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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下鸿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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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住手!” 一声清亮的叫喊后,崔利贞推开外围落英镖局的人,英气勃发地站在六人面前。 “崔姐?”“利贞?”“崔姑娘?” 五人都始料未及,不成想在这个荒村野店撞见了大名鼎鼎的铁剑桃李。 崔利贞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二人中间,分开了何去与王同说道:“各位误会了,他并非一心门歹徒,更不是有意与大家为敌的。” 何去甩开她的手道:“承情了,但该分的胜负,还是要分。”他随即看向王同,“你说是......” 话没说完,王同原本所在的位置早就没了人影,而他正站在崔利贞身旁,大献殷勤: “好久不见利贞~上次见面还是几年前叔叔带你回八卦门吧?你比之前还要美呢,一会到城镇一起吃个便饭如何,咱们发小之间叙叙旧情?” 崔利贞闭着眼睛,额头已经暴起了青筋,为了涵养形象生生没发作出来。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青年拉着一个儒雅少年挤进来说道:“竹竿~又见面了~” 何去既然看到崔利贞,对他二人的到来毫不意外,只是哼了一声,“宁可不见,你们可给我添了大麻烦。”“别这么说嘛~”海一粟嬉皮笑脸地凑近他,脸上挂着笑容小声道:“四爷找你茬了?” 何去低头看着他,稍稍一点头道:“没掺和,你们自己折腾去。”“那就好,那就好。” “崔女侠,为何不给我们介绍一番?” 一个稚嫩的声音用严肃而好斗的口气说道,吴霜已经跳下了房梁,挑着眉毛,叉腰注视着海一粟和躲在他身后的陆何愁。 “啊啊,小女失礼,”崔利贞不动声色地推开王同,向众人请了个万福,“这二位是与小女一同游历的同伴,山水门大弟子海一粟,二弟子陆何愁。” “山水门海一粟陆何愁?”吴霜眉头挑得更高了,注意力暂时从崔利贞身上移开,“就是和昆仑孟从李晟分别打成平手那两个......?”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入了所有年轻人的耳,更是引来了五人的瞩目。 海一粟和陆何愁站在众人面前,他人观察他们之时,二人也在观察着他们。 除了少林长短,和兄长崔元亨...... 崔利贞环顾四周,一摸手臂,上面有小小一层鸡皮疙瘩。 天下鸿鹄,齐了。 “哼~”王同摇摇晃晃走到海一粟面前,上下打量,然后竖起大拇指,“不错,这个造型我喜欢!” 就在大家惊讶他俩打成一片时,王同微笑着凑近海一粟,二人三步之遥。 陡然间,海一粟的视线里王同消失了。他突袭地用出家传八卦游身掌,脚步侧移转身背冲海一粟,身体为轴,从身侧反手斜地里自下而上击出一掌! 角度刁钻,力道迅猛,这一下毫无征兆,几乎无法防备。 啪! 等众人回过神时,王同手掌停在海一粟的高举的右臂上,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哦?” 王同的声音与其说惊讶,倒不如称之为惊喜。 还未等有人劝阻,海一粟的左手也是突然以奔雷之势刺向王同面门,到近前又一变招,手腕一抖,五指张开成爪,目标正是咽喉。 嚓! 海一粟势如猛虎的一击偏离了轨迹,王同轻描淡写地搭着他的手腕,头早就偏向了另一侧。 “喔?” 海一粟挑起了眉毛,两个人保持着姿势,定格在原地不动。 停顿只有一瞬间,仿佛听到一声发令般,二人同时出招,两道身影此起彼伏,茶铺内充斥着打斗的‘啪啪’声响,二人中间的四条手臂不断拆招,招式精妙狠辣,别说那些镖师百姓看得瞪目结舌,就连崔利贞等人都是吃惊不已。 王同的身法诡异多变,双掌总是从难以预测的角度打击;然而海一粟也不逞多让,他庞大的身躯此刻看上去无比油滑,其重心也是不断移动着。两个人的四条腿始终在互相拼抢,随时都在变换和挪动以抢到身位。两个人脚下渐渐扬起阵阵灰尘,整片区域都被他们的脚印覆盖,所有人不得不退后腾出空间。 