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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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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永昼皱了皱眉, 企图去克制住心中局促的不安。

自从入了陆地神仙之境,登天之难也挡不住一把明烛初光, 落永昼很久未曾有过类似的情绪。

有什么能难得住他?能让他不安?

下一瞬,落永昼即知答案。

不知何时起,他所在之地已经改头换面,不再是伶仃仃一片空洞荒芜的褐色土地,踩上去会有稀松土壤的窸窣声响。

土地整片地被拔高, 成了林立群峰的脊梁骨, 其上的青天也生出白云,如神女衣带一般地环绕在青翠山峰间。

是落永昼毕生最熟悉, 最难忘的地方。

白云间。

方才他所处的遗址荒无人烟,只有偶尔地几只蝉栖在枯枝上声嘶力竭拉长了嗓子,而今却全然换了一副面貌。

群峰之间, 楼阁之中, 山径之上, 全是行色匆匆的弟子。

他们着白衣,佩长剑,各有各的体貌美丑, 高矮胖瘦,却又不约而同能在眉间攒着惶急焦虑的神色,忧心忡忡。

“不孤峰那边的事情…是真的吗?”

说话的人提到了白云间近日来最不愿意去触碰的话题。

他同伴也很想回答他一句不是真的。

我们白云间的顶梁柱还在,人族的天还没塌半边。

可这些话终究是自欺欺人。

同伴将头低得很低, 好像要把石阶缝隙里丛生的青苔好好研究一遍似的:

“不孤峰的丧钟先前向天下敲过九九八十一下, 魔族的军队接着又至长城脚下, 明明之前是已经退兵的。若说不是巧合,你信吗?”

若不是白云间的越霜江,天下唯二的陆地神仙,谁配得上不孤峰九九八十一声丧钟长鸣,昭告仙道?

谁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呢?

随后是一阵良久的,压抑到几近窒息的沉默。

弟子复说话时,带了一点不知所措的哭腔:“不孤峰一脉几近断绝,白云间无主,人族却一臂。然而魔族那边养精蓄锐,从魔主到日月星皆是好好的。”

就算是不掐着指头算魔军多少,长城驻军又有多少。单说是以月长天一个陆地神仙要对阵魔族四个,足以让人绝望。

“白云间就在边境长城后面,一旦魔族入侵,我们首当其冲,我们该怎么办呢?”

他们还保得住己身,还能拥有像从前那样在山中无忧无虑修行,与同门嬉戏打闹的时光吗?

谁来守护白云间,谁来守护人族天下?

原来他们平时的安稳表面下,早已千疮百孔。

千疮百孔到本应该替他们遮风挡雨的所谓靠山,在真正的风雨来临时,竟不堪一击如一截朽木。

“不提这些了。”

同伴似是想安慰他,让他振作起来,最后复归于强颜欢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魔族的事八字还没一撇,怕什么怕?”

他们看不见落永昼,落永昼却能完完本本地听到两人对话。

他知道了这是哪里。

是两百年前的白云间。

是越霜江、崔无质和祁横断三人死的时候。

是落永昼哪怕经过两百年,自己登顶天下第一,也不愿意去回想的记忆。

也许是心理使然的原因,落永昼只觉得朗清的和风里掺上几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簌簌地扑来如钝刀割面。

谈半生…

落永昼竟是冷声笑了出来,笑得脊背一阵一阵止不住地抖。

他想通了前因后果。

自己最开始在明镜台遗址上发现的几个阵纹,并非是谈半生手笔,明镜台灭门也不是谈半生所为。

应当是动手之人别有用心留下,特意想要挑起他和谈半生之间矛盾。

可谈半生来过这里。

他比落永昼来得更早,来这里布下了的困阵,悄然掩盖去一切布阵的手法痕迹。

他知晓落永昼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于是特意布了困阵等待落永昼的前来。

落永昼了解谈半生。

谈半生也当然了解落永昼。

他清楚落永昼的剑,清楚该怎么布阵才不会引起落永昼的疑心注意。

更清楚落永昼的弱处在哪。

这世上再重的威压,再深的杀机,统统困不住落永昼。

他唯一的软肋,只有时光长河里不可挽回的缺憾。

譬如两百年前的不孤峰之难。

于是落永昼顺理成章地踏进谈半生给他留的迷阵。

落永昼笑得弯下了腰,眼光恰好看着了地上葱茏的草木,使他想起在明镜台废墟上的零落阵纹。

谈半生既然早早来过,不会不发现这意图栽赃陷害他的手笔。

那么谈半生是出于何等的想法才不曾抹除这阵纹呢?

