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第 79 章
陈焕之和皇帝在外面谈了很久, 但是聊的什么内容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哦, 不对,还要再加上一个董长阳。
董长阳可以对天发誓,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听到这么重要的秘密的,可是她只是刚刚点燃香, 就听到有人对陈大哥说什么陈大哥其实不是陈家的孩子。都听见这样的话了, 董长阳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啊?
她好歹也要陪陪陈大哥才对。
透过陈焕之的眼睛,董长阳看见了很多东西。
她看见了皇帝和皇后脸上的愧疚和释然,也看见了陈夫人满脸的不可置信, 也看见了陈敏之陈识之兄弟两人脸上的窃喜。
真的是比电影里演的还好看。
可是董长阳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的心里只有慢慢的心疼而已。
为什么他们一开始不说呢?要等到陈大哥将陈家的人都当成自己的血脉亲人之后再说呢?如果要瞒着, 那么为什么就不能一直隐瞒下去, 偏偏要在这么一个时候说出来呢?
就因为现在太子当了皇帝,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所以就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了?说不定皇帝皇后他们还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 你看,他们没有直接就发了个圣旨说明情况, 反而来专门跑到陈家来亲自告诉陈焕之。
真是皇恩浩荡啊。
董长阳气的差点没有想要冲上去给他们几拳。
皇帝将陈大哥带出去之后,还说了一些什么周家人如何如何好, 他当年是如何如何将陈焕之偷偷带走的艰难事迹。最后, 还张口说什么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让陈焕之不用担心, 陈家对他的养育之恩是不会变的, 他还是可以和陈家照常往来。
呵。
怎么可能照常往来呢?
今天夜晚的“所谓真相”就是隔在陈家和陈焕之面前的一堵墙, 是怎么也越不过去的。
感情是相当脆弱的东西。
只要一根刺,就能如鲠在喉,就能一辈子都难以抚平伤口。
就像是她一样。
董长阳自己也经历过,知道的很清楚。
就算现在自己的妈妈抱着她痛哭流涕,说自己多么多么不容易,又或者想要弥补她带她去美国什么的,董长阳也不会有多么感动。
人心都是肉做的。
怎么可能如计算机一样,只要你说一句对不起就能当做无事发生?
皇帝皇后今天他们来,主要是想要通知陈焕之一声,之后再在京城慢慢放出消息,等到大家都知道的差不多的时候,他们再正式颁布圣旨说明陈焕之的身份,再给他一个爵位,光明正大的让他成为皇亲国戚。
他们想的实在是太美好了。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问过陈焕之一句,到底愿不愿意?
也许在上位者看来,陈焕之是肯定愿意的,就算不愿意过了这个关卡也就好了。
在那个年代,忠孝是相当重要的东西,个人的想法都被压到了最低。
论忠,现在出口说话的是当朝皇帝皇后,陈焕之敢说不就是不忠。
论笑,陈焕之是周家血脉,认祖归宗天经地义,陈焕之有任何不当的想法都是不孝。
这么两顶高帽子砸下来,陈焕之除去沉默似乎没有别的方式可以应对了。
“朕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很乱。”皇帝微微叹气,“不过这件事你早晚都要知道的。这两日你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就好了。”
说完,皇帝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明日还要早朝,他在陈家这里耽误的也足够久了。
陈焕之站在原地,张口说道,“长阳,你现在正在这里看着么?”
“我看着的。”董长阳知道陈焕之现在听不见,还是直接回答道。
“真希望你不要看见就好了。”陈焕之似乎想要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让你见笑了,这么无聊的剧情,你们那里的电视剧都不会拍了吧。”
董长阳看着陈焕之一点点的弯下腰,蹲在那里。
她突然意识到陈焕之现在其实是在自言自语。
也许,陈大哥是真的不喜欢被她看见现在他的样子。
董长阳看着陈焕之现在的样子,很想要去给他一个拥抱,但终究也只能在一旁远远的看着,香灭了就继续续一个,一直陪着陈焕之从天黑到天亮。
就像以前陈大哥说的一样。
他们终究要习惯这种生活。
他们虽然时时刻刻能见面,能聊天,但很多时候也注定要面对这样的情况。
情侣间一个拥抱就能解决的问题,他们都做不到,只能干看着。
可即使是这样,她也丝毫没有后悔。
天亮的时候,陈焕之终于挪动了脚步。
他慢慢的走到陈家门前,又慢慢的退了回去。
现在的他,暂时不能回去。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娘看见他而已。
在陈焕之身上花费心力最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夫人。
陈夫人向来骄傲自己亲力亲为的带大了儿子,儿子能够长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她教育有方。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她其实陈焕之不是她的儿子,她真正的小儿子早在出生的时候就死掉了。
对于陈夫人来说肯定是一个相当大的打击。
现在回去见她的话,说不定母亲会太过激动,说不定还会再次晕倒。
陈焕之想明白了之后,转身去找了自己的师父李无为。
李无为已经等他很久了。
“师父。”陈焕之脸色很是苍白,看见李无为的时候似乎想要说点东西,但终于还是换成了另一句话,“我能在你这里先住几天么?”
