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硫酸

午休时分, 宁秋经常和程小婉去学校外面的街上。

有时是为了消食，有时是为了买零嘴, 更多时候是倾听程小婉诉说家里的烦心事。

宁秋上学时通常不带手机，程小婉有时会亲自到一中找她，有时会让其他学生带信，她也习以为常。

雨后, 街道上的水渍已经全都干了。

不同以往的燥热, 细细的风在昏沉的天空下吹过, 携来丝丝微寒凉意。

雪糕店不远，出校门左转两百米左右就到了。

还未抵达雪糕店, 宁秋就蓦然停下了脚步。

约莫十步开外，孟梦和孙贝贝正站在路边的电线杆旁。

孟梦正低声与孙贝贝交谈着, 身上挂了一个浅粉色的小挎包。

见到宁秋出现，孟梦冲她扬起一抹深深的笑。

那是一个带着些许不怀好意的笑容, 眼神中藏着的恶意几乎掩饰不住。

宁秋敏锐察觉到, 打自己出现以后, 对方的眼神几乎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

仿佛早早就在那里等着她一样。

宁秋不认为以自己和孟梦的关系，在狭路相逢时，对方会莫名其妙地冲她微笑。

往常偶遇时，孟梦都是立刻冷下脸, 然后冲她翻两个白眼。

她警觉到了异样，立刻转身就走, 没有任何犹豫。

孟梦错愕半秒, 迅速高声叫起来, “你们赶紧拉住她！”

宁秋不由加快脚步，可刚跑了没两步便被三个女生拦住。

这几个女生的面孔有些熟悉，是孟梦的跟班小姐妹，平日里行事高调，就连一中学生都对她们的名字有所耳闻。

程小婉根本不在附近，显然对方有备而来，是故意骗她出来进行围堵的。

宁秋微微收紧手指，“是你冒用程小婉的名义骗我出来？”

“是我没错。”

孟梦笑了笑，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宁秋，无意识地抓紧了小挎包的长带。

她快速低语道：“贝贝你们几个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想做什么？”

宁秋微沉下脸，眼神防备。

“不做什么，就是找你聊聊，想为之前的事跟你道个歉。”

孟梦也笑着上来抓她的手腕，半拉半拽地推搡着宁秋朝旁边街拐角处走。

拐角处是一条通向旧楼小区的窄巷，巷口左侧是一家小餐馆，右侧并排摆放着几个蓝色的大垃圾桶。

这里是视线死角，没什么人。

宁秋自然不相信她的说辞，奋力挣扎起来，反抗孟梦将自己拉扯到没人的地方。

“你到底想干什么？”

宁秋没料到孟梦会这么大胆，竟然大中午的当众围堵自己，心下既谨慎又疑惑。

对方是按耐不住想要报复了么？

是要像当初对待程小婉那样教训她，还是准备把原书中对兰湾湾的所作所为放在她身上？

宁秋一人之力无法抵抗其他包括孟梦的五个女生，当机立断朝远处的同校学生呼救。

路过的两个学生停下脚步，不时朝这边频频张望，其中一个女生壮着胆子大声道：“你们干什么！别欺负我们学校的学生！”

孟梦扬眉瞪向那女孩儿，“你特么眼瞎啊，那只眼睛看见我动她了？”

孙贝贝也皱眉附和，“孟姐有时找宁秋谈谈而已，你们几个不相干的人最好少管闲事。”

“就是，惹毛了孟姐小心放学挨揍啊！”

孟梦在两个学校中还是恶名远扬的，作为荣昌的太妹大姐大，向来没人愿意招惹她。

否则放学以后必然被荣昌的学生盯上，不是玩笑话。

两个女生神色迟疑又紧张，显然不敢轻易惹怒孟梦，毕竟她们没有什么人“罩”，更别提孟梦还带了四个跟班。

女生看了宁秋一眼，咬牙道：“你最好别乱来，我们回校找老师去！”