是信落永昼对他的信任不会因为这小儿科一般的手段而动摇——

还是在他看来,自己算计了落永昼,他们两人反目成仇是早晚之事。

所以多几个阵纹少几个阵纹,误不误会,对谈半生而言,已经不足痛痒,无关紧要?

“师父,师兄。”

落永昼低低道。

他说得煞有介事,仿佛身边真的有那么三个人和他围坐着,撑着下颔,等着他随便乱说点什么。

上到天下格局,小到家长里短,说起来都是快活的,眉飞色舞的。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前的记忆,久到落永昼再用这两个称呼时,心中不觉生起恍如隔世之感。

他伸手抓了一把,除了指缝间的空气,什么也没抓着:

“我曾经很想回到这个时候,想你们活下去,想悲剧不再重演,想天下苍生都好好的。”

他愿意拿一切,不惜任何代价来换。

可惜时光如大江东流,一往不复返,过往不可溯,即便是以陆地神仙威能,落永昼能斩落大妖魔主的头颅,却依然是两百年前的事情束手无策。

原来陆地神仙在有些时候和普通凡人,并无任何不同。

“所以尽管这只是个回忆幻境,尽管我心中不能再清楚它的目的仅仅是困住我,是使我沉溺其中。我的剑依然会慢。明烛初光一旦慢,剑下锋芒,便不足以破开谈半生布下的幻阵。”

落永昼说着说着又有点想笑。

做剑圣,做天下第一两百年,人人捧着说,吹他说他是人间传奇,独一无二。

落永昼真信了。

他真自大到以为他经历过世间至难至险的一切

他将性命挑在剑上,与生死擦肩。

他曾一剑冠绝天榜,对阵万魔,诛魔首,镇长城,点为人间灯!

凡是人烟所在处,皆有剑圣明烛初光的传说。

世上有什么艰难险恶,有什么穷途绝境能困得住他?

没想到落永昼独独想漏了一个。

挚友的背后刀。

真是狠,真是绝,往他脸上狠狠打了一个耳光,响亮有声。

“我不恨谈半生。”

落永昼说。

他若真对谈半生恨得咬牙切齿的话,哪里用得着被困在幻阵中犹豫踌躇?早该一剑破去了幻阵,飞剑去取谈半生首级。

恨也是动力。

是比其余一切□□都要强烈,都要浓厚的动力源头。

可落永昼恨不起来谈半生。

他深深吸一口气,喉咙干涩,嗓音也像是一字字挤出来的般嘶哑:“谈半生师父为魔族殚精竭虑而死,他有什么理由不恨魔族,有什么理由不对未来的大妖魔主斩草除根?”

落永昼掂量得出谈半生师父对谈半生多重要。

谈半生这半辈子,在他师父活着的时候为他师父活,在他师父死后为他师父期望活,就那么点盼头,就那么点光,无论生死。

你说他师父对他多重要?

即便是落永昼自己扪心自问,他自己能不恨魔族,能不将恨意宣泄在魔族身上吗?

怎么可能?

魔族杀了越霜江,杀了崔无质,杀了祁横断。

杀了教他如何去爱天下的师长,杀了这世上对他而言最为重要的三位亲人。

魔族让他亲人死尽,不孤峰上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人。

落永昼有段时间晚上做梦时都是琢磨着怎么把魔族彻底夷灭,怎么以血还血永绝后患。

怎么可能不恨?

