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身死
雷少轩参加了无数次战斗,并且越来越喜欢战斗。 雷少轩喜欢切开敌人喉咙的感觉。“扑”一声,敌人捂着喉咙,鲜血喷涌,缓缓倒下,没任何痛苦。 雷少轩讨厌听到敌人临死前痛苦的哭嚎,也讨厌看到受伤等死那种无助,更讨厌看到各种残肢断臂。 雷少轩不忍心看到敌人破开的腹腔,满地鲜血淋漓的情形;不忍心看到,倒在战场死不瞑目的眼睛;不忍心看因痛苦而扭曲的尸身。 因此,雷少轩对如何更干脆利落地杀人,似乎着了迷,甚至把杀人当作一种享受。 死的全是死囚犯,罪大恶极的人,该死的人,雷少轩对自己说。 雷少轩对用敌人死囚的性命练刀、练枪毫无心里负担。 雷少轩杀的人越来越多,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雷少轩靠近,周围的人会感觉到周围的温度似乎下降;当雷少轩注视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让人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营帐里的人,与雷少轩对练刀法,浑身隐隐有战栗的感觉,不敢面对雷少轩眼光。 对上雷少轩的刀,让人身不由己地发抖,死亡的恐惧弥漫全身,以至于除胡友德外,没人再敢与雷少轩对刀。 这种情形让雷少轩感到浑身不舒服,却愈发渴望战斗。 雷少轩沉迷杀戮,经常在战斗中撇下胡友德,直接杀入人群最多的地方,胡友德经常都跟不上他,更遑论护卫。 雷少轩去的地方越来越危险,即便胡友德努力跟上,往往只能自保;罗浩更是谈不上跟随,只能看着雷少轩的背影叹气。 罗浩自己明白,即便能够跟上雷少轩,面对雷少轩要面对的局面,罗浩自忖无法存活。 雷少轩渴望战斗,原本是渴望用战斗提升自己的刀法,然而越沉溺于提升自己的刀法,杀人也越来越多,反而越无法专注刀法的提升,而是越来越享受杀人的过程,而不是提升自己的刀法。 为了总结战斗经验,原本每次战斗结束后,雷少轩都会回想战斗过程,仔细检讨自己的种种不足,然而雷少轩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集中精力进行回顾总结。 每当雷少轩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几乎都是敌人惨叫、死亡以及鲜血喷涌的景象,每一次的面孔都不同,无一不是狰狞的面目,向自己哭嚎或者扑来。杀声、惨叫声、金戈鸣声......各种声音,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回荡,交杂在一起,挥之不去。 雷少轩经常半夜被噩梦惊醒,惊醒后浑身颤抖不已,长时间望着斑驳营帐屋顶发呆,久久无法入睡。 雷少轩的脾气变得急躁、易怒、经常莫名其妙的流眼泪,久违的恐惧、彷徨、无助又弥漫在雷少轩的心里。 甚至面对胖姑,雷少轩都莫名其妙的大喊大叫,胖姑慌了神,急忙来找袁文伯。 看着满脸疲惫不堪的雷少轩,忐忑不安的样子,袁文伯叹了口气,打发走了胖姑。 “你可知道前朝大将秦青?”袁文伯问。 雷少轩闻言一愣,说道:“大将秦青号称‘杀神’,领军十万灭唐,坑杀降军四十万,领军所到之处,唐将闻风而降。” 袁文伯瞥了雷少轩一眼,道:“秦青灭唐国后,不到三年,患疯症,自刎而亡。” 接着袁文伯又道:“你可知魏国名将庞辉?” 雷少轩感到有些莫名奇妙道:“庞辉领军三十万,围攻南楚都城郢城,两年都没有攻下。守军誓言绝不投降,于是庞辉围城,只鸟不许飞出,饿死百姓二十余万,一战灭南楚。” “你知道庞辉的结局吗?”袁文伯道:“庞辉因功封侯,三年后,圣驾前酒疯失仪,赐死。” 师父到底要说什么呀?雷少轩心里有些不耐烦,却不敢随意打断。 袁文伯接着说道:“前朝寿亭侯王彦擅长火攻,落龙谷内,一把火烧死青奴十万人,十里峡谷尸体枯焦,其惨烈神鬼不忍卒视,以至白日阴风怒号,夜夜鬼哭,落龙谷此后寸草不生。后来王彦过洛河莫名溺亡。” 袁文伯不理会雷少轩的纳闷样子,接着问道。 “你可知屠夫无长寿一说?” “听说过。”这说法妇孺皆知,不算稀奇。 “那你可知北魏各郡刽子手,三成患癔症、疯症”袁文伯道。 “师傅,您要说什么?”雷少轩有些忍不住了。 袁文伯正色道:“万物有灵,秉天道而生,而杀生者,必遭天谴。故秦青、庞辉、王彦等功高盖世,本可荫及子孙,却因杀生太过,绝损荫功,身死族灭,子孙断绝。刽子手所杀之人,虽说有罪,然生灵有灵,焉能无怨?有怨则缠杀人者,杀人者每日被怨气所缠,焉能不疯?” 袁文伯面露忧色,看着雷少轩道:“你如今杀人太多,身上煞气极重,常人靠近都觉难受。原来我尚不留意,毕竟你年龄仍小,能杀几人?没想到这里乃死囚营,以杀求生,你杀戮过多,自然煞气缠身。