说着，拉起身旁的同班同学就跑。

孟梦脸色微变，眼神隐隐有几分狰狞。

她也不再演戏，低声道：“别磨蹭了，赶紧抓稳她！”

叫救兵又怎么样，就算叫来了人，也晚了。

三个女生牢牢抓住宁秋，嬉笑道：“孟姐你开口，我们立马就动手。”

孙贝贝在一旁冲举起手机准备录像，的神色也变得兴奋起来。

“孟姐快动手吧，别跟她客气。”

她记恨宁秋许久了，当初宁秋在街上替程小婉出头，还用垃圾桶里的鸡毛掸子打了她。

要不是有怀舟护着宁秋，她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前阵子在雪糕店发生冲突过后，有一天孟梦忽然对她说，决定教训教训宁秋。

孟梦得意洋洋，说她交的男朋友是个隐形富二代，身份不简单，居然是卓瑞集团老总的儿子。

这下她也是有男朋友撑腰的人了，根本不用怕怀舟。

孙贝贝一边在心里羡慕嫉妒，又一边跟着兴奋高兴起来。

她要把宁秋被扇耳光的视频发到网上去，她等这一天已经好久了。

孙贝贝因为孟梦会像以前教训其他女生那样扇耳光或扒衣服，去不料孟梦竟迟迟没有动手，而是眼神微狞地拉开了粉红色的斜挎包。

那眼神连孙贝贝都看的有些背后发毛，她忍不住轻唤道：“孟姐？”

孟梦脸上的笑透着一丝诡异和疯狂，从粉红色的挎包里拿出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

密封的玻璃瓶中装着同样透明的的液体，瓶身没有贴任何标签，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宁秋脸色微变，心头隐约猜到某个可能性，立刻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想要挣脱旁边三个女生。

双臂被制住无法动弹，她猛然鼓足全身的力气，飞快地抬脚朝孟梦踢去，想要将她手中的玻璃瓶踢翻。

这一脚却踢歪了，另外三个女生拉扯着宁秋，着力点落在了对方的胸口。

“啊！”

孟梦痛的尖叫了一声，酿跄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孙贝贝爆了两句粗口，惊怒道：“孟梦你没事吧？我替你扇她！”

“你滚开！”孟梦却咬牙切齿地一把将孙贝贝推开。

她用力拧开紧封的盖子，从地上爬起来朝宁秋扑了过去。

宁秋的心颤了一下，划过一抹恐慌，下意识地扭头躲避。

胸口微暖的平安扣贴在因紧张而发凉的胸口，最害怕的时刻，她忍不住在心底喊他的名字。

怀舟。

仿佛是听见了她的祈祷和呼喊，这一刻，右侧巷口传来熟悉的声音，蕴含着怒意和紧张的怒吼。

“宁秋！”

孟梦被这道声音吓得浑身一抖，动作都跟着停了半拍。

那握着玻璃瓶的手离宁秋越来越近，怀舟瞳孔微缩，眦目欲裂。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脑中空白一切，凭着本能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猛然挥臂推开孟梦的手。

宁秋依旧不敢睁开眼睛，直到被紧紧拥入一个气息熟悉的胸膛中。

下一秒，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玻璃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瓶身四分五裂。

不知名的液体洒了一地，在沾着少许数水渍石的板上涌起小气泡。

她听见耳畔响起女生们凄厉的惨叫声，有孟梦的，也有孙贝贝的。

还有头顶上方，他因剧痛而倒抽冷气的声音。

刺鼻难闻的味道钻入鼻子，宁秋闻出来那是硫酸的味道。

孟梦疯了吗？

她的心跳仿佛停止了三秒，猛然睁开眼抬头看向怀舟。

他紧紧地皱着眉头，死死地咬着发白的嘴唇，额头全是汗珠。

从身高差的角度，宁秋能清楚地看见洒在他左肩和弯臂上的可怕液体。

她浑身颤抖起来，所有的冷静和理智在这一刻破碎，尖叫出声。

“脱掉……快把衣服脱掉！”

