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怪谋乱神(二)
远方,次郎此时昏迷不醒的躺在地上,张通皱眉看着面前的十余个劲装打扮之人,黑衣白裤,一股肃杀之气。 为首的男子六尺个子,体型接近,但比海一粟稍矮,六尺左右,同样的霸道体格,也是壮硕有力,肤色发黑,铜铃眼,寻常武夫发髻。光是能看见的手上脸上大大小小伤痕就有三十余处,嘴巴紧闭,一道伤口自上而下剖开整个嘴唇。 那一双眼,最是骇人,不像是人眼,却仿佛是猛虎择人而噬时的幽冥绿光。 地上,方才还在嚣张的倭寇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血泊中,死状惨烈,没有一具还是全尸。 那人沉默地走到张通面前,每踏一步都踩在血和泥的混合物中。他扬了扬手,身后的手下四散而去,张通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你......”那人的声音嘶哑低沉,露出的脖子喉结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似是曾有人把他的喉咙彻底撕开过一样。 他走近张通,后者抽出了长剑...... 不到一个时辰后,传来一声哨子的高喊:“总舵主,这边!” 南拳的人马如期而至,都看见了遍地的尸体,血腥味扑面而来,方天寿皱着眉头不语,其余人捂住口鼻,检查尸体。 “刚死不久,”刘宝回报方天寿道,“看样子,是货真价实的倭寇。”方天寿眉头皱的更紧了,弥勒教不打算借刀杀人?也没有伏兵?预期落空的感觉让他汗毛直竖,三步并作两步,他亲自蹲在尸体旁边,检查着伤口兵刃。 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至下巴,方天寿脸色阴沉的招手叫来刘宝,指着地上倭寇散落的兵器道:“一点血迹也无。” 刘宝皱眉道:“这......说不过去啊?人再多也不能连伤都没有就......”“有人能,”方天寿打断了他,“你我都见过的。” 他喜怒不形于色道,但刘宝看得出他已经后悔了。 自己这里四十人,人马带少了。 他举起一具尸体,刘宝看见了上面的伤口,肩窝处没了肌肉,里面的血还没流干,地上的一块碎肉上面还有着手印。 刘宝咽下一口吐沫。 活生生撕下来的。 只有那群人,那个人,才敢这样暴虎冯河,才有这般强横的实力。 一心门,三道人马。 李珍统领纵横道,主计谋,刺探,情报,十几年来他所做的诡计阴谋早是罄竹难书,每一次的筹划和实施都是精密得匪夷所思,环环相扣下有人家破人亡,有人身败名裂,而最精密的那些计谋,或许早已害得冤假错案,却罕为人知,正道们错杀无辜,可能至今仍以为是伸张正义,全然不知自己受尽摆布。 乾坤道名头虽叫的响,却统领不详,主的是内务,后勤,典籍,不值一提。 现在,南拳要面对的,是阴阳道。 阴阳者,我生为阳,汝死为阴,主征伐。 其领头者,名叫成定,人称伥鬼,死在其手下者不计其数。 可怖之处,此人悍不畏死到极点,是一个天下之狠人都畏惧不已的亡命徒中的亡命徒。 手下的阴阳道,出手便是你死我活,训练有素不说,互相配合的功夫才是可怕,数百人俨然为军队,貌合神离的正道虽群起而攻之,却总是收效甚微,反而死伤惨重。 方天寿想起了四年前设伏围剿成定时的情景,那家伙......简直不是人。 人不可能流那么多血却依旧奋战,人不可能忍住那种痛楚却若无其事。 “看脚印......来的十几个,最多不过二十个,但成定肯定在。” 刘宝抖了一下,成定杀人时的那种眼神,兴奋,嗜血,每个见过的人都会颤栗,野兽早已经不足以形容,或许他真的是恶鬼降世。 方天寿盘算着,二十个,成定和自己五五开,或许...... “既然倭寇已死,何不收拾些战利品......” “然后打道回府?”“是啊。” 方天寿突然一拳打在刘宝脸上,大骂道:“你这混账!倭寇虽灭,弥勒教仍在四周,岂可半途而废!”众门人敬佩舵主侠义之余,也有点习惯了他的暴躁。 