴声变化了一下,换作一首轻柔的曲子,慢慢扬声而去。

玄亦眉头微拧,他见过的女子不在少数,也曾随师父去与过皇宫,更何况,他本就是侯府之子,他对琴声并不陌生,甚至,他也算精通旋律,是当初师父看他日日闷于屋中,不知是听了谁的话,让他学的。

他皱眉的原因,不是在于女子弹得好与不好,更何况,她弹得是极好的,却也只是好罢了,浮于表面,四处透着漫不经心,即使他背对她,也能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翻着经书的手微顿,玄亦低着头,终是被这琴声打扰,回头看向那女子,果然如他所想,她一手支着头,一手轻轻拂动琴弦,眸光四处转动,最后似乎看到他的目光,一惊,手下的节拍顿时混乱,她似也察觉到,惊慌地停了手。

她眉头紧紧蹙起,似乎是愧疚极了,将琴放在一旁,一手拎着裙摆站起来,微垂着头,似乎鼓起勇气,多看了他两眼,眼中露出往日那些女子看见他的惊艳神色,只是还未等他皱起眉头,她便收了神色,眼底又是一片清澈。

玄亦眼中依旧淡漠,静静地看着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抬步向他走来,微低着头,又似羞红了脸,细声细语地:

“大师,小女是否打扰到你了?”

玄亦拿着手中的经书站起来,世人对美人总有一两分怜惜,纵使玄亦从小为僧,也依旧是凡人,他的目光落在她纤纤细指上,便是这双手刚刚弹着琴弦,他垂眸,得出一个结论,这双手是被娇养着的。

下一刻,玄亦皱起眉头,他似乎想太多了,所以心思不过都是一瞬间,看着眼前的女子微仰脸,眼中流露疑惑之色,玄亦双手合十,淡淡而道:

“无,洛施主随意。”

洛染不知是信没信,却是眉眼弯弯地点着头,又多看了他两眼,细白的双手顿时绞在一起,声音软软糯糯地说:“大师,小女日后可以来这儿吗?”

她似乎将这儿视作他的私人领域,如今提前请示他这个主人一样,眸子中不自觉便带上几分请求,细眉微蹙,便让这世人都顺着她心意。

玄亦敛下眉眼,声音清脆:“这儿并不是玄亦之地,洛施主自便便可。”

她只当他答应了,便笑弯了眼睫,又双手合十地对他点头,欢欢喜喜地回了她之前的位置,玄亦目光随着她而动,直到她坐下仰起脸向他看来,他才收回目光,视线不过落在经书一刻,那琴声便又响起,只是这一次,似乎没有之前那般令人烦心,反而,玄亦听着琴声,心神更投入佛经中。

如此,他不知看了多久,天色早已暗了下来,琴声也已经消失,玄亦转身向那处看去,目光微顿,她原不是走了,而是累了,素手放在琴身上,头倚着手臂睡着了。

玄亦皱起眉头,一时有些为难,他并不想与她有所交集,可如果自己就这般下了山,她于这儿遇到危险,他怕是会自愧于心,眼中神色不动,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洛染。

步子停下,他眼中的神色似有一瞬即波动,月光轻柔打在洛染的粉颊上,为她铺上一层荧光,像极了他幼时曾看过的志怪话本中的勾人心神的妖精。

他回了心神,并没有去触碰她,只漠声喊道:“洛施主。”

他的声音并不小,洛染顿时颤着眼睫,就要醒来,她眼中隐着一分难受,似含了水光看向玄亦,怔了一会儿,她才清醒过来,瞬间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般睡着了一样,立刻弹坐起来,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地:

“大师,对不起,我……”

玄亦打断她的话:“无事,你可能下山?”

洛染红着脸,连连点头:“大师,小女可以的。”

玄亦拿着经书背过身,不再看向她,说道:“既然如此,玄亦便先行下山了。”

洛染错愕,没想到他会这般说,再看着暗色的竹林,轻风吹起,“沙沙”的声音响起,洛染顿时脸色一白,抬手拉住玄亦的衣袖,对上玄亦紧皱的眉头,也没有松开,而是可怜兮兮地,小声说道:

“大师,大师,你先别走,我、”,她微低下头,有些拘谨地说:“……我害怕。”

玄亦看着她吓得惨白的脸色,也知她所说不假,他目光下移,落在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指尖上,眸色微动,抽出了自己的衣袖,见她脸色又是一白,顿了顿,才说出口:

“玄亦送施主下山。”

洛染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冲他笑了笑,咬着唇瓣,费力地抱起琴,跟在玄亦身后,玄亦见此,微皱了一下眉间,接过她手中的琴,又换来她眉眼弯弯的一笑,突觉得心中的不耐淡了一些。

转身下山,他将她送入厢房,这还是她住进来之后,他第一次走到这里。

玄亦将琴归还于她,还未等洛染说声“谢谢”,他便转身离开,徒留洛染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处,只能楞楞地扬声喊了一句:

“谢谢玄亦大师。”

