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莫等闲 白了少年头
第七十一回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异史氏曰:自古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势。云若飞应运而生,反清复明就是他人生的主色彩,假如,云龙堂不覆灭,以云若飞的文韬武略,必能在江湖上成就一番事业,“云老英雄”就是天地会的骄傲。奈何大清气数正盛,令多少“云老英雄”之流的豪杰扼腕长叹。今天看来,在历史发展长河中,大清朝前期,天地会算是逆历史潮流而动了,只是,其中的对与错,谁又能说的清呢?!或许,扮演好上天赋予自己的角色,才是真正的“顺天而行”吧。王勃在《滕王阁序》中说:“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安含玉望着慧一,幽幽道:“师哥,我回到爷爷那,生下儿子后,李总舵主又去了少林寺,还特意来看望我。我看出来,李总舵主很伤心。后来,李总舵主给你立了一个衣冠冢,亲笔写了墓志铭。”慧一不知该哭该笑,忍不住问道:“李总舵主写了什么?”安含玉道:“云野,你背给你爹爹听。”云野应“是”,张嘴背了下来: “自己亥镇江若飞云公沉江身陨年余,吾辈同属念之尤甚。云公少任侠,刚毅有大志。庚寅公年十九,归于天地会,献奇正之谋,齐运河两岸,乃至云龙堂之魁首,总领江苏天地会之众,日新月异,恢恢然大势将成。惜乎天不予时,未展平南定北之功,立征****西之烈,竟至半途而殂。公之身陨,非一人之生死,一家之兴亡。 夫自古人杰,或诸葛之才,或关张之勇,而后世仰望非常。公忠诚之心,浩然之气,与日月争光。欲伸大义于天下,不以成败动其心。似此者与宋之文山公相类也,而兼具诸葛,关张之长。 公生于辛未,卒于己亥,享年二十有八。今为思念故,立衣冠冢于此,使公之魂魄有依,生人祭祀有常。 呜呼,公经纶弥天壤,忠义贯日月,微斯人,吾辈孰与归? 庚子李泣记。” 慧一听罢,苦苦一笑,道:“李总舵主把我比作文天祥了!”众人都笑了起来。慧一又问道:“含玉,我长年不关心江湖上的事,不知现在天地会怎么样了?”安含玉道:“师哥,李总舵主二十年前病故了,天地会没有选出总舵主。现在各地天地会各自为政,已是一盘散沙,有甚者相互争抢地盘,反清复明的大志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慧一长叹道:“哎,天意亡明兴清,不可抗拒。含玉,你我反清一辈子,逆了天下大势,结果头破血流,侥幸活到现在,全靠佛祖护佑。”安含玉点点头。 此时,慧一的师父正道法师走了进来,慧一连忙起身,口称“师父”。正道法师本想警醒慧一,不要再被红尘所迷,却意外发现慧一神情平静,眼神深邃,遂讶道:“慧一,你慧悟如斯了!”慧一双掌合十低育佛号。正道法师微微颔首,道:“果然有慧根。惜乎尘缘缠身,禅心难定,为师望你好自为之。”说罢,转身离去。 慧一骤见爱妻儿孙,心潮澎湃,正道法师进来,给了慧一当头棒喝。慧一知道安含玉的性子,遂道:“含玉,依范昭之言,你们先回镇江光宗耀祖,严惩吴维安那个狗贼,再建忠义堂,静观乾隆有何动作。再有,灵薇现在是月城观音庵的主持,你们姐妹一别三十年,有许多话要说,不可失了礼数。”安含玉虽然心中不舍,也知此时劝云若飞还俗不合时宜,只好忍耐下来。安含玉辞别慧一,向观音庵供奉了五百两银,带着众人下了君山寺。 时已正午,范昭带着众人去县城胜江楼吃午餐。刁县令得到下人回报,立即赶到胜江楼,一定要做东请客。安含玉心情不好,见刁县令一脸阿谀奉承,很讨厌,但是碍于人情世故,也只得强装笑脸,虚与委蛇,吃了些饭菜,带着媳孙去七楼休息。范昭和云野早就是场面上的人物,人情练达,与刁县令觥筹交错,吃喝个痛快。最后,刁县令醉倒了,范昭和云野依然谈笑风生。 下午,范昭带着安含玉等人去观音庵见一莲师太,范昭和云野满身酒气,入不得庵,站在庵门外等候。安含玉带着媳孙进庵拜见一莲师太。一莲师太惊诧不已。在一莲师太禅室,安含玉边说边流泪,将三十年的喜苦哀乐细细说了。一莲师太只是垂首捻着佛珠,并不接话。最后,安含玉抹去眼泪,道:“大姐,如今云家不但有后了,而且光宗耀祖,师哥还呆在君山寺里,这不合适。妹妹和范昭商量过,准备明年梅儿守孝期满,就将梅儿父母的尸骨送回广东南海安葬。到时,还得请大姐做法事,一同护送。师哥是梅儿的亲外公,梅儿回南海认祖归宗,师哥不在可不行。” 一莲师太低诵一声佛号,道:“施主,贫尼乃佛门弟子,早已断绝尘缘。仙居多有高僧,护灵之事,可请仙居高僧相宜行事。”安含玉道:“大姐是修行高深之人,又是自家至亲,护灵之事……”一莲师太闭目不答,只是轻声念经。安含玉见一莲师太宝相庄严,忽然心生敬意,不敢再说话,就住了嘴。如名走了进来,道:“安施主,师尊禅心已定,还是请回吧。”安含玉喜忧参半,辞别一莲师太,向观音庵供奉了一百两银,离去。 是夜,范老爷和玉娘热情款待安含玉一家子,不必细说。