宁秋大脑一片空白，迅速伸手扯掉怀舟的校服短衫，然后疯了似地拉着他朝旁边的小餐馆冲进去。

孙贝贝等几个女生被抛在身后，有的捂着脸，有的捂着手臂和小腿，皆是满面惊恐，啜泣不止。

孟梦似是吓傻了，看着怀舟远去的背影，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剧痛，脸色惨白。

小餐馆的墙壁旁放着大型鱼缸，宁秋甚至来不及解释一个字，用被脱掉的校服短袖在怀舟左肩和手臂上迅速擦了几下。

然后又夺过老板娘手里的塑料水瓢，疯狂地朝他身上泼水。

老板娘懵的朝后推了两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其他正在用餐的客人也纷纷投来疑惑和好奇的目光。

怀舟脸色发白，裸露着上身，肌肉跟着抽搐了两下。

“宁秋……”

“别说话……快、快弯下腰把左手伸出来。”

不能再伤到他更多的地方。

她知道这样做会让他很痛，可别无他法。

虽然教科书上写过，硫酸遇水放热，要用干抹布仔细擦完再用水冲。

但宁秋清楚，大量的水流所能带走的热量是硫酸自放热的好几倍。

被硫酸泼溅的时候，最关键点就在于，要在最快的时间内稀释硫酸的浓度，并缩短硫酸和皮肤接触的时间。

这个时候不止是用水，只要是任何无毒液体，哪怕用食用油冲洗都行。

宁秋整个人都是在发抖的，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半拍。

她红着眼看向老板娘，带着一丝哭腔祈求道：“求求您帮个忙，快送他去医院，快……”

老板娘意识到遇上了突发事件，立刻放下生意，招呼起人帮忙来。

*

最近的医院离一中只有三百米。

这天下午，医院总共接收了六个被硫酸烧伤的高中生，其中有五名都是女生。

怀舟和孟梦的伤势较为严重。

当时他将玻璃瓶挥开，洒出来的液体飞溅到了左肩，手臂上也沾了一些。

而孟梦与未能幸免，被烧伤了脖颈和左侧脸。

另外几个女生被少许硫酸溅到了面部和小腿，但程度轻微，并不严重。

宁秋坐在医院长椅上，身形单薄。

千钧一发的时候，怀舟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住了她，哪怕在受伤的时候，也未曾放开。

那东西本是冲着她的脸来的。

到头来，却只有她毫发无伤。

警察已经接到报案，前往事发地点进行了调查。

怀爷爷焦灼地在病房中走来走去，紧张又慌乱地拉着医生问，“同志啊，你快告诉我，我孙子伤的严重么，啊？”

医生握着他的手安慰道：“他虽然是接触到强酸最多的那个，好在当时紧急处理的非常到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照目前看来，如果治疗得当，恢复效果会比预料中的好。”

一般被硫酸烧伤的人之所以伤势严重，很多都是因为急救处理没有做到位。

怀舟的伤势处理及时，烧伤面积约莫有成人手掌那么大，看起来是最严重的，但烧伤等级反而是最轻的。

另外几个女孩子当时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尽管烧伤面积小，却程度严重，脸上丑陋的小疤痕只怕一辈子都消除不了。

怀爷爷作为家属，被护士领着前去缴费办住院手续，病房里还剩下宁秋。

怀舟伤了肩膀，只能裸着上半身趴在病床上，微白着脸色侧头看她。

“别担心，我没事了，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宁秋望着他摇头，这一刻，紧绷了半日的神经一下子松开，猛然止不住呜咽起来。