玄亦背对着她,皱起了眉头,只觉得女子过于麻烦。

日后,后山便少去些吧。

这日之后,玄亦果真很少去后山了,洛染抱着琴,到后山半月有余,除了第一日外,都未曾遇到过玄亦,她便知,玄亦这是躲着自己了。

七儿无声无息地显了身影,不知是何情绪说道:“倒是第一次见你吃瘪。”

洛染挑起眉梢看他:“谁说的?不管他如今是何反应,最后都还是落入我网中。”

对于她这副自信,七儿从不怀疑,淡漠着神色,靠近了她些,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闭上眸子,看着她这副安静的模样,七儿眼底神色似柔了些。

洛染于八月即将结束的时候,在玄亦回房的小道上拦住了他,见他神色冷淡地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天气闷热,洛染身着白色衣裙,发髻上斜插着一支碧玉簪子,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着急地紧紧蹙起眉头,玄亦见她这副模样,拿着经书的手紧了些,终于开口问道:

“洛施主拦着玄亦作何?”

洛染仰面看他,有些失落,也有些自责,问他:“玄亦大师,你是不是嫌我太过麻烦?”

玄亦清冷的目光看向她:“此话何解?”其实他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了,只是,他不该去猜想的。

洛染咬着唇瓣儿,紧紧攥紧手帕,向前一步:“若不是这样,你又怎么不去后山了呢?”

玄亦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神色不变,收回看她的视线,投向后山:“你上后山是为了什么?”

“我……”洛染抿着唇,有些说不出来。

洛染紧锁着眉头,思索片刻,最后有些迟疑地说道:“因为……清净。”

玄亦点点头:“既然如此,玄亦若是去了,岂不是扰了施主的清净?”

“不、不是的!”洛染急忙摆手,解释道:“没有,你并没有吵到我……”

她神色突然一顿,似乎是懂得了他意思,顿时眼中的神色黯淡了下去,失落地说道:“原来是我扰了大师的清净。”

玄亦一顿,虽然他不去后山,的确有这个原因在,可他刚刚的那话却不是这个意思。

洛染抬眼去看他,勉强勾起嘴角,强颜欢笑道:“玄亦大师日后可以去后山了,我不去了便是。”

说完,她似是有些伤心,眼眶都红了一圈,提起裙摆,不等玄亦再说话,便提步向自己的厢房跑去。

玄亦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皱起眉头,良久没动,他在想,也许自己的行为是否有些不对?或许当初他并不应该不去后山,毕竟她也未真的打扰自己。

当日,玄亦带着经书上了后山,只是到后山的时候,他目光不由得一凝,那个说不会再来的人,的确没有出现,玄亦低了低眉,坐在原先的那个地方,静静地看着经书,不过半刻,他便抬头,看向之前洛染待着的那个地方。

心绪有些不凝,玄亦微微靠向身后的树干,口中默默念着佛经,希望自己收回心神,只是,他的目光还是不时地落在那个位置,因为,那个青石上,她的琴还在那里,似乎被遗弃了一般。

天色还未暗,玄亦便站起了身,他准备离开,因为心思不在,去看经书,不过是对佛祖的一种亵渎而已。

他走了两步,终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把琴,他眸中神色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去管那把琴,他本就不是多管闲事之人。

如此过了四天,玄亦每日都会去后山,只是那个人有真的如她所说,一次都未来过,那把琴也依旧摆在那里,玄亦微拧着眉头看着佛经,几日下来,他心思早已沉淀下来。

即使他再看到那把琴,心绪也不会再如那日起伏不定,玄亦看着佛经,不知不觉天便黑了,只是突然,他觉得头顶微凉,他凝眉抬头,天空竟然飘起了细雨。

他脸色不变,将经书小心护好,怕弄湿了它,连忙起身,准备下山,只是他刚踏上小径,余光就瞥到那把琴,脚步不由得一顿,琴身是梧桐木做的,若是湿了雨水,怕是日后不能再用了吧。

他站在原地,眼中神色变化片刻,想起那日她红着眼眶跑开的情景,终是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琴抱起,快步下山,尽量护着琴身,不让琴身沾到雨水。

雨越下越大,玄亦抬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空,皱起眉头,绕着小道,到了洛染的厢房前,里面点着一盏油灯,屋里是一阵柔暗的灯光,玄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终是抿着唇,敲响了房门。

“吱呀——”房门从里面被打开,洛染披着一层外衣打开房门,眼中微有迷茫,似从梦中刚醒过来。

玄亦看着她衣衫不整的样子,微皱起眉头,心中微有些不自然,后退一步,别开眼不去看她,这时响起她惊讶担忧的声音:

“玄亦大师?”

她紧蹙起眉头,看着他被打湿的衣裳,眼里是浓浓的担忧,情急之下,她突然伸手拉住他,口中急忙说道:“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快进来,躲躲雨!”

