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国子监
国子监门前街道叫文华街,街道两边皆高墙深院,古木参天,颇为幽静。
文华街入口矗立着一座高大巍峨的琉璃牌坊,称文华门。
文华门牌坊琉璃为顶,云纹精致,颇显华丽不失典雅,以汉白玉作为匾额,嵌入其中,匾额题:文华锦绣。
门柱由青石雕刻而成,虬龙盘柱,栩栩如生,称龙门,龙为天子,进入太学,入天子之门,寓为天子门生。
文华门柱两边题着先帝御笔对联:克勤克俭,修身齐家平天下;唯公唯平,律性求真致中和。
劝勉之意跃然石上。
雷少轩抬头读着对联,兴奋不已。
科举扬名,入太学,为儿时梦想,今日终于站在这里,梦想成真,不由意气风发。
抬眼前看,文华街前面三三两两人群结伴而行。有老少同行,有男女结伴,颇为悠闲,有二品六品官员并肩而走,不分品阶,不由感到惊奇。
随即醒悟,太学之内无品阶,这些官员皆出自太学,回国子监多半选择了忘记品阶,这也是国子监特色吧。
正看得入迷,突然觉得腿上一疼,撞在一块石碑上,身子不由往旁边踉跄着横走两步,几乎摔倒。
低头一看,原来身体撞到一块齐腰高的石碑,上面写着:下马碑。
碑上还题着一行小字:文武官员军民人等至此驻轿下马。
不由哑然失笑,自己太过专注文华门和观察文华街情形,正如土包子进城,处处皆新鲜,以至石碑当街而立,却忽略不视,身为修士的反应能力也丢去了九霄云外。
颇为不好意思的四周环顾,忽然发现几道鄙夷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像看一个白痴。
正尴尬时,雷少轩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碑阻蟹将,龙门怎可横行?”
回头看,一名身穿旧布袍须发皆白高瘦老者,正戏谑地指着自己讥笑。
老者身边站着两名年轻人,一人执扇轻摇,似翩翩公子,一人锦绣衣衫风流倜傥,路过的人闻言皆哈哈大笑起来。
雷少轩看了看自己,顿时脸红不已。
从苦海回京,雷少轩一直以军士身份行事,行李中装的全都是军衣。
今日国子监报道,以为身为军士,自然该穿着军衣皮甲,束缚着腰身,以彰显军士身份,颇有些像画册中的蟹将。
文华门乃是龙门,蟹将龙门下跌倒,自然被人取笑。
虽然老者年纪不小,自己应该尊老,然而雷少轩已然有些恼羞成怒,讥讽道:“刀退蛮兵,凤楼任尔风流。”
对联不甚工整,然而却将身为边军,驻守边关退蛮兵,深感自豪之意浮现脸上,把三人视为不解边关苦寒,只知荒唐风流的讽刺之意表达得清清楚楚。
言毕,雷少轩扬长而去。
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突然大笑。
“我等风流也就罢了,没想到先生也在凤楼流连!”
“我何时流连凤楼?”老者一脸愕然。
“方才那‘蟹将’说的,他可以证明。”执扇公子画扇轻摇,道:“人不风流枉断肠。”
“然也!他风雪守门,任先生凤楼内风流。倒也有趣!”锦绣衣衫公子道。
“嗯……”
原来两个年轻人往日里常被老者取笑,借机曲解雷少轩本意,取笑老者。
“他证明?他守门?我何曾认识此人?”老者愕然道。
随即勃然大怒道:“查一查此人是谁家弟子。如此年轻,顶替边关军士冒功入学也就罢了,竟敢如此猖狂,取笑老夫。”
进入国子监,雷少轩很快失去了新鲜感。
也许是新生报道日,国子监内人有点多,人人皆锦衣玉带鲜帽,只有雷少轩身穿校尉军服皮甲,颇显突兀。
正如一只蛮牛闯入一群鹿群,雷少轩显得与之格格不入。
国子监皆书生,往日只有值守护卫为军士,军士多被视为低人一等,忽然有一个校尉排队登记报道,顿觉新鲜,人人侧目。
雷少轩顿时醒悟,自己肯定不是唯一边军推荐入太学之人,然而必定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位身穿军服入学报道的。
国子监毕业皆文官,边军推荐军官入学,必定当自己是文官,绝不会有人着军服,毕竟世人皆认为军官粗鄙,文理不通,军职天然低文官一等。
“姓名?”一名清瘦的教习执笔登记道。
“雷少轩。”
“何故推荐,来自哪里?”教习看了看雷少轩,补充道:“身具何职?”
“军功累积推荐,来自西北南军,任军情司巡校兼中军护卫营校尉。”
身后排队的几人闻言顿时微微哗然,谈论声顿起。
“中军护卫营,哼,又是谁家孩子到边关立功了?”声音拉长,讽刺之意无疑,“护卫营校尉,好威风啊!”
