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师太施针救人 范昭戏耍贪官
范昭坐上马车,匆匆回府,见范老爷神色严峻,吃了一惊。范老爷不说话,转身走向后堂。范昭纳闷,紧跟着范老爷。二人走进后堂的一间小屋,一个清丽女孩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 范昭心里惊疑,范老爷道:“她就是富丽画舫的小娘梅儿。刁县令真够狠毒的,晚上把人送来时没有异状,过了一阵子忽然口吐鲜血,昏迷不醒。我差人去请周大夫,不巧周大夫给县衙的贾师爷请去喝酒了,喝得酩酊大醉,今日午时才醒了过来。所幸昨晚有高人截住梅儿的血脉,减缓血液流动,延迟毒性发作,否则梅儿早已死了。下午,周大夫赶来诊治,说梅儿中了鹤顶红和番木鳖的混合之毒,两种毒性互相牵制,十分难解,又兼和在人参汤中,催血补气,渐入骨髓,是慢死下毒之法。”范昭心中悲愤,道:“梅儿和姓刁的无冤无仇,这狗官怎地非要置梅儿于死地?”范老爷轻叹一声,道:“树大招风,这梅儿若是死了,便是我范某人的缘故。” 范昭不解,望着范老爷。范老爷又说:“自古皇权不下县。江阴各乡绅以爹为首,凡乡里事务,无论巨细,均要与爹商量处置。爹不胜其烦,但是碍于乡邻情面,又不得不出面。好在江阴忠义之地,富裕之乡,也没有什么大难事,家家户户安居乐业。只是县官因此断了财路,爹便成了江阴县令的眼中钉了。刁县令设下这条毒计,为的是抓住范家的把柄,好为他敛财之用。”范昭怒道:“我这就去县衙,痛骂这狗官。”范老爷拦住范昭道:“不可。昭儿,自古富不与官斗。真要和贪官斗,也要斗智,不可斗勇。你这一去,正中刁县令的圈套。”范昭道:“难道就这样看着这狗官白白害人性命不成?”范老爷一摆手,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让我想想。” 忽见许叔走了进来,说:“老爷,少爷,外面传言,说刁县令推举少爷为本县孝廉,已获朝廷恩准。现在,乡亲们议论纷纷。”范昭骂道:“这个狗官,说好要我保密,自己却传了出去。”范老爷嘿嘿一笑,道:“高,实在是高,梅儿要是真死了,范家有理也说不清了。” 周大夫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坐在床边,将药勺放在梅儿嘴边。梅儿不张口,汤药喂不进去。范昭道:“以针炙其迎香、地仓、承浆可开其口,以针炙其天枢、水分、中极、神厥可蠕动肠胃。”周大夫道:“少爷精通医理,若要畅通肠胃,还要针炙足三里、中脘、内关等穴位,请少爷施针。”范昭一摇头,说:“我不会,还请周大夫施针。”周大夫道:“女子诸多穴位,老朽下不得手。”范昭道:“医者父母心,望先生菩萨心肠,慈悲医治。” 周大夫犹自踌躇,忽听“我来”二字,大家随声一看,却是一莲师太。一莲师太拿起十三根银针,扎在梅儿头、胸、腹、手、足上,梅儿嘴儿微微张开,周大夫将药汤缓缓喂了下去。大约用了半柱香,周大夫喂完药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范昭问:“周大夫,梅儿可有救?”周大夫一摇头,道:“施药太晚,只能看梅儿造化了。”一莲师太道:“大夫,求你一定要救活这孩子。”周大夫道:“药医不死人,梅儿若是不想死,就能出现奇迹。”范昭又问:“先生何出此言?”周大夫道:“人于弥留之际,元气游于太虚,若人有心愿未了,则元气不散,生机存也。梅儿去留,在她自己一念之间。” 一莲师太目注梅儿,忽然滚下两颗珠泪,转身离去。范老爷见范昭疑惑,便道:“一莲师太化缘到此,爹准备在青阳镇新建范氏宗祠,把幽园新建成观音庵,赠与师太。”范昭道:“梅儿之事就这样算了?”范老爷想了想,面上浮现一丝笑意,道:“此事不难,只是还需周先生帮忙。昭儿,明儿你可以去刁县令府上痛骂狗官。” 翌日清早,范昭醒来,连叫两声“秋儿”,无人回应,想起秋儿还在陈家,不由暗笑:“用惯了这丫头,离不了了。”范昭盥洗完毕,吃过早餐,雄纠纠,气昂昂,直向县令府。 刁县令如丧考妣,一脸晦气,见范昭含怒而来,忙打起精神,陪上笑脸。范昭道:“刁大人明明许诺,将梅儿送我带回范府,怎地害死了梅儿?言而无信,甘作下流。”刁县令佯装大惊,道:“梅儿死了?怎么死的?本县不知。”范昭冷笑道:“莫不是花大姐使了银子,大人差人下毒,毒死了梅儿?”刁县令一脸无辜,振振有词:“本县身为父母官,明镜高悬,爱民如子,上任一年半,没一个报案喊冤的,衙役们整日没事干,睡觉的睡觉,赌棋的赌棋。