李无为静静的看着他,微微颔首,“你是我唯一的徒弟,你想要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谢谢师父。”
“你我师徒,不用如此客气。”李无为摆摆手,“进来吧,你看看你浑身上下像个什么样子?要是让你的心尖尖看见了,还不得笑死你!”
也许长阳现在已经看见了。
陈焕之苦笑了一声。
他也真是失败。
果然刀子扎不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当长阳和她的妈妈见面的时候,他只是欣慰长阳越来越稳重,现在才知道,遇见这种事,就算面上表现的再稳重,心里也还是过不去的。
感同身受这种话,也就是说着好听而已。
“师父,你都知道了么?”
进门的时候,陈焕之忽然问了一句。
李无为的脚步顿了顿,还是回答了一声,“知道了。”
说完,李无为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很多时候,还是有不少蛛丝马迹的。我是局外人,有时候看着比你更清楚,去问问你父亲,也就是陈大人也就一清二楚了。“
陈焕之仔细回想了一下以前,用现在的眼光来看的确是很多值得疑惑的地方。
比如他那么小的年纪却能去给太子当伴读,太子明明不是个多么有耐心的人却陪着他一个奶娃娃在皇宫里上学,有时候对他比对郡主还要好。有时候别人说的话难听了,第一个出来帮忙辟谣的反而是太子妃。
就算是从小一起处出来的感情,也有些太过了。
毕竟太子在他之前是有过一个伴读的。
又比如娇娇郡主和皇长孙,太子和太子妃都放任他们亲近自己。但是等到娇娇郡主对他有不一样的想法的时候,立刻就帮着陈焕之躲着郡主了。
如今想来,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还有晋江阁,在太子登基之前也一直都是掌握在陈焕之手里的。太子妃身体已经大好,却没有着急将这个产业收回去,还是陈焕之主动去了一趟皇宫交还出去的。
譬如其他种种,就不再在这里赘言。
“原来我竟然是个瞎子。”陈焕之自嘲了一声,“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还以为这些都是我应该得到的。”
“你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身边的人都将这些当成正常的,你当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李无为劝了一句,“你现在也不用多做什么,安安心心等着就是。这原本便不是你的问题,是他们一手操纵了你的人生,你若是就此颓废,岂不是白瞎了你这二十年的辛苦努力?你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全是靠你的出身不成?”
在这个京城里,皇亲国戚多了去了。
别说只是皇帝的表弟,就是皇帝的亲兄弟,混的好的也没有几个。
在李无为看来,陈焕之伤心一阵子便罢,时间再多就没有必要了。
等过两天,陈焕之的身世消息流传出来的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好戏呢,陈焕之怎么能够在这些庸人面前表现失态?
“不管你是陈家人,还是周家人,都是我的徒弟。”李无为原本还想要说点鼓励的话,但是看见陈焕之苍白的小脸,又意识到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二岁。
还很年轻。
于是话到了嘴边,又换了一个样子。
陈焕之没有再说什么,乖乖的回了自己房间,打算先睡一觉,养好精神,重新洗漱之后再去见长阳。
现在这个样子去见长阳,实在是太丢脸了。
“还是赌神师父会说话。”董长阳看见陈焕之入睡了,也是跟着松了口气,“陈大哥也就是这一时半会儿的想不开,睡一觉起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董长阳对陈焕之很有信心。
“长阳,醒来了么?”师娘轻轻敲了敲门。
“醒了。”董长阳连忙站起来开门,她是压根就没有睡。
“你看起来似乎睡得不是很好,是不是第一天在陌生地方睡不着认床啊?”师娘有些忧心忡忡。
“嗯,第一天有些激动。”董长阳笑了一声,“师娘,有什么事情么?”