“慎言!你的臭脾气又犯了……”
“……”
“籍贯?”清瘦教习眼睛一亮,抬头看着雷少轩。
权贵子弟到边关任职,累积军功入太学之事屡见不鲜,然而任职最多的却是同校尉,同偏将,同都尉等,且多在中军护卫营任职,任职军情司军职的绝无仅有。
军情司是军内最危险的军种,巡校则是军队最基础的骨干军官,死伤最多的便是这一层次的军官,没有谁愿意将自己弟子送死。
“北川郡……”雷少轩忽然愣住了,喃喃不知所语。
自己少年离开北川入死囚营,哪里能记得自己详细的籍贯。
“籍贯?”清瘦教习直直盯着雷少轩。
“抱歉!”雷少轩脸上满是歉意,道:“我离家较早,年少不知籍贯。”
“我能看看你的军功记录吗?”教习突兀地问道。
“这!”雷少轩觉得有些奇怪,“自然是可以。”
凡军士皆有一本军功记录,记录入营以来受伤、立功、奖罚等记录,这些记录平时保存在队内,退伍时携带回乡,可享受军功待遇,伤者享受伤残福利。
雷少轩凭借军功入学,自然将记录带在身上以备查验,却从未想过会有人真的查看。
董文海明确告诉他,其他权贵弟子到边关任职镀金,取得推荐名额,其军功档案肯定是齐备的,却绝不会有伤残奖惩之类的记录,登记教习皆心知肚明,绝不会查看,毕竟这是打脸的事,很是得罪人。
“鹿陀岭,杀敌七人,手臂七寸箭伤一处;落龙坡,杀敌五人,左后背刀伤一处;平潭河,毙敌三人;百定,杀三人,左臂狼牙棒伤一处……”
教习脸色大变,道:“你身上多少伤?”
“这……”雷少轩更觉得奇怪,不过教习的话却不能不答。
“刀伤十一处,箭伤七处,马踏伤六处……锤伤两处。”这其中有不少是在死囚营里负的伤,因为杀的也是胡人,都一一记录。
四周瞬时沉寂。
清瘦教习看着雷少轩,叹了口气道:“你可以回去了,一个月后开始上课,你自己先读些书,不懂之处随时来国子监找我。我叫方青。”
真正的边军军官,大多识字不多,不下苦功夫,很难跟上其他人的学习。
雷少轩闻言,看着方青,好感顿生。
“多谢方教习,我会努力的。”雷少轩轻声道。
雷少轩转身正要离去。
“雷校尉稍等!”
后面队伍中闪出一人,身材微胖,高大魁梧,商贾模样,满脸笑容。
“在下叫宋忠,来自江东广德府……”
宋忠?送终?
雷少轩闻言几乎笑出声,脸上不露声色,忍得好辛苦。
宋忠面露尴尬,自嘲道:“名字,父母起,不可改。”
“为何改?”雷少轩愕然。
宋忠闻言,见雷少轩脸上并无异样,不由好感大增。
往日只要提自己名字,倒有一多半的人忍不住笑出声,虽不至于生气,却也着实尴尬。
“今日报道,明日便是同窗。”宋忠看着雷少轩,亲热道:“今日我做东,广寒宫宴请各位同窗……”
“这怎么好意思?”雷少轩眉头微挑,心里颇觉不自然。
广寒宫乃是西京最有名的青楼,号称天上人间第一家,在此宴请宾客,没有几百两银子根本出不来。
五百两银子已经足够买一处宅院,却只够广寒宫一席宴,甚至不够。据说广寒宫消费名目繁多,尤其美女如云,宾客又怎会只喝酒吃饭?
雷少轩正欲推迟,一只手拍在自己肩上。
“宋忠乃江东首富,岂不闻‘江东富十分,宋府占其三,东海招女婿,宋府摆宴席。’首富面子岂能不给?”一个长相周正,目光炯炯的青年看着自己。
“他乃是礼部侍郎三子简铭之,西京科举第四名,有名的才子,与其同窗,与有荣焉。”宋忠微笑道。显然与简铭之极熟悉。
“此言差矣,上有第一文章冠绝天下,其次第二风流倜傥,下有同窗不分彼此……”
“别穷酸了!广寒宫你名声第一!脸皮薄那种。”一个清瘦俊俏青年打开折扇,一步一摇走向前,大大咧咧道:“柳直,号菊花居士。”
暴菊花居士?雷少轩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柳直不明所以,脸通红,不以为意道:“此菊花非彼菊花,知我谓我心忧,不知我谓我直求!”
直求?雷少轩更笑,急忙道:“我不知你是忧是求,却知你心直。”
柳直眼一亮,道:“何以解释?”
“因为你脸皮够厚!不畏惧他人眼光,堂而皇之暴(号)菊花。”雷少轩满脸笑容,故意把号念成暴,开着玩笑道。
四周轰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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