王同又是转身,暴露背后破绽诱敌深入,海一粟并不上当,反而出脚踢他下盘,王同笑骂一声,反手打出一掌,海一粟胸膛挨了一击连续后退,而王同险些被踹跪下。 两个人脸上都有种小孩碰见玩具的兴奋,那种微笑十分有压迫感,不禁让旁观者捏一把汗。 陡然,茶铺内充斥着一个如同风箱的粗重声音,其源头正是海一粟。他弓背弯腰,双手脱线般下垂,腰挎随着双腿不断移动,重心飘忽不定,没有一刻停歇,整个人像是舞蹈般游离着。 陆何愁惊讶地看着师兄,小声对崔利贞道:“崔姐,师兄他,他动真格了。”崔利贞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海一粟那流银泄地的动作,问道:“他的武功......?” “沧浪水。”陆何愁回答,“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王同吹了声口哨,两腿蹭在地面张开,双手手心向前,一前一后,以海一粟为中心绕着他转圈,每一步似乎都充满破绽,但却又绵延不绝。 “八卦游身掌,巽震诀。”王并并不担心弟弟,而是冷静地说道。“他难得认真,看来江湖所言非虚,这海一粟确实有本事。” 海一粟并不甘心当一根柱子任王同击打,而是摇摇晃晃地在一个小范围快速移动,随着重心的不断变换,王同始终也不能准确把握二人间的距离感。 见他如此,王同一笑,索性停下脚步,双手翻向中线,彻底站定放松。 “反击的坎兑诀?”王并一惊,“连他都抓不住对手吗?” 崔利贞在他身旁道:“水与水,要撞上了。” 哗—— 一瞬间,二人似乎都化作了奔腾的江水,滔滔不绝涌向对方。 海一粟冲到王同面前,高举的右拳突然随着身体下沉,整个人紧贴地面一记勾拳,王同后撤躲避,然而对手招式行云流水,连贯不绝。海一粟的招数重心时刻在变,这也让他始终处在一种动态中,双臂或直或曲,双腿不断移动,腰挎发力,不论进攻还是防御,都通过他的这种全身性质的活动实现。 “真......漂亮。” 崔利贞口中喃喃道,而所有人都同意她的想法。不仅仅从招数的技巧而言,海一粟此刻的身形仿佛舞蹈,双臂起伏,身体摆动,似乎身处江河中自在地游动,引人入胜。 海一粟笑得很开心,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嘴角的上扬,而是体会着内心的愉悦。 我很自由。 王同也有着和他一样的笑容,他看着海一粟,心里涌现出一个词。 朋友。 海一粟两次重拳直击王同的防御后,陡然向左撤步,伸手搭在王同臂膀,用自身的重心带动王同,让他不由自主地松懈了姿势,随即又是左手直拳轰出,王同差之毫厘地卸力,笑得更加开心了。 “以自己的重心变化为基础,玩弄对方的重心,”崔利贞分析着沧浪水,“奇思妙想,却又合情合理。” 王同也不甘示弱,八卦掌上下翻飞,总是卡住海一粟最难受的身位,让他难以有效地进攻。海一粟进步,他便后退半步提膝,二人始终保持着一臂之距,海一粟大开大合的动作看似破绽百出,实际上每一个姿势都藏有隐匿的后手,然而不论他怎么抡圆胳膊,拧动腰挎,王同仍是老神在在地卸力招架,就是不急于反击。 海一粟骂了一句,出拳时有了些许急躁,王同眼中精光一闪,用腕骨准确地砸偏他的手腕,然后并拢的五指插向咽喉,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海一粟堪堪反应,侧过身子却没能完全躲开,瞄准气管的一击好歹只是打在脖子的肌肉上。 就算这样,王同六尺健壮个子打出的一击,也足以让他咳嗽一声。王同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突然他脸色一变,海一粟不知何时已经伸出一只脚勾住了他的脚踝,忙马步定身,却仍是被巨大的力道带向前方,左腿为了不摔倒,下意识地迈了一大步,正落在海一粟攻击范围里。 在这种情况下,二人突然都有了一瞬间的停顿,然后,爆发。 海一粟日字冲拳带着弧线打向王同右脸,而王同似乎慢了半拍,左手抓住海一粟的臂膀。 “太慢了,”崔利贞想道,“海一粟的拳头多大力气?王同抓不住的。” 事实似乎也是如此,海一粟势大力沉的拳头一路前进,然而却没有打中目标,因为王同早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就在海一粟出拳时,王同第一时间动的其实不是手,而是腿。他从出生的一刻起,二十一年时光中都在观察父亲的八卦掌,直到自己身体力行地练习,抢占身位已经是流淌在血脉中的本能。 王同此刻的双腿交叉,右腿从背后踩在了海一粟的右侧外线,然后,转身。 