“我做好早餐了,你过来吃一点再继续睡吧,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师娘招招手,“你过来吃一下看合不合口味?你老师可不是一般的挑嘴……”
师娘絮絮叨叨的,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但是这样也很可爱啊。
董长阳吃完早餐之后,精神就恢复了。
她还很年轻,只是熬一天的夜而已,根本不算什么。高考结束的那一天晚上,她也有和全班同学一起出去KTV上网什么的,同样也熬了一天,照样精神充沛。
吃完早餐后,董长阳就去了杨云生的书房,从师娘那里拿了笔墨纸砚,挑了一张自己喜欢的画开始临摹。
这也算是她的功课之一了。
再说京城。
最近京城里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个消息,说陈焕之其实不是陈家的孩子,他和陈家的两个长辈也一点都不相似,也和上面两个哥哥截然不同。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将这个消息当成笑话来听的。
哈哈哈别开玩笑,要陈焕之不是陈家的孩子又是哪家的孩子?不是自家孩子还养的这么优秀,亲生儿子反而平平无奇,这蒙谁呢?
可是过了几天,流言越演越烈,陈焕之罕见的请了几天假没有去户部,户部尚书那边也没有透露出什么话来。有好事者干脆跑去问了陈敏之和陈识之这个消息,结果这两个人居然没有反驳,简直相当于默认,陈夫人也不再出来打麻雀牌了,陈大人这两天的脸色也不是不好看。
于是,众人心里有底了。
这陈焕之看来真的不是陈家的孩子了,那陈焕之会是哪家的孩子?这陈家心也是够大的,这是不是自家孩子难道都不清楚了?
还有,陈焕之不是陈家孩子的话,那么圣上和娘娘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陈焕之一直不愿意成亲,是不是也是因为自己的身世有问题?
不过众人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又有新的消息出来了。
这消息来自于皇后娘娘和一些命妇们的交谈,直接称呼陈焕之为表弟,又夸陈家忠心耿耿云云。
陛下的表弟?
众人想了想,找到了周家的名字。
顿时,一些知道些事情的老人们不再谈论这个事情了。
很明显,这是一桩多年前的悬案。当年周家的事情有猫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是当年和周家一起的那些个家族,死的死败的败,先皇年少登基的那一段岁月可不是和现在一样安稳。
涉及到多年前的案子,聪明的人都缄口不言了。
连带着这些个消息是怎么放出来的,大家心里都清楚明白了。
这么隐私的事情,又涉及到周家,这消息来的又快又猛,要说没有陛下他们的示意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就说,陈焕之和陈家的人不一样。”
“说起来,周家的那些分支最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周家现在就一个空壳子,什么都没有,就算陈焕之起来了也是因为他和陛下的感情好,现在赶着凑上来也不过是徒惹陛下伤心罢了。”
当年周家一败落,分支就跑的远远的,连这么一个嫡系子弟还得靠着陈家才能活下来,周家的脸都被丢光了。现在他们要是敢过来,就要承受当年迟来的怒火。
谁敢黏上来啊?
“那陈焕之的婚事……”
“我们先别急,看陛下到底是准备怎么对他再说。也许,我们女儿运气好还能捞一个侯夫人当一当呢!”
……
陈焕之的身世在京城里掀起波澜无数。
娇娇郡主虽然已经嫁人,但也听见了这个消息。
她顿时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母虽然让自己和陈焕之亲近,却不肯让自己嫁给她了。
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自然不能婚配。
不过娇娇郡主还是进了宫询问自己的母后,这事到底要怎么办?
