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亦可平5
跌坐在床上枯坐了半晌, 洛云歌那被搅成一团浆糊的脑袋才慢慢清醒过来,她一手用力捶在床柱上, 红唇紧咬,种种情绪在内心翻搅不休, 不时在她那双美丽的眼眸里闪动。
三分惊怒,三分悲怆, 三分怨恨, 还有一分连她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下意识的恐惧。
“穆景行!”洛云歌低低念着这个名字,曾经想起对方时的种种复杂心绪都被阿柒的死彻底冲散, 化作了最纯粹的决然。
洛云歌重新起身,换上了一身繁复华丽的衣裙,精心妆点,明艳动人的面容上又恢复了往昔的自信张扬。
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她身上有种有别于其他大家闺秀的特殊气质,这样的气质往往能让她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一枝独秀。
穆临清正是被洛云歌身上这种洒脱不俗的气质所吸引,因此明知道她心思摇摆不定, 对自己还没有多深的感情, 穆临清也依旧不曾死心, 每次见到洛云歌,总忍不住想为她多做些什么, 对她提出的要求,往往也是有求必应,不曾敷衍推脱。
饶是如此,在听到洛云歌让他帮忙给自己的情敌收尸之时, 穆临清还是忍不住略一蹙眉,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只不过,这微小的表情变化在他那常年布满病容的脸上并不显眼。
但最终他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此次的确是他考虑不周,竟然单枪匹马闯入荣王府……”穆临清的语气淡淡的,细听下去或许还有着一丝幸灾乐祸,“幸而荣王似乎没有计较太多,不然我们只怕是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洛云歌眼神一闪,心头掠过一丝不快。阿柒的行动也是她所默许的,穆临清的意思是在责怪自己过于不智吗?
“荣王几次侮辱于我,莫非我都不能报复回去吗?”
洛云歌眼中闪过戾色,脸上刚刚浮起些不悦之意,就被细心的穆临清所察觉,连忙解释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云歌。”
此时两人正在京中的一处大宅子里,这是穆临清的私宅。
对坐在小花园之中,两人的身形都被层层花树和藤蔓所笼罩。穆临清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劝慰道:“我知道你对荣王不满,但很快就是论武大比,荣王的存在事关我们穆国的荣誉,我父皇是决不会允许他有何闪失的,除非你能拿出更加惊艳的表现证明你自己。”
他看向洛云歌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欣赏和肯定,语气里满是鼓励,仿佛对洛云歌的实力深信不疑。
洛云歌扬起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神采飞扬:“你放心,我已经彻底稳固了先天初阶的实力,到时候一定会将整个大比横扫一遍!”
再加上她还身怀来自前世的数种古武功法,那都是那个世界里曾经大名鼎鼎的顶级神功。在洛云歌看来,身怀这些绝顶的功法武技,自己绝对可以完虐这个世界的那些只知道大开大合、不了解精妙技巧的武者。
拿区区数千年历史中诞生的所谓神功,与至少数万年的天云大陆武道文明精华作对比,这种迷之自信也是让人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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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妄并不知道有两个人正在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对付他,依旧在有条不紊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一大早,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荣王府,来到了京城之外的大苍山。
大苍山是一座荒山,既无名寺古刹,也无风光独秀,唯有满山荒草古树郁郁葱葱,数座险峰相连,百里几无人烟,实在是一处绝佳的隐逸之地。
险峰奇峭,斜斜的小道蜿蜒而上,角度极为陡峭,似乎稍有不慎便会自万丈高峰之上摔下去,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萧妄从容踏足小道之上,参天古树重重相映,密密麻麻的枝叶遮蔽了苍穹,只有细碎的阳光自缝隙之间洒落,在他的发丝之上留下淡淡调皮的光影。
他俊美的脸部轮廓在光影之中显出一种别样的沉静,伴随着树海之中轻鸣的风声和脚下的树叶被踩时发出的声响,他身姿不缓不急,神色从容而平静,行走间白衣飘然若云,竟将这深山古林走出了天上仙阙的风范。
小道的尽头是高耸的山巅,山巅的另一面是光滑笔直的悬崖,平滑如镜,深不见底,以萧妄的耳力,也只能感觉到隐隐约约的溪水泉流之声遥遥传来。
萧妄站在悬崖边,低头向下望去,寒风迎面而来,雪白的云雾在悬崖下的山涧中弥漫,丝丝缕缕的寒气在他的肌肤之上游荡。
他纵身向下一跃,身形在深不见底的山谷中急速下降,冷风灌体,衣袂飘荡,如一只雪白的大鸟俯冲而下,整个人向着白雾之中急急坠去。
足足在空中坠落了至少一刻钟,萧妄终于见到了地面。
他随手扯过一条藤蔓作为暂时的缓冲,脚尖在崖壁上凸起的石头上轻轻一点,身姿轻盈翻转,白衣猎猎作响,被狂风吹散的一头乌发也随之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随后稳稳落在了地上。
这是一个幽静的山谷,谷内遍植奇花异草,一条溪涧自萧妄面前穿过,水声清泠,水流清澈,就连涧底的鹅卵石和欢快游动的鱼虾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溪涧对面是几间精致的木屋,木屋之外还有一片菜地,十多只毛茸茸的小黄鸡在空地上追逐嬉戏,一片田园隐逸之景。
萧妄掠过溪流与空地,直接来到了木屋之前。
“谁?!”木屋里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与这声音同时升起的还有一股恐怖的气势,绝对是宗师境高手才有的压迫力。
木屋的门被人彻底震开,一个坐在木轮椅上的麻衣老者出现在了萧妄面前。
“敢问足下可是欧公渝欧大师?”
