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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生死莫如予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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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乌云蔽月,遮住了每一颗能看见的星星,让整片森林处于几乎彻底的黑暗中。 脚踩在泥土中,之前的暴雨让本就松软的土地吸足了水分,每一步都会些许陷入其中。视线前只能看清不到三步的物体,迷迷茫茫间有数不清的树木构成这片林子,每一棵后面都似乎随时能跳出一个敌人与自己厮杀。 陆何愁伸手向前,却什么也看不见,若非还能听见身边人微弱的动静,他便会以为自己已经堕入无间地狱。 看! 无色。 听! 无声。 触! 无形。 感官在这一刻失去了本来的作用,在进入彻底的黑暗时,那一瞬间的冰冷仿佛血液倒流。 “呼——呼——” 此时此刻,陆何愁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鼻翼中流动的空气,经过这些日子的厮杀,他本该不再临敌时紧张了,但这片林子的死寂,对于人类而言,仿佛是阴曹地府般可怖。 太安静了。 不止自己,陆何愁能听见身边每一个人的呼吸声,脚步声,甚至是骨骼活动的微不可察的声响。崔利贞轻盈的脚步踩在泥土上,仍然会发出噗叽的响动,所有人绷紧自己的每一根神经,试图更加安静地前进。 唯一能辨识方向的,是前面的两点闪光,很微弱,但在一片漆黑中是视觉能观察到的唯一一样东西。随着时间推移,本就月光反射在长戟和长枪上的反光也渐渐在消失着。 就在时间逐渐步入子夜的时候,最后的光芒已经消去,猎人与猎物的游戏即将开始。 第一个被发现,同时发现敌人的,是王并。 他一直在倒退着行走,为队伍提防身后的危险。当他再次向后退一步时,在听见自己脚踩泥土声音的同时,一个之前从未耳闻的声音出现在左方。 他没有丝毫犹豫,扣在左手的三枚石子立刻大力甩向声源,同时冲向了那个方向,右手八卦刀劈砍过去。 唰!当——噗—— 一声金铁交鸣,刀与刀撞击在一起后传来刺入人体的沉闷声响,此刻震耳欲聋,仿佛开战的钟声,原本死寂的林子忽然爆发了无数声响。 “在这!”喊声,“唰——”暗器声,“当当当!”交锋声,“咔嚓!”树木断裂声,“哐!”身体撞击声,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好似群魔乱舞,百鸟飞鸣。每一次有声音的时候,所有人第一反应地对那个方向攻击,漆黑中早已经忘记了敌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千锤百炼的直觉和技艺。 王并作为出头鸟却反应奇快,在单刀传来砍中手感的一瞬间,着地一滚,一摞子的暗器便打向了他原本的位置。 “啊啊啊!”随着几声渐歇的惨叫,林间又突然地再次归于平静。 还有敌人在。 陆何愁此刻紧靠一棵大树屏住呼吸,长剑为了保险并未出鞘,而是藏在其中以防反光。他从以藏那学会的拔刀术在此时排上用场,刚刚的一次袭击被他迅速抽剑挡下后,依稀看见是崔姐从背后解决了敌人。 无人出声,漆黑中唯一能辨别位置的就只有声音,任何风吹草动的结果...... 歹徒中的一个自作聪明,想要用石子声东击西,但他刚刚起身的时候,些微的响动便引来杀身之祸,喉咙便被一把从黑暗中刺出的利剑刺穿。崔利贞收剑的同时立刻趴下身子,头顶三枚钢镖呼啸而过,让她再不敢挪动分毫。传来风声和一声闷响,吴霜的乾坤圈命中了发暗器者,然后,再无声息。 噗通,噗通—— 能听见心跳,也仅仅能听见心跳。 压抑,沉闷,刺骨。这片黑暗似乎有了生命,吞噬着每个人的声音。在这致命的黑暗中,出于对生的渴望,所有人达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谁也不敢贸然行动,谁也不能暴露位置。 猎手与猎物们同样地抬头观察乌云移动的轨迹,希冀又恐惧地等待必然到来的那个判定生死的瞬间。 他们仰望着,这一刻不论信仰,不论善恶,不论立场。每个人在昂首的瞬间,心中都在默默向上方祈祷。至于那究竟是什么?并不重要,黑暗并非全然消极,它暴露着每个人的软弱,也给他们机会去直面这份软弱。 崔利贞想起了家人,王家兄弟想到了彼此,何去想到了不甘,吴霜想到了师门,张一腾想到了父亲。 刘二在祈祷,瘦子在祈祷,每个敌人也在祈祷。 说到底,他们都想离开这里,他们都想回家。 只有两人例外。 陆何愁低着头,默默握紧剑柄,他闭上了眼,反正都没有区别。至少同样的一片黑暗里,家人在那。 父王在,母后在,义父在,所有死去的人都在,穿着那身白得发惨的丧服,用空洞的眼神凝望远方,随即一齐转过头注视自己。他们的神情很愤怒,似乎在质问我为什么还没有报仇;他们的眼睛又很哀伤,因为里面倒映出的我,有着与他们一样的神色。 睁开眼,黑暗仍在,所以,他们也仍在。 我想去祈祷。 他心中念道,眼角有近乎泪珠的什么,在那不远的,空洞的眼神下,又不得不停留在眼眶。 陆何愁蜷缩着身体,把剑抱在怀中,像是取暖一般,等待着。那些幻象似乎知道他的心意,聚拢成一圈,将他紧紧包裹在中央,垂目注视着不幸的存者。 陆何愁今夜唯一一次看天,他没有祈祷,而是质问。 质问来自于他的心,来自于他一直试图掩藏的哭泣。 为什么?如果你让我活下来是为了不断受苦,无法复仇便即死去,那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 理所当然的一片安静。陆何愁把头埋进胸膛,无声地抽泣着。 我已经没有家了。 一阵几乎没有音量的歌声悄然钻入耳中,他猛地转头,那里印象中是师兄最后消失地方向。 海一粟倚坐在一株柳树旁,用比蚊子更小的音量唱起不成调的歌曲。他是如此怡然自得,与其说抵抗住了黑暗的恐怖,倒不如说他彻底地和黑暗融为一体,任由其吞噬。 拔起一根草,海一粟没有含在嘴里,而是咬碎吞咽了下去。并不美味,并不舒适,但确实吞下了,确实吃到了。 在哪里都无所谓,在哪里都一样的。 杀与被杀,夺与被夺,吃与被吃。 用诡计去吃,用武艺去吃,用陷阱去吃...... 猎物也好,猎人也罢,此刻谁不是个畜生? 他没有笑,没有狰狞,比冷静更冷的平淡贯彻了他的神情和内心,那首歌或许是他唯一还像个活物的证明。 都一样的...... 海一粟的眼神仿佛死了,他无意识地摸着心口,那里仿佛缺了些什么本该存在的。 他抬头,乌云外白,月光外黑。吸一口气,空气中充斥着恐惧,不安,惶惶与争斗的味道,如此熟悉,如此似曾相识。 这里就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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