穆曦微的事情上,落永昼自己不是没有犹疑过。

说一千到一万,他还是怕难以两全。

剑圣不怕死,不怕声名狼藉,只怕自己枉负大义,牵累其他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

落永昼忽然又想到了穆曦微那声十六。

“可穆曦微他…不是妖魔主。”

落永昼想了想这短短一段时日的相处,发觉自己竟能说出穆曦微的很多好。

他的赤子之心,他的本性纯善,他的少年温良。

这些好到了落永昼嘴里,又通通变成简简单单的一个定论:

“他不该死的。”

穆曦微才是最最无辜的那一个。

他明明不曾辜负,不曾有愧于天下任何一个人,却要被迫地背起整个人族过去的血债。

他明明想要所有人都活,他想要活的人却无不盼着他死,算计着他的性命。

只是因为一个妖魔本源。

若无没有妖魔本源,穆曦微也该是千千万被落永昼护在明烛初光下的一员。

也该大放异彩做个天纵之才,顺风顺水过完半生,做下一代撑起人族的脊梁骨。

世人会称赞他的光明磊落,会钦佩他的舍己为人,生时歌颂他的事迹,死后也能做百世流芳的传说。

穆曦微何其无辜?

落永昼轻声说:“师父师兄,抱歉。谈半生特意困住我,多半是察觉穆曦微的身份。”

“越迟变数越大,我不能再耽搁。”

幻境再是他朝思暮想之处,有他再多的执念不甘,也终究是个幻境。

他要做好的是现世。

落永昼收回了手,正欲抽剑时,突然发觉掌中多了一样物事。

他摊开了手掌,上面躺着一朵小小的五瓣白花。

当真是很小很小,弱不禁风的一朵。花瓣洁白而娇嫩,叫人不敢用力,嫩黄的花蕊许是因为离了枝头的缘故,抽出几丝蔫搭搭地垂下头来。

落永昼于回忆空隙的电光火石间,认出了这朵花。

崔无质在不孤峰时,向来爱侍弄些花花草草,他有耐心,手又灵巧,无论何等娇贵难伺候的灵花仙草到崔无质手中,皆是生气勃勃的。

可惜他那样精心培植的花草灵木,总是不免受落永昼与祁横断打架时的余波殃及,大片大片地死。

崔无质也不恼,不责怪两个自认心虚灰溜溜滚来赔礼道歉的师弟,反倒是叫他们不必介怀,下次小心即可。

他不介意,落永昼却将崔无质的这项爱好看在了眼里,放在了眼中。

他之后每次出门,都会给崔无质带来许多千奇百怪的花草。有些花草珍贵,生死人肉白骨,百万灵石难求一株;也有其貌不扬的,乌漆抹黑一颗种子,根本瞧不出日后是丹葩宝树还是狗尾巴草。

崔无质来者不拒,全部欣然笑纳,用心地种在了不孤峰上。

五瓣小白花便是落永昼带给他的一颗种子种出来的。

那颗种子生机几乎全无,即便是崔无质也是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晨起照料,午间探看,傍晚松土,日日不辍,用去好几年的功夫,方让其重焕生机,开出花来。

祁横断兴冲冲地和他跑去一起看,想瞧瞧是什么名贵物事,姗姗开迟了几年的花。

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开的不是什么仙境奇葩,也非人间富贵花,而是凡间随便哪块田野里都从来不缺,普通之极的小白花。

和狗尾巴草相比也差不了太多的那种。

祁横断见了,当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逮着落永昼就是一通嘲笑。

至于他究竟是嘲笑落永昼没眼力见,还是暗中嫉妒落永昼只给崔无质带东西借机发泄,则不得而知。

落永昼难得没把祁横断怼回去,颇为歉意向崔无质道:“对不住师兄。这粒种子是我在一处秘境中所得到。我想着距今时间久远,许是上古异种也说不定。”

没想到久远归久远,特殊却一点都特殊。

落永昼没想到上古也有狗尾巴草这等玩意儿。

可见其生命力顽强,活过了一代代的修士,叫人敬佩。

“无事。”