第二日清晨,安含玉一家子用过早餐,离开范府乘坐战船赶往镇江。范昭留在家里,布置新房,准备迎娶张朝仪。 镇江和扬州隔江相望,战船逆流而上,东南风劲,吹了一天,战船傍晚时分到达镇江码头。镇江知府朱霖早已接到朝廷的通报,将云家宅院收回,清扫修葺,并添置了家具。云野从绿扬山庄挑选了六个小丫头和四个仆妇,前日便到了镇江,接管了云家宅院。云野一家刚上码头,便被朱知府接去云府。安含玉见云家宅院完璧归还,丫头仆妇伺候周全,原本郁闷的心情舒畅起来。 云野在家吃过晚饭,见母亲和媳妇忙着收拾摆放家居物品,遂独自一人出来,在大街上溜达。镇江,云野并不陌生。云野信步而走,不觉走到城西药铺仁安堂,看见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从药铺走了出来,手上拧着药包。云野见那少女有几分似自己的女儿云秀芝,心中暗暗稀奇,便远远跟着。原来,云野为了劝说父亲还俗,一家人团聚,这些日子抽时间粗粗看了几本佛教经典。此时天色已晚,云野想起经典中说的‘无畏布施’,暗自思忖:“使众生远离恐惧,是为无畏布施。这个小姑娘走夜路,难免心生恐惧,我且远远跟着,保护于她。” 那少女走过一座小桥,拐进一个胡同,忽然被三个泼皮挡住了去路。这三个泼皮名赖大、赖二、赖三,平日里做些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勾当。倘若被苦主告进官衙,坐上几日监,出来后便要暗中狠狠报复苦主,衙役们寻不到证据,拿他们也没办法。所以,寻常百姓背地里称呼他们为“镇江三赖”,远远躲着他们。通常,三个泼皮只做些小坏事,占些便宜便了事。 赖大嬉皮笑脸道:“小娘子,夜这么深了,还一个人出来,是不是想情郎了?”赖二涎着脸道:“大哥,小娘子一定是想大哥你了。哈哈。”赖三道:“大哥,这么标致的小娘子,咱们兄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今巷子里没人,你说,是不是老天可怜咱们兄弟没有老婆啊?”少女吓得花容失色,转身就跑,不料踩着裙角,摔倒在地。三个泼皮嘻嘻哈哈围上去,准备动手动脚。少女大叫“救命”。赖大大笑道:“看谁敢救你。”话刚落声,忽然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眼前金星乱冒,原地转了一圈。 赖大定下神来,看见云野正弯腰扶起少女。赖大几时吃过这样的大亏,怒骂道:“狗娘养的……”赖大话语不清,觉得口中有物,张嘴吐了出来,六七颗牙齿落在地上,带着血水。云野扶起少女,冷哼一声,喝道:“滚!”赖二大怒,冲上来照着云野面门就是一拳。云野一侧身,顺势一拉赖二的胳膊,赖二便跌了个狗吃屎。赖三见势不妙,忙拉住赖大,指着云野,骂道:“够英雄。有本事,你等着……” 少女站好身,对云野千恩万谢。云野问:“看姑娘提着药包,莫非家里有人病了?”少女道:“前些日子,家父忽然得了重病,吃了仁安堂的药,本来好了。傍晚,家父突然病又犯了,小女子便来仁安堂为家父抓药。不料仁安堂有一味药正好用完,小女子就等了一下。刚才配齐药后,小女子急着出城回家,就走了小巷,不料遇到贼子,幸蒙恩人搭救。”云野微微一怔,问道:“姑娘住在城外,如今城门已关,姑娘如何出得去?”少女俏脸微红,细声道:“今儿守城门的是小女子邻村的徐二哥,他正好值守白班。”云野明白了,瞧少女神情,那个徐二哥多半是少女的情郎,遂道:“好,我送你去城门。” 云野护送少女往西城门走去。少女道:“请问恩人尊姓大名,它日必上门相谢。”云野微微一笑,道:“我姓云,你到青云门找云府就是了。实不相瞒,姑娘和我的大女儿长得有几分相似,不知姑娘贵姓,家住哪里?”少女笑道:“这么巧呀,明儿得了闲,小女子一定去府上看云妹妹。恩人,小女子姓吴,名苦儿,家住在城西十里外的吴家村。”云野道:“苦儿,怎么取这么古怪的名字?”苦儿道:“我三岁那年,算了一命,先生说我十六岁时有血光之灾,父母担心我,就叫我‘苦儿’。名字叫贱了,好养。” 云野问:“你现在多大了?”苦儿展颜一笑,道:“后天就十七了。”云野道:“哦,今晚那三个贼子就是你命中的大劫吧,那个算命先生算得还真准。”苦儿点点头,道:“因为我命中有这一大劫,所以徐二哥的父母不肯请媒人……”苦儿停住嘴,俏脸通红。云野忽然心生爱怜,道:“苦儿,我保护你,不会让人再欺负你。”苦儿欢喜起来,道:“太好了。我瞧着云叔叔也觉得亲切。因为我命苦,爹娘从小管得严。现在,有云叔叔护着我,我再也不怕了。” 云野见苦儿欢喜,心中也高兴起来,寻思要不要收苦儿做义女。苦儿道:“云叔叔,就到城门了。”云野道:“好。”苦儿满面笑容,道:“云叔叔,等我爹病好了,苦儿一定带我爹到府上致谢。”云野心中一动,问:“苦儿,你爹爹名讳是……”苦儿脆声道:“我爹爹名维安,三十年前,爹爹是镇江府的总捕头呢。”云野心头一震,双脚发软。苦儿笑道:“云叔叔,我走了。徐二哥,徐二哥。”云野顺眼望去,一个健朗的青年兵丁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