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西海
看着有些癫狂的众人,雷少轩不由打了个寒颤。 雷少轩没吃一个包子,却丝毫没有庆幸的感觉,只觉得全身发紧发冷。脑海里美丽、大方有些俏皮的老板娘,无论如何都与杀人狂联系不上。 老板娘笑语嫣然,坚持不让雷少轩拿上包子,原来包子竟然……。 想到这些,雷少轩感觉一阵难受,肚子里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 望着空中高挂的太阳,雷少轩身上毫无暖意,只觉得天空翻滚的云团,如同死者扭曲的倒影。 前路漫漫,峡谷蒙蒙,心头凄凄,脚步跄跄。 八门镇已经远去,谁曾想老板娘语笑嫣然,娇媚横生,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想到这些,每个人都不寒而栗。 惊惧、愤怒逐渐变成无语,一行人沉默不语,低头赶路。 峡谷逐渐变浅,河床抬高,道路两边草丛多了起来,开始是稀疏点点绿,最后变成成片浅绿。 两天后,队伍终于走出峡谷,景色豁然开来,眼前出现延绵的草原和莽莽群山。 众人兴奋起来,看见山和草原,意味着西海道快到尽头。 初春的季节,草原嫩绿一片,点缀着星星点点各色野花,泥土散发着芬芳。 远处群山含黛,碧空万里,极目远舒,让人心旷神怡,压抑多时的心情顿时舒展开来,队伍开始有说笑声。 干涸的洹水,逐渐有了水,袒露在阳光下,远远看去,像一条发光的银项链,消失在草原深处。 “有人。”有人喊了起来。 雷少轩朝前看去,道路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道人影,穿着黒褐色皮衣皮帽,背对着雷少轩等一行人,不紧不慢走着。 按说地势开阔,他应该能感觉到队伍的到来,但此人却似乎毫无察觉,或者感觉到了,却不加理会。 紧走几步,此人双手自胸前移开,前伸与地面平行,掌心朝下全身俯地,额头轻叩地面,然后起身,双手合十,高举过头,行一步放下;三步后,又如前行事。 “这是为什么?人烟如此稀少之地,竟有人干如此无聊之事?” “这是月民朝圣跪拜之礼。月民信青教,前往圣地朝圣,一路跪拜前往。” “这地方方圆千里荒芜人烟,哪里来的什么圣地?”马少腾好奇问道。 “马巡校有所不知,青教圣地在数千里之外。此人自家中开始,便如此一路跪拜,直至圣地。” “数千里,那岂不是说要走数月才能到达?”雷少轩忍不住问道:“我们一行人好歹有个照应,走了数月,尚且数人死于途中;他独自一人行走在荒无人烟之地,历经数月,哪里来的水粮?岂不是自寻死路?” “教民心坚如铁,无论风餐露宿,严寒酷暑,一口饼,一口水,一口雪,就能度日;无粮无水时,几天不进食。因为饥寒交迫,病死累死途中的,比比皆是。这一切都挡不住月民朝圣之心。” 余正脸上露出钦佩表情,叹道:“我们万里跋涉,感到艰苦卓绝,那是被迫的;他们实是为内心之信,自踏天路。所谓难如登天,指的是天路最难,人要是有心,天也能登啊。” 众人听了,肃然起敬。 如此走路,自然缓慢,队伍很快就超过此人。 经过身边,雷少轩发现此人是个中年人,满脸皱纹,皮肤红褐色,显然是常年太阳照射所致,身穿粗陋皮衣,手里拿着两块木板,手指粗糙,皮肤开裂,身上背着一个简单皮囊,别无他物。 队伍经过,此人毫不理会,目光坚定专注,嘴里念诵经文,一路跪拜,仿佛天塌地陷丝毫不能影响跪拜之礼。 雷少轩震撼不已。 入狱以来,不知经历多少彷徨、怨恨甚至绝望,一路经历艰苦跋涉,见惯生死,因为自觉无辜,雷少轩不时自怜自艾。 此刻,雷少轩忽然觉得自己的哀怨有些可笑;所谓无辜,不过是一个借口,就算没有无辜入狱,漫漫命运之途也会有其他磨难,又何必纠结过去? 面对未来才是自己真正要做的。 雷少轩暗下决心,去除一切毫无意义的自怜,让内心强大起来;内心的强大,才是支撑一切的基础。 