玄亦陡然神色一变,想拒绝,却因着她毫不掩饰的担忧神色一愣,错然间,就被她拉着进了她的厢房,待着闻到一缕独属于眼前女子的清香,他才回过神来。

他神色一变,眼中神色冷凝一片,为了刚刚自己的失神,眼前的人儿,让他坐下,急急忙忙跑去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素手轻颤地递与他,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来男女有别,如此暗夜,两人待在一个房间,柔和的灯光下,她的脸颊红了一片,却还是挡不住她眼中的担忧之色。

玄亦垂着眼帘,没有接过那个毛巾,将手中的琴放在了桌子上,这时,眼前的女子才看到他手中的琴,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咬着唇瓣儿,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神色在里,她细声道:

“你是来给我送琴的?”

玄亦的神色比往日都冷了一些,他眼睛极似其母,一小官之女,一双妖媚眼得侯爷欢心,受宠程度让主母忌惮,可当没有那份心机担住这份荣誉的时候,反而会另人丧命。

他平日里淡漠着神色,反而没人过多直视与他,此时洛染一双美眸凝着他,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失礼,应道:

“嗯。”

与其说他此时较往日更冷,不如说,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此时情景,所以用这副神色伪装。

洛染却似不知他如何想,拿着那块干净的布上前一步,举着放在他眼前,引了他的注意后,方才轻声说道:“玄亦大师,你且擦拭一下吧,莫要染了风寒。”

玄亦目光在那块白布上顿了顿,却是没有接过,站起来,没有去看她的神色,淡漠着说道:“洛施主不必如此,玄亦告辞。”

玄亦转身便想离开,洛染却是在背后叫住他:“等一下!”

玄亦停下,转身过来看她,却见她又如那次一样,微红了眼眶,甚是委屈地说:“玄亦大师便这般讨厌我吗?”

玄亦微皱眉,不解她这是何故?自己早些离开她的房间,也是为了她考虑,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又岂能毁在他这出家人的手中?他不懂她的心思,却不妨碍他回答她的话:

“洛施主,玄亦并未讨厌你。”

洛染一急:“那你为何遇到我,便躲开?”

玄亦惊诧地抬眼看她,她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此言不妥,脸色羞红,却依旧固执地看着他,玄亦叹了一口气说道:“玄亦并未讨厌施主,只是,如今天色已晚,玄亦不便呆在洛施主房间。”

他话说至此,洛染也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当下因为自己的误解感到不好意思,她咬着唇瓣儿,期盼地问他:“那、那你真的不讨厌我?”

玄亦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眼神这般亮,有些灼热,惹得他避开眼神,低声说道:“嗯。”

她突就弯着眉眼笑开,眼中携着盈盈亮意看着他,又软糯问道:“那我日后可以去后山吗?”

玄亦看着她眼中的亮色,不知为何就想起,曾经他见过的萤火虫,一点点的微亮,却是很美,他的指尖颤了颤,敛着眉说道:

“自然可以。”

“那你不许再躲开我了!”她还记着之前的事,一定要他答应她,才罢休一样。

玄亦挺喜欢她眼中的亮色,他很少喜欢一样的东西,唯一喜欢的便是佛经,所以他看着她,应道:“好。”

他不知道他这一声“好”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她此时笑着很好看,没有必要红着眼眶,他心中微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那一丝说不清的烦闷,似乎就这样消了去。

他冲着洛染点头,转身离开,洛染也没有再挽留,笑着送他离开。

外面的雨还再下,他刚踏出一步,洛染脸色就微有变化,蹙着眉,急忙说道:“等一下!”

玄亦疑惑地转身,不知她又有何事?就见她转身朝屋内跑去,不消片刻,她拿着一把油纸伞走过来,脸颊透着粉色,微偏过头,把伞递与他,软语道:

“玄亦,你拿着伞,莫要再淋雨了。”

她变了称呼,不再唤他大师,他却似乎没有听出来,接过她手中的伞,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指尖,两人都不由得一顿,洛染似是被电到一般,立刻收回手,红着脸低下头,一缕发丝散在她嘴角,使她面容过分柔和。

玄亦也没有想到会这样,面色有些不自然,多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打着伞离开。

他未回头,自然不知道,他转身之后,那个羞红脸的女子,微靠在门栏上,勾着一抹笑,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的背影,烟雨下,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身穿青色罗杉,如诗如画。

小径不再见他的身影,洛染终于退回房内,阖上房门,熄了油灯。

玄亦走了不到一刻,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他院中有一颗枣子树,树枝微微垂下,下方有一石桌,摆着四个石凳,略过它,便是他的厢房,推开门,玄亦把伞合上,弯腰放在房檐下,可是还不等离手,便又重新拿起,向一旁走了两步,将它摆放在窗上。

敛着眼中不知名的神色,目光在伞上顿了一下,才转身进屋,关上房门,点上油灯,此时四下无人,不知何为,他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他拿过自己一直握着的经书,目光突然一凝。

经书已经湿了一半。

他突然想起,他护着的那把琴,除了角落染上几滴水渍,其余之处,滴水未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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