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参天幼苗(三)
回溯一段时间,崔利贞担忧地在林间奔跑,搜寻着陆何愁一行的踪迹,之前见到弥勒教与一心门互相残杀,按理说危险只剩下倭寇的追兵,可她内心里总是有不安之感。 张鸦二跟在后面,喘气道:“我说崔姑娘,咱也不能这么瞎找啊。”崔利贞白了他一眼,“依着地图,嘉定群山向苏州的路只有三条,一条在刚才放火处不表,何愁必不会走;刚才也路过一条,是而几个家丁留在那边,现在咱们去往最后一条。” “为啥还分兵啊?本来人就不多。” “再多一倍也是徒劳,还增加被发现的危险,所以放火交给他们,你我先行一步。” 临危不乱,张鸦二按住自己的嘴巴,这几天的赌约够多的,希得再添一桩,自己可就真歇菜了。 “嘘。”崔利贞猛然止步,挥手让张鸦二伏下身子,两个人蹲在草丛里,不远处的一棵树后闪出一个警惕的日本剑客,手中握着剑柄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前进。 “追兵?”张鸦二轻声问道。崔利贞仔细观察,“不像,虽然狼狈,衣着却是非平民的样子。” “那就是撞宝了。” 这句话说得大声了点,那人猛然向内撤身,做出一个把剑护在腰间的姿势,向着这边呼喝,崔利贞情知不能动手,连忙起身,高举双手以示没有恶意,张鸦二也效仿。 这时剑客后方闪出莫约十人,张通和陆何愁也在其中,见状赶紧按住以藏,对次郎解释一番,后者又翻译过去,以藏这才放开剑柄,向着二人鞠躬,二人回礼。 “事不宜迟,几位请立刻随小女返回苏州,知府大人已经安排妥当,只要明朝向尔等官府说明原委,相信会为各位讨回公道。” 次郎把话翻译过去,家眷们都是露出绝境逢生的微笑,生母以及两个侍女喜极而泣,孩子虽不懂事却也随着母亲开心,一旁的武士们一路奔波,终究未辜负主君所托,都是暗自拭泪,就连以藏也转过身,抽了一下鼻子。 一声咳嗽打断了喜悦,一个身影诉说着恐惧。 见过那张脸的人,绝不会忘记。 强悍不需要言语去表达,外貌有时就已足够。 无数伤疤下,是一双漠视人命的眼睛。 “上。” 那张只剩下一半嘴唇的嘴里说出沙哑的话,十余道身影包围了众人,两三个一组看定一个武士,除以藏外四个武士把家眷和次郎护在四角,留下张通,张鸦二,以藏,崔利贞和陆何愁五人面对成定和余下五个阴阳道。 刀光剑影,晃得人心慌。在其中怡然自得者,只有亡命之徒。 成定注视着面前的猎物,随着呼吸,嘴巴渐渐张开,露出骇人的笑容。 笑,本为野兽威吓敌人时所作的表情,同样的,发现猎物也是一样。 人学会,渐渐改了它的含义,但野兽,野兽从未忘记。 本为野兽,何必仿人。 杀生是本能,予夺是美德,吃,方为最大的天性。 “成定......”张鸦二身体有些发抖,在一心门的日子里,他只惧怕两个人,一个是杨懿,另一个就是成定。 “你他妈想干嘛?” 成定指着被抱在怀中的孩子,“李珍,要的。” 随即把手指向张通,转向陆何愁,再转到以藏身上,“我,要的。”他的声音嘶哑,孩子被吓得抽泣起来。 以藏虽听不懂,他也明白此人绝非善类,而且想对少主不利,于是走上前摆出之前的架势,长呼吸一口气,进入了对敌状态。 成定一扬脖子,欣然上前。 二人无话,此时只需要生死作语言。 成定吸入一口空气,再把它呼出去。 啊,渴了太久了。 他的笑会露出牙齿,听说上面真的沾过人血,却格外的白。 双方其他人退后几步,留出空间。 都想先干掉对方首领,争取减少人员伤亡,空地内的胜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整场的胜负。 四个武士敌不过围住他们的阴阳道,然而没了成定的阴阳道与加上崔利贞等的一行人比拼胜负却又未知。 谁能先击败对方强者,谁占夺先机。 成定摆出的架势姿态很低,双手都是前伸,虎踞一般,择人而噬。而以藏仍是摆出将剑护在腰间的姿势,右腿在前,身子下倾,左手抓着剑鞘,右手悬在剑柄周围。 “拔刀术。”陆何愁注视着以藏的姿势,心下想到,“唐刀......不,因为弧度反而更像苗刀,只是单手。这姿势......自左下至右上的斜斩,直接告诉对手方向,比起技巧和后招更重视速度和力道,不,不对,刀刃冲上,那么......反过来,自左上至右下。” 陆何愁看着以藏的姿势,心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但是本能地想去模仿一番。 崔利贞则关注着成定的姿势,“擒拿和摔跤为主......不对。” “右手手指较蜷缩,位置也靠后,再加上胯的重心其实不低,随时可能变成上三路拳法。”张通观察许久后想道。 崔利贞思考道:“可怖,完全是实战里练出的独到身形,南拳......八卦掌......虎鹤双形......依稀能看出不少拳法门派的痕迹,一心门这些年威逼利诱网罗典籍,果然如虎添翼。” 江湖就是这样,每次动手,不仅是当事人之间的比拼,更是旁观者精进的机会,不去思考揣摩随时会被抛在后面。 成定一步步上前,两人的距离逐渐从一丈缩短到六尺。“到距离了,”阴阳道的一人想,“再近就是那剑客最有效的攻击范围,算上手臂和剑刃长度,以及身体前倾的幅度和步幅,差不多五尺。亏得那剑客沉得住气,道主常常以缓慢的动作引诱对方先攻,这次看来不成了。” 呼,吸,呼,吸...... 两个人的眼睛没有对视,而是紧盯着对方的双手。 哪怕是对方身体最细微的一次颤抖,也收在眼底,也触动着心弦,随时准备反应。 紧张,戒备,一双耳朵,专注于对方鼻与口的呼吸。 感知里,四周的事物一件件被抹去,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六尺外的人身上。 呼,吸,呼,吸...... 两个人如同定格在那里,嘉定的密林中,仿佛树木在动,而静的,却是他们。 一片叶子随风飘荡,上面依稀看得见虫蛀的痕迹。 注视紧张的决斗中陆何愁没来由的抬头,看着那片落叶缥缈无形,最终插入对峙的二人之间。 吸,呼,吸,呼.......吸...... 一瞬间,恰巧那绿叶正好处在视线交汇之中线。 一口气,进了胸膛,化作周天运转全身。 观者凛然。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