那不是简单意义的转身,伴随着千锤百炼的铁腰一同扭转的,是王同蓄力已久的右肘,以不可思议的大曲线砸向海一粟的太阳穴。 海一粟的手臂成了一个借力杆,王同左手完美地控制住海一粟的拳向,并把他一路向前带到自己的距离,借他的走势翻身肘击。 人在将要被击打时,会下意识地后退或僵硬,但那只能导致更糟糕的结果。克服这种本能之人,既是武者。 海一粟不退反进,向前方大跨步,反而躲过了王同看似必中的一击,更抄到了他的背后。这一刻,二人背靠背,王同的左手仍是没有放开海一粟右拳,互相制肘,互相牵制。王同骤然向前一步,海一粟后退着跟进一步;海一粟试图向左一步,王同便斜跨抢住身位。 踏踏踏踏踏—— 两个人保持着奇异的默契,背脊始终贴在对方身后,双腿不住移动,又试图绊倒对方重心,每次身体扭动时对方也一定照做,双方始终不能拉开距离反击。海一粟大喝一声,左手翻一圈从背后抓向王同脖颈,后者空出的右手毫不示弱,一拳砸在手腕,二人背后像长了眼,你来我往,两只手几个呼吸间便又过了七八招。 拳,肘,掌,指,爪,腕,劈......层出不穷的招数上演,二人背对对方的情况下仍然能精准地进攻,每次争抢身位都会有突兀而精彩的腾挪。 众人看得呆了,若说空手,此刻二人的比试或许便是江湖上最精彩的也说不定。 二人边打边走,同时撞在茶桌上,突然间‘啪’一声一分为二,各自占据一边,隔着茶桌双手扒在边缘,向对面虎视眈眈,嘴角挂着同样的微笑。 “厉害,当真......厉害。” 王并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他现在只是担心该怎么收场。 王同长出一口气,慢慢接近了海一粟,后者也放下架势,两个人凝视对方片刻,忽然都噗嗤笑了出来。王同随即凑到近前,“兄弟,有没有兴趣一起猎艳?有个助攻方便些。” 海一粟也露出玩味的笑容道:“呵呵,志同道合......”“......狼狈为奸。” 两个二缺一起乐得像二十多的孩子,真真的一拍即合,惺惺相惜,刚才激烈的比试就好像从未发生过。 王并眯眼看着淫笑的海一粟,思索着孟从的本领,对眼前豪迈的青年有了第二次评价。 崔利贞见他二人罢休,随即捅了一下陆何愁,无视了旁边的奇妙组合,陆何愁向所有人自荐道:“在下山水门陆何愁,初次见面,不成气候,还望海涵。” 一群人互相见礼完毕,报上了家门师承,这便算认识了。 王并仍是对何去耿耿于怀,“崔姑娘为你担保,所谓嫌疑暂且不提也罢。但出手伤人在先,总归欠我们一个道歉吧?”何去挑衅地笑道:“向你弟?可以。就你?呵。” 哗啦啦踢开椅子,两个人手里又攥起了兵刃,眼看着就要再大打出手。 吴霜瞪着何去道:“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吧?身位男子汉,一点胸襟都没有?”张一腾则拉着王并,“王兄,我,我真的不要紧的,镖师也都还好,不,不用太在意了。” 两个人纷愤愤落座,王同打圆场道:“说起来,还未请教何兄你的师承......”“大家同时聚集在此处所为何事!啊疼......”陆何愁说话太着急,刚问完问题便咬到舌头。 “和你们一样啊?”吴霜奇怪道,崔利贞三人面面相觑,诸葛秀皱眉道:“三位......莫非还不知情?” “发生什么了?”崔利贞看着众人凝重的气氛,隐隐有了风雨欲来的感觉。 诸葛秀叹气道:“其实......” “围攻一心门??????” 崔利贞拍着桌子站起身,难以置信地失声道。 “怎么会?”但眼前这些人的配置,让她不得不信,“小女竟然完全不知。” “倒不如说你不知道才奇怪,”王同手支着脑袋道,“现在江湖上没人不听闻唐门发英雄帖,召集天下英豪除魔一事......你们到底之前跑到哪片荒郊野岭去了?” 啊......说起来那会正在......弥勒教里面...... 崔利贞打死也不能说实话,只得尬笑道:“小女不才,孤陋寡闻。”反而是吴霜哼一声道:“没听过就没听过,干嘛要贬低自己,王同你也是,有一点风度没有?” 王同冷漠道:“哦。”随即从怀里掏出几文铜钱,递给吴霜,“喏。” “干嘛?”“买糖吃去,别打扰我和利贞。”“死去!!!” 陆何愁带着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看着一大帮年轻人,问道:“所以......大家也是要入川对抗一心门?” “是的。”坐在他身边的张一腾说道,两个人似乎有股分外的亲近,“我们大家商量好,一起入川,互相有照应,我也能,能受各位哥哥姐姐提携。” 哥哥姐姐...... 陆何愁心里吐了一口老血,他可不愿意承认自己比张一腾还小。 “可是......为何不见各位师长?”崔利贞发问道,按理说这等大事,轮不到他们这些小辈来出头,再怎么也该有至少一个长辈带领,除非...... “该不会,”她看着几个人有点异样的神色,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大家是......自己跑过来的吧?” 王同和诸葛秀神色如常;张一腾脸红低头不语,吴霜和王并抱着手不吭声。 “哈哈,爹确实是不让我们过来,说什么后方必须有人留守。”王同说道,随即叹口气,转而严肃,“换言之,就连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 众人一凛,如果说真的那么凶险的话,自己又能有多大作为? 吴霜一咬牙:“苦练这些年,如今被排在外面,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况且假若师父他们失败,我们留守后方又有什么意义,还不是坐以待毙?” 王并一拍桌子道: “没有父亲师长在外面奋战,子女徒弟却缩在后面偷生的道理。” 他一直给人感觉有些阴冷,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感受到他诚实的真情。 崔利贞点头赞同,“本就有意入四川巴蜀,如今正好让小女尽一份绵薄之力,大家皆舍生取义,小女怎能独善其身。” 海一粟斜靠着椅子道:“不过,这么多门派一股脑上,就算是一心门也吃不消吧?”他随即掰着指头算,“大会是唐门联合着崔叔发起的,峨嵋点苍,少林武当,八卦落英,天山......”他悄悄瞥了一眼何去,“......昆仑,再有丐帮。啧啧,我说崔叔寿宴,怎么大家除了庆祝就是在商量,感情是为今天铺垫啊。唐掌门果真精算。” “就算这样,”张一腾咽了口吐沫,“一心门地形险峻,悍不畏死,上次父亲飞鸽传书时,诸位前辈仍是,仍是在商讨进攻方案。” “呵,硬骨头大家都不想啃呗,”海一粟毫不顾忌其它人的感受说道,“都盼着有人出头,自己能省心省力。” 不中听,但没人反驳。 很大程度上,这些年轻人就是看不下去磨磨蹭蹭的会议,才一起入川的。 “呼......”王并叹口气,定神道:“既然如此,大家便同路吧。大部分联盟之人都从汉中北边入川,所以我们便从长江逆流而上,以免被撞见,如何?” “听兄长的。”“没问题。” 陆何愁举手道:“那个,我们这边的车马该怎么办?” 张一腾道:“啊,不嫌弃的话,我这里的镖师可以暂为保管,让他们稍后从陆路进便是。”“少镖头,这,不好吧?本就瞒着老爷出来,我们务必要伴随左右。”张一腾鼓起小脸道:“人太多会被一心门发现的,哥哥姐姐都是高手,我和他们一起,你不要不放心!” 哥哥姐姐......高手...... 陆何愁内心崩溃地决定,一定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年龄。 “少镖头,那请您动作务必快一些,尽早进入cd与总镖头汇合。”几个镖师道,“江南那边来信,成定和李珍都已经不知去向,肯定正在回程的路上。” “知道,”张一腾点点头,在提到李珍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激动,“若是撞见李珍,定要报陆叔叔的大仇。” 海一粟和陆何愁都是心头一跳,后者问道:“陆叔叔是指......?” 张一腾握拳不语,一直没出声的诸葛秀叹口气,“十年前,正是落英镖局联合成立的前夕,扬州的铁铮镖局,和苏州的落英镖局,这两家天下最大最好的镖局本要联手创立一个覆盖九州的大联盟。”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铁证镖局一夜之间被灭门屠杀,无一活口,总镖头陆崇德一身好武艺,却也是不知所终。如今李珍进军江南,大家便猜测,之前此事是他为了削弱落英镖联所为。” “陆崇德镖头和张洛英镖头是过命的好友,从小看着一腾长大”诸葛秀安慰地拍了拍张一腾的肩膀,“一腾,机缘巧合,不要太强求。” 陆何愁沉默许久,刚张开嘴要对张一腾说些什么时,海一粟悄然拉住他,摇了摇头。 陆何愁转头看着他,又看了看张一腾,最终低头不语。 再抬眼时,陆崇德飘飘渺渺地站在张一腾背后,怒视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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