“你父皇是打算让他认祖归宗,到时候再封一个伯的。”皇后拍拍女儿的手回答道,“封侯现在还太早,他又是户部的人,现在太出风头也不是什么好事。封一个伯就简单的多了,那些老臣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阻挡陛下弥补当年遗憾的。”
“可是陈大哥,不,表叔他应该不愿意加封的吧。”娇娇郡主对陈焕之还算了解,“现在表叔虽然已经重新去户部工作,但看他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我也在想,是不是做错了。”皇后叹了口气,“如果是我的孩子,我是宁愿你们一辈子快快乐乐的,都不愿意你重新背负起这么多的东西来的。可是你父皇这个人你也知道,重感情。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对不起母家,他肯定是让陈焕之认祖归宗的。男人就这样,只觉得该给你的东西都给你了,你再有什么想法就是太矫情。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会不疼呢?要是陈大人提前告诉陈夫人,这事也没有这么麻烦,可偏偏陈夫人不知道。你表叔和陈夫人母子感情深厚,经此一役之后,怕是不能再回到从前了。”
“陈夫人也就是这几天想不明白,希望她能够好好的吧。”
陈家。
陈焕之还是没有回来。
不过他每两天都会写封信回来报平安,也有对陈夫人的问候。信里不见多提身世的事情,只是如以前在皇宫求学一般,正常报个平安。
陈大人终于再一次进了陈夫人的房。
家里的下人这些日子也都老老实实的,根本不敢说一个字。两个儿媳妇也意识到以前的事情她们有些做过火,现在发现陈焕之根本不可能和她们抢陈家,越发觉得过意不去,现在都卯足了劲在公婆面前表现,将下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陈大人发现自己的夫人这两天似乎多了一些白头发的样子。
“你这些日子还好吧?我今早在朝堂上看见焕之,他看起来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只是看起来还有些紧绷,见到的我的时候也有在问候你。”陈大人轻声细语的说道。
“不好。”陈夫人板着张脸,“你可真厉害,隐瞒了我这么多年,要不是陛下他们说出来,你还打算隐瞒我多久?”
陈大人顿时一噎,只能赔礼道歉,“那个时候你身体不好,若是告诉你儿子没了,说不定你都要熬不过去,我怎么舍得?后来见你与焕之感情深厚,你又亲手抚养,我就更加找不到机会了。”
“你这么一说,还是我的错?”
“不不不,当然是我的错。”
陈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然后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焕之他现在在他师父那里住着吧。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住的习惯,一些衣物什么的,他都放在家里,派人给他送去一点吧。”
“夫人,你……”
“我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见他才好。”陈夫人叹了口气,自己也很是迷茫,“我知道这件事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也是无辜的,可是这么多年的感情,你现在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我这心里,始终是没有办法释怀。”
“是我的错。”
陈焕之在户部重新和董长阳见面。
这些日子,他已经养好了精神,看起来也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董长阳知道,陈大哥肯定还是有什么地方变了。
每个人成长的时候,都会有一些东西改变的。
“陈大哥,今天杨云生老师回来了。”董长阳尽量和陈焕之说一些比较高兴的事情,“我已经正式行过拜师礼了,老师说过几天带着我去和他几个朋友见一见。美院的课程没有那么紧张,我想要在这一行尽早打出名气的话,还是得多参加一些画展,也可以开始尝试去国际比赛上投稿了……”
董长阳不停歇的说了很多东西。
到了北京,她才知道全国青少年大赛也就是个起点而已,书画界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深,各种派系也是各种繁杂,如果没有一个好老师领着进门,想要在里面生存恐怕要走很多年的弯路。
有了资源,有了门路,你开画展也好,评奖也好,都要简单方便的多。在国家这里有了名号,就能走政府的资源去参加一些一般人根本进不去的重大比赛,也能第一时间去观看一些不怎么对外开放的古字画。
这是一个特别的名利场。
在这里,许多高官巨富大明星们应有尽有,一夜之间你的画可能价值千金,也更多的是一文不值。
董长阳只是听了一点皮毛便觉得头疼,想要彻底融入进去恐怕还要花上一段时间。
“长阳,你要好好把握机会。”陈焕之听明白了董长阳的话,“这些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它们能让你走的更加顺利,但是你能走多远,还是得看你的画有多好。”
“我当然明白。”董长阳肯定说道,“陈大哥你呢,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呢?”
“陛下要给我封爵位。”陈焕之沉默了一会儿,“开始陛下想要给我封侯,我拒绝了。我的资历还很浅,如今在京城里也几乎都是异样的目光,所以我打算去领个差事,带着新一批的军资去边疆,去看看那边的风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