你如今暴躁易怒,寝食不安,心神不定,难道没有注意到吗?” 雷少轩悚然一惊,问道:“我自然发现了,只是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现在怎么办?” 雷少轩越想越发现自己的确有些不正常,不由有些害怕起来,面露忧色。 袁文伯瞪着雷少轩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少杀。心无杀念,就不会怨气缠身。杀人者,必被人所杀,此乃天道。身在死囚营,无法不杀,那就少杀吧,至少不能以杀人为乐。听闻你如今杀人名声在外,号称‘惊雷一刀’,听着倒是挺霸气,不过恶名罢了。” 从袁文伯营帐出来,雷少轩心里平静了许多。 然而,雷少轩的心头始终隐隐感觉不安,这种不安挥之不去。 也许是袁文伯说得杀人太多的缘故吧,雷少轩想着。 …… 落龙坡是苦海荒原一个不起眼的小坡,只不过落龙坡前有一条干涸的河床,形如卧龙,站在卧龙坡前往西望去,河床就如一条龙从天掉落地上,因而得名。 面对黑压压的敌人,雷少轩不安的感觉更加清晰,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难道我今天要死在这里?” 战场上已经许久没感到过害怕的雷少轩又一次害怕了,握了握手里的刀,雷少轩强行驱走心中的恐惧,狠狠地对自己说:“不要疑神疑鬼,杀” 杀、杀,混战…… 雷少轩看到前面密集的人群,忍不住想要往前重,然而,心头丝丝不安让雷少轩稍迟疑了一下,不由地想到袁文伯的话。 “能杀就少杀点把,”雷少轩对自己说,“只要别来惹我就好!”。 雷少轩在前,胡友德在后,捉对厮杀。 雷少轩在死囚营已经有些名气,只要不是新人,胡人死囚营的人大多听说过雷少轩,都不愿面对雷少轩,只要是雷少轩出现,四周的胡人就跑开。奇怪的是今天却围上来许多人,雷少轩以为是要围攻自己,然而这些人莫名其妙地都冲胡友德围攻过去。 “找死!”雷少轩恶狠狠地说道。 胡友德是雷少轩逆鳞,绝不可能让胡友德出事。 两个胡人冲上来,缠着雷少轩,雷少轩杀开一条路,企图往胡友德的身边靠近,围在胡友德身边的人太多,胡友德已经岌岌可危。 正当雷少轩靠近时,围着胡友德的人突然散开,四道人影霍然露了出来,排成扇形,齐刷刷一色强弓,搭着箭对准雷少轩,瞬间射出去。 死囚营里怎么会出现弓箭? 雷少轩脸色煞白,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专门针对自己的陷阱。 自己心头不安的原因原来在这里,终于要死在这里,雷少轩平静地想着,自嘲道:“人临死前有预兆的说法是真的。” 其实雷少轩心里一直很明白,身在死囚营,总有一天会死去。 可惜今天就要死,如果自己小心些,本来有机会活得更久,至于离开死囚营,雷少轩也只是想想罢了。 按照杀敌十人,累积战功进入前锋营的规矩,自己杀的人早就超过十个,但是袁文伯说选入前锋营的消息,却迟迟没有到来,雷少轩已经不抱希望。 雷少轩刀不停,砍翻射向自己面门的两只箭,身影一闪,第三支箭射偏,从他的脸上滑过,留下一道血痕,第四支箭却无论如何躲闪不了,直射心口。 罗浩远远看见雷少轩被伏击,“啊”惊叫起来,所有人也都惊呆了。 就在雷少轩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那只凶狠的箭透入自己胸口的时候,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身影猝然飞扑过来,撞在雷少轩身上。 胡友德将雷少轩撞飞,那支箭却正好狠狠地插入胡友德的胸口,透胸而过。胡友德握着箭,倒在地上,鲜血从胡友德的嘴角浸了出来。 雷少轩见状,瞋目裂眦,发疯似砍杀周边的胡人,营帐的其他人也拼死围了上来。 雷少轩跪在胡友德身边。 长箭射进胡友德胸口,从后背透出,这种箭伤,意味着死亡。 雷少轩手足无措,嚎啕大哭。 胡友德是他在这里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精神支柱。 此刻,雷少轩感觉到天塌了下来,他无比痛恨自己,正是自己害死了胡友德。 “少爷,别哭。” 胡友德意拉着雷少轩的手,慢慢的积攒了一丝气力说道:“我、我……对不起夫人的嘱托,以后再也无法照顾少爷。夫人对我全家有大恩大德,我唯有死相报。少爷,你别难过,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若有机会回乡,望少爷替我回家看看。” 雷少轩发疯似的对营帐里的人拳打脚踢,每个人都皮青脸肿。 “你们全都该死,为什么不跟上来?”雷少轩不知道喊了多久,哭了多长时间,声音嘶哑道。 终于,雷少轩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