这不是本官治理有方吗?本官又怎么会做出贪赃枉法、荼毒百姓的缺德事呢?”范昭道:“哦,那梅儿是谁下毒毒死的?”刁县令眼珠一转,说:“若是少爷想给梅儿伸冤,本官自当升堂秉公办事。” 范昭一摆手,道:“老爷不想多事,昨夜已将梅儿尸沉长江了,对外只说秉承大人美意,行孝廉之事,连夜放了梅儿。”刁县令强笑道:“范家果‘善德人家’,我等楷模啊。”范昭道:“老爷不计较,我这心里气不顺,活生生的一个大美人,就这样死了,叫我情何以堪?”刁县令一捋山羊胡,说:“原来少爷是为这事生气。我听下人回报,昨日下午有一个自称是富丽画舫的婆子,给梅儿送了饭菜,想是花大姐在这饭菜里下了毒了。”范昭问:“大人可曾抓着那婆子?”刁县令笑道:“没有苦主报案,本县自是不理,少爷可以自己去问问花大姐。听说富丽画舫春、夏、秋、冬四朵名花均陪侍过少爷,今儿少爷再去,花大姐肯定不敢怠慢,温柔艳福,享受不尽啊。”范昭心一动,道:“大人所言极是,家父说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晚生告辞。” 刁县令见范昭出了府门,松了一口气。冯氏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恨恨道:“范老爷果然厉害,不但识破了老娘的毒计,还使儿子上门警告。咱们骑驴唱戏本——走着瞧。”刁县令骂道:“贾师爷昨晚回报,说周大夫讲梅儿活不过昨夜。那个家丁毛硍一点用都没有,带了五个奴才去盯人都会盯错,白养他了。”冯氏道:“范老爷有所警觉,二更差人走前门引走毛硍,却另外差人走侧门将死小娘运走,丢进长江,给我们来了个毁尸灭迹。幸好富丽画舫差婆子送饭菜给小娘,要不,这事真不好向范家交待。”刁县令泣道:“老婆,你给岳父大人说说,调为夫到别处当官吧。这穷地方,一滴油水都捞不着,难怪没人愿意来。”冯氏冷笑道:“瞧你这熊样,碰到一点挫折就退缩了,老娘还想和范老爷斗上一斗。”刁县令不答,坐在椅子上垂泪。冯氏磨不过,说:“好好,你就举荐范昭出任江阴县令,一来可让范家感恩于你,二来便于我爹寻机调你去别处上任。”刁县令大喜,一把抱着冯氏,往那胖胖脸上的麻子亲了又亲。 范昭出了县令府,寻思春兰姑娘赎身一事,正好可以以此作为筹码,逼迫花大姐让步,心情大好。范昭回到府中,将见刁县令的事说了。范老爷点点头,道:“梅儿中毒之事,刁县令和花大姐都脱不了干系,就到此为止吧。”范昭经此一堑,深感人心险恶,此时见父亲心情愉快,趁机将陈慧显欲替春兰赎身的事说了。范老爷沉吟不语,许叔说:“少爷,十万两银可不是小数目。陈公子借十万两银替一个青楼女子赎身,恐亲家母也不会乐意,还请少爷三思。”范昭道:“没有哪一个女子愿意沦落风尘的,今春兰姑娘立志从良,难能可贵,又与陈兄一往情深,何必在意世俗偏见,拆散一对鸳鸯?”许叔说:“妻与夫齐,陈公子尚未婚配,娶妾在先,恐为人诟病,影响将来陈公子娶妻。” 范昭道:“父亲不肯继娶玉娘,也是怕世人说三道四吗?”范老爷脸色一沉,斥道:“没规没矩,乱说什么!”范昭抗声道:“今孩儿拼着被父亲责怪,也要说了。玉娘苦苦等了父亲十年,岁月流逝,芳华不再,难道父亲就一点也不动心吗?”范老爷面沉似水,许叔见势不好,忙打圆场:“老爷,少爷一片孝心,是为了老爷好。”范老爷叹口气,道:“新婚之夜,我与你娘曾对月盟誓,长相厮守,白头偕老。你娘临终时,再三嘱咐,要我给你找一个好的继娘,不可委屈了你。可是,爹心中只有你娘,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爹对玉娘并无私情,当初替玉娘赎身时就已经讲明了。玉娘人很好,无怨无悔,如果不是遇见爹,或许身有所托,爹确实有些愧对玉娘。但是,感情的事,勉强不得。”范昭听了,深感自己鲁莽。这男女之间,除了相爱,就不能相敬了吗?范老爷又道:“昭儿,你想帮助你内兄,爹并无异议。许管家,从家中支取十万两银。” 许叔看着范昭兴冲冲走了出去,说:“十万两银不是小数目,范家虽不在意,老爷是不是太宠少爷了。”范老爷微笑道:“我也曾听说富丽画舫的四朵名花。昭儿若是能用十万两银替春兰姑娘赎身,就算成功。放心,过不了几天,陈家就会如数归还。”许叔恍然大悟:“老爷说的是。当年老爷替玉娘赎身使了二十万两银,轰动扬州。玉娘跟随老爷来到江阴,竟然如数相送,老爷不客气,收下银子,置了一处房产和田产,送给玉娘,使玉娘终身有靠。”范老爷轻叹一声,道:“话虽如此,老夫还是愧对玉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