崔无质望着他一笑。

他为人处事贯来温和不争,虽说长相出众,在其清和如水的气质下难免显得略有了一两分寡淡,很少让人去注意到。

可是这一笑之下,却是什么都掩不去的清隽出尘,如竹枝积雪,玉石生光一般的动人。

崔无质温声说:“是很漂亮的花。”

他每一个字均是发自肺腑真心,说得连落永昼都不好意思接下一句。

崔无质手指拈着一朵小小的不起眼白花,神情珍惜,仿佛手上是不世出的珍宝:

“我很喜欢,这几年的照顾便不算白费,很值得。这是我在不孤峰的植物中,最喜欢的一株。”

当时的落永昼一根筋,以为他师兄的爱好就是这样奇特,不爱名花不爱仙草,偏偏对路边的一朵小白花另眼相待。

于是落永昼绞尽脑汁地迎合崔无质喜好,今天给他带田野里丛生的狗尾巴草,明天给他摘自己赶路时看到的一串红。

祁横断世家子,没见过这些,倒是觉得很新鲜,听落永昼忽悠一愣一愣的,还真以为狗尾巴草是天狗尾巴所化,其貌不扬,却珍贵无比,万金不换。

他兴冲冲地拿出去向自己的友人同门,堂表兄弟炫耀,结果却得来了一致的怜悯眼神。

祁横断不以着恼,心里美滋滋地想着看吧,这就是你们见识鄙陋短浅,连狗尾巴草都不曾见识过。

他不和井底之蛙一般见识。

崔无质倒是知道,却不点破落永昼的鬼扯,每次接到落永昼送过来的野花野草时笑容皆是发自真心的喜欢,细细将他们种在了不孤峰上。

最后狗尾巴草越长越旺,占据了半座不孤峰,以顽强的生命力,爬上了山顶最上面越霜江的洞府。

越霜江那时候刚刚闭关出来,推开门就是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摆的俏丽身姿,吓得他以为白云间的财务出了什么大问题,连个给不孤峰除草的人都请不起,连忙拔腿奔向了掌门所在。

经过反复核算,越霜江确认了两个事情:

一来白云间的财务没有糟糕到放任狗尾巴草顽强生长,占据他堂堂一个陆地神仙府邸的地步。

二来狗尾巴草是他的三个徒弟搞的鬼。

越霜江愤怒地回去,拍案质问,警告落永昼不要再把什么野花野草都往他们不孤峰这边带。

他不是那么随便的陆地神仙。

穷归穷,面子人设不能崩。

落永昼不以为意,根本不把他警告当回事,说师兄喜欢这些。

言下之意是你的面子人设和师兄比起来算老几?

越霜江胸口一阵气闷:“……”

崔无质笑意漫过眼底,附和落永昼说,他的确很喜欢这些狗尾巴草,让越霜江包容一二。

越霜江:“……”

他还来得及把徒弟和狗尾巴草一起打包赶下不孤峰吗?

落永昼是等后来才明白过来,崔无质好歹为越霜江首徒,白云间未来的掌门人,眼光阅历皆是不差,怎么会当真喜欢那些其貌不扬的小白花,狗尾巴草?