佛曰因果,其实何必看因,只需取果。亦或说,管他万千前世因,我只取今日果。 老子今日果是活下去,谁挡我今日果,老子砍他头,让他来世无果。雷少轩有些恶狠狠想道。 吃人又如何?还不是为了活下去。这念头莫名其妙跳出来,不由吓了雷少轩一跳。 不知不觉中,雷少轩的心起了微妙的变化,变得冷酷无情。 又行走半日,在天和地之间,忽然出现一座大湖。 蓝天白云,碧水青山,湖面辽阔,碧波荡漾,一直延绵到地平线,消失在远处天际。 “西海到了。”余正兴奋地喊了起来。 众人欢呼着,拖着疲惫的身躯,奔到湖边,扑进水里,仿佛要洗掉身上污垢、疲劳和晦气。 连日跋涉和担忧,人人皆疲惫不堪;来到风景如此优美的地方休息,每个人都兴高采烈。 傍晚时分,西海如一面碧蓝的镜子,倒映着蓝天,湖中央兀立着一块巨大石峰,石峰如柱,直刺苍穹。 夕阳下,白鹭穿过晚霞,水天一色,湖面风平浪静,湖水清澈明亮,湖底水草、卵石清晰可见,游鱼倏尔游荡。 湖中石峰孤立陡峭如柱,又如剑兀立湖中,颇显神奇。 “这地方叫龙牙镇天峰,距南屏驿只有半日路程。相传湖中有龙作恶,被天外一剑飞来,钉死湖中,湖中石柱乃是龙牙所化。”余正指着石峰说道。 大自然鬼斧神工,让众人惊叹不已。 “天色已晚,咱们尽快赶到南屏驿。” 看到众人疲惫稍缓,马少腾决定一鼓作气赶路。 忽然,一名军士跑来说有一死囚犯宁死不愿前行。 “反了不成?”余正大怒道。 马少腾、余正沉着脸,来到那名囚犯面前。 “怎么回事?” 囚犯约五十岁年龄,半躺地上,面色平静,目视远方。 长途跋涉行走,此人手脚戴枷锁链处留下累累伤痕。有些伤痕新伤叠加旧伤,颇显狰狞;有些伤口破口,浸出血水。脸上颇为干净,脸色苍白,身体瑟瑟发抖。 雷少轩这才注意到,此人全身湿透,头发刚梳洗过,颇为整齐,似乎还洗过澡,衣服也刚洗过。 草原初春,天气依然寒冷,湖水更是冰凉,他毫无顾忌地入湖梳洗,到底要干什么? 看到马少腾走过来,此人对着马少腾拱手微笑道:“见过马巡校。” “到底怎么回事?”马少腾有些不耐烦。 “小民名叫罗学良,乃北川南兴县秀才。屡试不第,家贫无着,沦落凤凰岭为寇;虽然不曾沾血,却助纣为虐,死有余辜,注定死后无脸见列祖列宗。本来怀赴苦海边关为国杀敌赎罪之意,无奈体弱身伤,注定到不了苦海。此地风景秀丽,正好埋骨,但求一死,求马巡校成全。” 看着这个罗学良,马少腾神情有些复杂,此人在北川也算有些名气。 罗学良原为秀才,被掳掠进山后却当了盗匪军师,为之出谋划策,让当时剿匪官兵吃了不少苦头。 凤凰岭盗匪凶残,罗学良却每每发善心,救助被掳掠进山的人,以至被俘后,有人为之求情。可见此人并未完全丧尽天狼,颇有些读书人气节。 “离苦海已经不远,何必轻言轻生?”马少腾缓和了语气道。 罗学良苦笑道:“我已无力行走,最后十余里,全靠同伴相搀。” 说着,罗学良提了一下囚裤,露出大腿,果然膝盖以下全都糜烂发黑化脓,小腿骨破皮,露出白骨。 苦海之路坎坷崎岖,倘若不能独自行走,迟早死于路上。 路途遥远,独自行走已属不易,没有人有能力帮助别人一直走到苦海。 雷少轩是个例外。 尽管如此,雷少轩也大部分靠自己行走,如果失去行动能力,事不可为,相信马少腾也会毫不犹豫地丢下自己,唯一不放弃自己的也许只有胡友德了。 “我是个军人不是刽子手,看护犯人是职责所在,擅杀囚犯是重罪。”马少腾紧盯着罗学良,颇有深意道。 罗学良心窍玲珑,岂会不明白这话的含义? “禀告大人,小民因伤须卸枷解铁链敷药疗伤,还须一把刀刮骨去脓,请长官恩准。” 马少腾对着罗学良身边军士点点头,快步走开。 军士解开罗学良木枷和铁链,丢了一把刀在罗学良面前。 “一路之上,多蒙弟兄们照顾,来世再报。” 罗学良微笑着,拿起刀,横刀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