上辈子她还活着在外国读大学的时候，曾经亲眼目睹过有人被大量硫酸泼面。

受害者是个被前男友报复的女生，宁秋亲眼看见她的脸变白，然后变黑。

最后那人死了。

心头涌上的是无尽的恐慌和害怕。

怀舟第一次见她哭的这么厉害，上气不接下气，满面泪水。

“宁秋，别哭……”

他眼神紧张，急切地想要伸手去触碰她的脸，抹去她的的泪水。

上了药的肩膀还在火辣辣的疼，怀舟忍着痛抬起手。

宁秋连忙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他牵动伤口。

“你别动，会疼……”

怀舟用力握住她的手，紧紧地看着她摇头。

“我不疼，你越是哭，我才会疼。”

那眼泪不是柔软的，而是锋利的，一滴滴令他心如刀割。

“都怪我……”

宁秋垂头啜泣，滚烫的泪水落在他手背上，温度灼人。

如果她没有出校门，今天就不会发生这些了。

“你别这么想，根本不是你的错！”

是那些人太恶毒，蛇蝎心肠，令人发指。

想起中午发生的事，怀舟眼中浮起后怕的神色。

“我现在只庆幸，今天受伤的不是你。”

怀舟不敢想象，如果没有李安阳那通电话，他没有及时赶到，会发生什么。

宁秋绝对不可以有事。

否则，他会疯掉的。

*

孟梦的所作所为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只是在两个学校里闹的沸沸扬扬，很快也上了当地的新闻报纸。

警方取走了现场碎掉的玻璃瓶，其容量并不小。

假如真的全部泼在一个人身上，或许不仅仅是致伤致残那么简单，严重的话甚至会夺走他人性命。

孟梦的作案动机，快要赶上蓄意杀人了。

如此恶毒的行径，造成的社会影响是极度恶劣的。

连整个荣昌职高都被教育部门高度重视并点名，警方绝无可能轻易放过她。

不止因为她冲宁秋去的，更因为她伤到了怀舟，还波及了当时好几个不知内情的荣昌女生。

孟梦没想到受伤的会是怀舟，而宁秋却毫发无损。

她也受伤不轻，没预料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吓得哭着对一切供认不讳。

“我没有想要杀人，我只是想报复一下她……”

孟梦她只是学着新闻八卦那样做，根本不知道硫酸的危害有那么大。

“你是从哪里买到这么大量的硫酸的？”警询问她。

C市这样的大都市跟小县城不同，监管力度极强，强酸这类危险化学药品私人通常是无法轻易购得的。

必须在公安禁毒部门办理购买备案，才能够被允许购得。

孟梦道出了硫酸的来历，却令怀舟几欲目裂。

那东西是宋城给她的。

她之所以会明目张胆地报复宁秋，是受了宋城教唆，也是因为对方，才会那么大胆。

宋城哄骗孟梦，说她是未成年人，就算犯了罪也不会坐牢。

而且宁秋只是普通家庭，孟梦就算真的把对方怎么样，他也能够保证孟梦不会有事。

宋城对此却极力否认。

孟梦并不知道他和怀舟的关系，因而对他信任有加。

不过他根本没想过包庇孟梦，早就把证据妥善地处理掉了。

这样做，不过是一石二鸟。

利用一个在乎怀舟的人，去毁掉另一个怀舟在乎的人。

怀舟几近有想要杀人的冲动。

他知道宋城心底在打什么主意。

宋城是想报复他，报复他这几年来的羞辱与殴打。

宋城喜欢抢走那些暗恋他的女孩，可宁秋他抢不走。

更重要的是，他在乎宁秋。

从知道他对宁秋的心思起，宋城就没有忘记过她。

对方想要毁了宁秋，毁掉他最心爱最珍视的人。

这个人是如此卑劣，阴暗，又懦弱不堪……

明明恨极了他，疯狂地想要报复他，到头来却从来不敢正面对他动手。

令人作呕。

动宁秋的心思，无异于要怀舟的命。

他不会放过宋城的。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