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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和尚乘桴归故里,徐星友论棋贬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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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龙和尚乘桴归故里,徐星友论棋贬扶桑 康熙四十五年,京师,徐星友宅。 时值隆冬。徐星友拿着一个手炉,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多年来生活习惯如此,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徐星友习惯于晚上早早入睡,清晨即起,练习一个时辰的内家拳法,吐故纳新,练罢用早膳,然后要在太师椅上养一会神。 然而今天,情况略有不同,徐星友那古井不波的脸上微微露出涟漪,显得有些心绪不宁,眼角有些微抖动。从老家来到京师十几年了,大国手宝座已经坐了十几年,以出神入化的棋艺出入王公贵族之间,虽然不断有人向他挑战,但是凭借当年研究《血泪篇》三年不下楼的专注用功和呕心沥血的磨练,现在尚无一人能撼动他的宝座。虽然最近,出现了一个新的潜在的挑战者——程兰如,虽然看起来棋力上还有些差距,但是以程兰如目前的上升势头,恐怕过不了几年,预期的挑战就会到来吧。徐星友常年练习养气功夫以及内家拳,定力较寻常人胜过许多,虽然年逾花甲仍然精力旺盛。但是今天心情确实失去了往常的淡定,却并不是因为忧虑未来的挑战者,而是因为桌子上的一封信。 清晨,小儿子徐星辰从老家杭州钱塘风风火火赶来,呈上一个木匣,说是故人相送,所以连夜赶来。徐星友打开木匣,里面放着一封信,署名是龙和尚。这封信外表平淡无奇,然而徐星友一见到这封信,心情就再也平静不下来了,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饶是徐星友几十年养气的修为,也止不住纷至沓来的思绪。 世有五大,天地君亲师,别人不知,他徐星友自然知道,这龙和尚就是他的授艺恩师——黄龙士,他怎能不动心?尘封往事重现眼前,十几年前的一幕又再忆起。康熙29年,黄龙士与顾炎武过从甚密。因黄龙士称棋圣,与中国历史上十四圣人并列,招引康熙的猜忌。黄龙士闻报康熙欲降罪于他,无奈之下,只能诈死逃脱。康熙见黄龙士潜逃,为彰显宽仁,不再追究。但是,黄龙士在中原是呆不下去了,只好落发为僧,随当时的使节去了朝鲜,龙和尚就是黄龙士落发后的称谓。这一去音讯渺茫,据野史载,黄龙士听说日本弈风甚重,有围棋四大家,又是秦徐福带领三千童男童女远洋避祸之地,决定过朝鲜去日本。但是,中途遭遇台风,从此再无音讯。若不是这封信,徐星友还以为恩师早就葬身鱼腹了。 徐星辰安顿下来,进屋向父亲问安。徐星辰看见信封上的字,非常熟悉,一下子想到家藏的黄龙士原本《弈括》和《黄龙士全图》。徐星辰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从家乡带给父亲的木匣子里装的是黄龙士的书信。 徐星友晚年得小儿子徐星辰,徐星友非常渴望小儿子徐星辰能够继承自己的棋艺,使师父黄龙士的棋艺能够传承下去,象天上的星辰一样永远灿烂,就给小儿子取名徐星辰。外人一听,还以为和徐星友是兄弟呢。可惜,徐星辰围棋天赋一般,自小把黄龙士的棋著背个烂熟,学了二十年,也只有徐星友四子水平,再也上不去了。 “父亲,这封信是?” “不要多问。” “莫非是黄师父……” “嗯。”徐星友和蔼地看向自己的儿子,说,“星辰,这是我恩师黄龙士的来信,龙和尚就是我的恩师黄龙士。信上讲,龙和尚乘船十月七日在上海登岸,找到了上海徐记茶行的林老掌柜,托林老掌柜把这封信送给我。以前,我恩师龙和尚去日本,就是林老掌柜就是送走的。林老掌柜把信放入木匣,交给伙计送到了杭州。正好,你要上京来看爹,就带了过来。” 徐星辰大喜,道:“父亲,黄师父他回来了,那么,这些年冤枉在父亲头上的那些谣言是不是就可以……” 原来,黄龙士当年诈死,结果害苦了徐星友。事情是这样的。黄龙士走后,棋坛各路英雄蠢蠢欲动,欲争夺大国手之位,以期名利双收。作为黄龙士的传人,徐星友义不容辞要代替师父与各路英豪一决雌雄。徐星友经过血泪十局的磨练,实力突飞猛进,将各路棋坛英雄悉数打倒。昔日有黄龙周虎之称的老将周东侯,也败在徐星友手上。“老手周郎输二子,长安别是一家棋”,就是当年的写照。随后,谣言四起,大意是说,徐星友嫉妒师父的才能,谋害师父黄龙士,以致黄龙士早死。版本多多,不一而足。对此,徐星友有口难辩,因为若是说出实情,事情可能会更加糟糕,徐星友索性来了个沉默是金。这些年来,徐星友忍难忍之事,顶着莫须有的歪帽子,驰骋棋坛,滋味可难受了。 徐星友道:“万万不可。