片刻,众人的目光移开后,方天寿附耳道:“你觉得成定会特地假冒弥勒教?”刘宝蹭的一下汗流浃背,“你是说......” “李珍,他把咱们骗到此处,现在却对尸体不加收拾......”“那,咱们是退回去,还是继续搜?” “蠢材,”方天寿恨铁不成钢道,“退还是不退?根本没意义。哪种都或有伏下计策。现在成定不掩盖尸体,就表明李珍确实假扮弥勒教匡我到此,他这个人谋定而后动,像这种一半一半的计策,他是不会指望运气促使我选他希望的那一边的。” 刘宝听得一愣一愣,方天寿只好继续解释。 “因为他不掩盖,所以前面有伏兵,我如果这么想退走,合理,糟糕是可能根本没有伏兵,咱们浪费了剿灭成定的大好机会;因为不掩盖,所以在摆空城计,是他不想我打扰而设,我继续搜,也合理。最糟糕情况下咱们中伏或是什么别的算计,全军覆没。两害取其轻,我会退走,明白了?” 刘宝点头道:“我这就知会他们回去。” “蠢货!”方天寿这次是真的动怒了,“怎么跟你说的?李珍的设计下两害取其轻,那就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通知大伙上路,吃掉成定,断杨懿一臂!即使他真的另有埋伏,也是花时间联系的,速战速决,这里还是咱们的地界,束手束脚才会被他蚕食。” “记着,还是先说目标弥勒教,保不准有探子在,李振手下我记着有个天生千里眼,别让门人露了马脚。” 嘉定没有深山,虽是密林,却净是小丘,离那片布满尸骸的空地三里远的一处小丘上,两个人处在其上。 坐在草地上的四十出头,身材矮小,做士子打扮,全身玄色长袍,面容消瘦,肤色发白,高鼻梁,短须,一双眼睛细而长,让人发憷,当他盯着你时你会觉得自己仿佛浑身赤裸,当他看向别处你会觉得将有危险从那方向到来。 “如何?”李珍问道,他的声音很清澈,如果不认识的可能真的会把他当作一般的读书人,只不过眼神凶恶点。 “钓来的倭寇死光了,成定兄还是一如既往地勇猛。” “正道的人发现了?”“他们探子还行,速度比我估计的快。” “方天寿和刘宝......” “聊得挺欢,单独的。”站着的那人极目远眺,手搭凉棚道。“主要是南拳的人,余下一些虾兵蟹将,四十多个,不排除分兵的可能。” “这就是副手的重要了,方天寿能算计明白虽然给了我个惊喜,但刘宝太不争气,比起你可差远了。” 站立者不置可否地耸肩,李珍是个好老板,至少他知道怎么调动下属。 此人身高五尺七寸,剑眉鹰目,眼光犀利,臂膀厚实有力,下巴些许胡茬,年岁在三十出头。身后发出哐啷的响声,只见他背上一壶鹅羽箭,手提一五尺紫衫木角弓,弓未上弦,弓面(面向射箭者的一面)散发着灰白色的光泽,不知由何种动物的角制成,一看便知绝非凡品。腰间缠着一捆绳子,材质非麻非铁,各式各样的工具物件挂在腰带上,千奇百怪。 那人放下套着拇指环的左手道:“先生,咱们接下来如何?” “刑恣意啊,不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先去招呼着弟兄们把弓上弦吧,这出戏暂时不是我们亮相的时候。” 被称为刑恣意的男人挠了挠头,自己做李珍的副手很长时间了,却从来也不曾跟上过他的思路。 他的计策,有时告诉了敌人下一步,只要踏上去,就会引着你再走下一步又一步,等醒觉时早已坠入瓮中。 有时计策又是步步紧逼,连环套用,不给敌人喘息机会。然而有时他的计策根本就是天马行空,细想下才会发现其中的算计...... 刑恣意甩头,自己实在不是那块料子。李珍笑着说道:“不求你全明白,做好本分,偶尔出个彩足矣。”“您......还是走的双计齐发?” 李珍笑了,笑的恐怖。“不,三而化一。” 计谋成败,取决于对方的选择;巧妙的计谋,在于替对方选择;可怕的计谋,在于看似留下选择。 李珍的特点,喜欢算计,更喜欢一起算计。 正道,弥勒教,官府,倭寇...... 麻烦事在一起,也就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