萧妄冲着老者行了个礼,细细打量着对方的神情。
欧公渝头发虽已全白,但脸色红润,一双眼睛依旧明亮有神,浑身上下都有一种智慧通达的气度。
据萧妄所知,这位欧大师年轻时也是穆国少有的美男子,兼之天资出众,智慧非凡,不仅武学修为突出,更是兼修了种种杂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擅天机术算之道。
他曾经周游各国,均被奉为上宾,最终回到穆国尽展其才。之后却不知发生了何事受到皇帝的忌惮,暗中施以毒手,若非当时与他交好的洛乾故意将他放走,如今的他绝不是仅仅身残,多半早就殒命。
此人正是萧妄与征北将军洛乾交易的条件之一。
“正是老夫。”
隐居了足足二十年,却突然被人找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欧公渝心中也有了些许猜测,因此对萧妄的态度还算和气,甚至出于某种习惯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位少年的面相。
“噗——”
只是刚刚看过去一眼,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打量,欧公渝就仿佛被人用大锤在脑袋上猛地砸了一下,头晕眼花的同时,一口鲜血便忍不住喷涌而出。
他捂着胸口咳嗽几声,伸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心中着实是郁闷不已。
萧妄对他的名声早有耳闻,自然对他刚才的举动也有了解,便略带几分好奇地问道:“欧大师可看出了什么?”
欧公渝苦笑着摇摇头:“惭愧,老夫学艺不精,实在是看不出什么。”
嘴上这样说,他的眼神却颇为复杂。
刚刚向着萧妄看过去的那一瞬间,他只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迷雾,迷雾之中,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眸子向着他投过来轻轻一瞥。尽管不含半分敌意,但这一刻的欧公渝,几乎感觉到了整个天地都在一瞬间静止,铺天盖地的压力向着他倾覆而来。
心头至今还被阴影所笼罩的欧公渝强打精神,向萧妄问道:“不知小友来找老夫有何贵干?”
他的姿态摆得极低,完全没有任何拿捏架子的意思。
萧妄也不多作客套,开门见山地说:“在下是受征北将军所托而来,顺便也有一事请教欧大师。”
他便将如今洛乾的情况和盘托出,也不隐瞒自己和对方的交易:“我会助征北将军逃得牢狱——他指名道姓要让您出山相助,而我的要求恰恰便是欧大师的行踪。”
一听说当初的好友兼救命恩人被下狱,生死危机近在眼前,欧公渝也不推搪,神色严肃起来,“我这便随小友出山。”
他随便收拾了一些行李,就带着萧妄向着木屋后面的山壁走去。
被密密麻麻的藤蔓所遮蔽的山壁之中,竟然有一个一人高的大洞,欧公渝掀开藤蔓,真气催动,那轮椅便快速地驶进了洞中。
光滑的山洞之中竟然是一条又一条四通八达的甬道,光线极暗,偶尔还能听见一滴又一滴水滴坠落的声音,淡淡的潮湿水汽在周围萦绕。
欧公渝在前面带路,在这种黑暗的环境和无比复杂的甬道交错之间,他却好像心中自有地图一般,动作毫不迟疑,带着萧妄在甬道之间穿行。
“小友,不知你向征北将军询问老夫的行踪有何要事?”寂近的甬道之中,欧公渝突然问道。
“听闻欧大师曾经周游天下,又精通天文地理,风水堪舆之术……”
萧妄的声音在黑暗之中淡淡响起,只说到这里,欧公渝的身形就是一顿,隐隐猜到了什么。
果然,就听萧妄继续说道:“不知欧大师对各国龙脉可有了解?”
黑暗之中,欧公渝沉默了许久。
萧妄也并不催促,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良久,才听他缓缓说道:“风水之道,有人奉为圭臬,也有人视之为无稽之谈。所谓龙脉一说,在世人眼中,多半也就是话本传奇之流。不曾想小友居然对此有兴趣?”
虽然不知道萧妄要去做些什么,但这些年的经历已经改变了欧公渝的性格,如今的他对所谓的天下兴亡并不关心,便也没有开口询问萧妄的目的。
“老夫年轻之时,确实绘有一幅山水图,天下风水地脉尽在其中。既然小友开口,不妨便赠予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