你记住了,龙和尚是世外高人,自幼就身入佛门。天朝弈林,从来就没有一个叫龙和尚的圣手,更不会有龙和尚和道策的对局。”徐星辰孝悌,无奈道:“父亲,孩儿记下了。”徐星辰忍不住好奇,问:“龙和尚说了些什么?在扶桑岛国有什么奇遇吗?” 徐星友忍不住笑了,笑的很开心,缓缓道:“这个龙和尚,到哪里都要搅风搅雨,真是一条龙啊。”徐星友实际年龄比黄龙士还大上几岁,拜师学艺时,棋上是师徒,棋下却情同兄弟,两人都很随和,不乏玩笑。 徐星友继续说:“龙非凡物,可一飞冲天,也可潜影遁形。当年,龙和尚在中原以棋会友惊动了康熙皇帝。去了扶桑,也惊动到扶桑皇上。我们天朝的皇上叫天子,扶桑岛国的皇上叫天皇,这扶桑人心胸小,见识小,从唐代开始向我天朝学习,学了快一千年了,还只会吹牛皮。” “父亲,我们生意上也和扶桑人有往来,听说他们那里弈风也很盛。” “嗯,他们那里棋力最高者叫名人,信中说龙和尚就和名人道策交手了。”徐星友慢慢道,“事情还挺曲折,开始时龙和尚因为语言不通,装成哑僧,后来展示了点棋力,在茶馆赢了几局彩棋,结果被他们那里的安井家看中,找去当了他们的掌门。嗯,不对,是迹目。这迹目是什么?” “父亲,据说好像是世子之类的,将来要当掌门的。” “哦,我大国第一,当他们的迹目,真是笑话。” “是。” “后来龙和尚按他们的规则与他们的棋手下棋,赢了很多人,最后得到向道策挑战的资格。”徐星友道,“此时龙和尚身份不慎败露,天皇念龙和尚是天朝高棋,爱惜龙和尚棋艺,让龙和尚脱离安井家,在一个寺院住下来。” 徐星辰问:“听说扶桑名人叫道策,棋艺岛国第一,与龙和尚比试了吗?” “当然,过了一年,道策到寺里秘密拜访龙和尚,与龙和尚比试了十局。” “哦?结果如何?” “我儿别急,扶桑对弈,空枰开局,终局不还棋头,这下法古怪得很。不过以我师对围棋神仙一般的理解,对战道策不过是小菜一碟。我师与道策比试,第一局我师诈败一局,此为骄敌,然后四连胜。”徐星友兴致上来,继续道:“道策提议休战。因为若道策再败,按棋份就要降级了。” “哦。道策知难而退了,倒也善于藏拙。” “非也,道策虽然秘密前来,但是四周还有弟子门徒,道策抹不开面子。后来过了一个月,道策孤身一人前来续弈。” “结果呢?” “结果道策第六局执黑惨败,被降级,成为先相先,就是三盘拿两盘黑棋。” “哦。哈哈,孩儿相信这是必须的。” “事情没完,后面还有四局呢。” “嗯,后面四局结果如何?” “后面四局,道策又是四连败,被降到定先。” “啊?这扶桑名人丢人丢大了。”徐星辰大为兴奋。 徐星友道:“这扶桑人的规则就有失先天之道,棋艺定然高不到哪里。” 徐星辰道:“这是为何?” 徐星友道:“我们下棋有势子,你知为何?” “儿子不知,请父亲赐教。” “呵呵,弈者,易也。演天地变化为用。空枰棋盘如鸿蒙初辟,混混沌沌,不知南北。落子即分阴阳。混沌中生阴生阳之际可有先后?未有也。故未分阴阳时不可一方先落子,须同时摆上白黑棋子,分阴阳后,双方各按其序落子,由此演化天地万物。此为座子来历。天地演化,阴阳互动,气机相应,此为动。棋局终了,各处定型,不复有变,此为静。既静,则向空中填子,至不能填时,此为数穷。一方数穷,而另一方尚有余裕,则数穷者负。此为万物之理。由此,每块棋须留有二眼位不能填,填则死。天地间有愿死之物否?未有也。以此定胜负,则还棋头之理明也。” 徐星辰点赞道:“父亲所言甚是!那么如果空枰开局,不还棋头,似为更自由,这样的自由围棋如何呢?” 徐星友道:“空枰开局,貌似更自由,却失之天定阴阳同生之道理也。此种围棋无天地演化万物之妙,唯博弈耳,落于下乘。扶桑之弈,未弈已落下乘,棋艺可想而知。” 徐星辰问:“这是为何?” 徐星友道:“扶桑下法,拘泥于边角,天朝自孙吴起已有此变化,至明末过百龄之倚盖时已然穷尽。我师黄龙士之八卦行棋,天马行空,扶桑棋人不识。八卦围棋,演化天地万物,无所不包,我有而彼未有,彼焉能强于我?” 徐星辰听罢,恍然大悟,无限向往,问:“父亲,黄师父来了,孩儿一定要向黄师父好好请教。” 徐星友叹息一声,脸上出现无限落寞,摇摇头,道:“星辰,恩师黄龙士不会再出现了。他老人家在信中说,围棋之变易,明合五行八卦,暗藏佛理大道。如今,恩师欲寻一处神仙居,于棋中静悟佛法,嘱咐我万万不可将此信外泄。” 徐星辰唏嘘不已。 棋坛霸主徐星友,深深体会到黄龙士的寂寞,那种寂寞,足以使黄龙士不愿再与人相坐对弈。 徐星友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心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是达不到恩师的高度了。将来,或许上天会另降奇才吧。最好是降临两个大天才,只有两个大天才的激烈碰撞,才能诞生举世无双的不朽名局。唉,我老了,可能看不到了。程兰如,你能看到吗?但愿你能看到。” 窗外雪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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