他喜欢的不过是落永昼带回来的东西,是落永昼寻寻觅觅的那份心意。

可惜落永昼想明白那个道理的时候为时已晚,狗尾巴草长满了后面半座不孤峰,最后止步于崔无质的墓前。

他能上天入地,天下送来讨好他的灵植可以堆满一整座的不孤峰。

可是落永昼再也没办法给崔无质补上他喜欢的花花草草。

他把狗尾巴草和小白花全留下了,任凭它们自由开在不孤峰上,欣欣向荣。

落永昼和崔无质一样。

他不在乎那是不是地上无双天上罕见的花草,更不在乎狗尾巴小白花会不会有损剑圣威严,显得不够有排面。

落永昼只知道那是崔无质亲手种下的东西。

这便够了。

而此时躺在他掌心的那朵小白花——

落永昼定睛去看,发觉赫然就是几百年前他送给崔无质那颗种子上长出的花。

他缓缓合拢了掌。

落永昼记得一段时间前,他在崔无质与祁横断两人墓碑旁讲关乎穆曦微的事情时,也有鸟雀给他衔来一模一样的一朵花。

轻飘飘落在他掌心上,像是一朵云,一颗糖。

像是崔无质留给他的最后一点温柔善意。

也许崔无质与祁横断,不过是换个形式存在于这世上。

也许他的一举一动,他们两个是看得见的,是知道的。

也许崔无质和祁横断,也会支持他那么做。

“师兄。”

落永昼对着手掌上的白花说,“你若在世,一定会喜欢曦微。”

“你一向纵容我,就再纵容我这一回。让我当作你在,当作你知道,当作你喜欢曦微。”

“冒犯了。”

他长剑出鞘,煌煌明光如雷霆天降,劈向白云间最高的那座主峰。

不孤峰裂为两半,却毫无天崩地裂的惊人响动,唯有幻境景物如烟云涌动,随着平滑向两边倒去的不孤峰,消散于落永昼眼前。

******

陆归景与祁云飞在台阶上发了会呆,骂了会老天爷,随即又为到底要不要杀穆曦微大吵一架。

陆归景说不能杀,你杀了他师叔怎么办。

祁云飞说必须杀,你不杀他师叔怎么办。

他们吵到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怒上心头,一拍两散,各回各峰。

两人一个从不孤峰北边,一个从不孤峰南边,鬼鬼祟祟上了不孤峰顶。

祁云飞想着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抢在陆归景过来前动手杀了穆曦微才算安心。

陆归景想着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抢在祁云飞动手前把他打晕拖下去关禁闭才算安心。

然后他们在不孤峰峰顶了遇见彼此,由于两人一个比一个心事重重,愁思郁结,根本没怎么看路,互相撞了个满怀。

祁云飞一惊:“师兄!”

该死,陆归景怎么会比他先?他还能不能在陆归景阻拦下杀穆曦微?

陆归景一诧:“师弟!”

该死,祁云飞怎么会比他先?他还能不能从祁云飞剑下抢救穆曦微。

祁云飞刷刷抽出了剑。

陆归景也刷刷抽出了剑。

陆归景道:“师弟,我知道你想一剑快剑,剑意如秋风扫落叶,密密无阻,去取穆曦微首级。这时候我若以大量灵力,打断你经脉中剑气运行,便可阻你。”

他火眼金睛,看出祁云飞的行事意图。

祁云飞镇定道:“师兄,我知你长于比拼灵力。可我只要一剑风雷,使你经脉麻痹,你起码有一息是动不了手阻我的。”

他应对敏捷,想出对付陆归景的方法谋略。

他们又沉默下去。

陆归景与祁云飞从小相识,那么多年来练剑都是一起的,自幼要不就是祁云飞打架陆归景收拾烂摊子,要不是陆归景起争执祁云飞去给他出头,早已密不可分。

他们对彼此了如指掌,只要看对方的眉头是怎么皱,手又是怎么握剑,便可对对方下一步想干什么知道得清晰无遗。

祁云飞说:“打吗?”

陆归景说:“算了。”

祁云飞很是欣慰。

他以为陆归景的死脑筋终于变通过来,他们之间不用上演一场同门相残的戏码,可以一起杀穆曦微共创繁荣新未来时,就听陆归景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力道:

“人都走了,还打个屁打。”

祁云飞:“???”

他们绕了不孤峰一圈,神识搜遍了不孤峰每一寸角落,然后确定穆曦微的确是跑了。

祁云飞脸色很不好看,像是下一刻就会暴起杀人,冷冷道:

“我就说姓穆的小子心怀不轨。倘若他一无所知,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跑下不孤峰去?”

陆归景不语。

他心里仍是偏向穆曦微一无所知的。

但祁云飞说得对,穆曦微离开不孤峰的时候的确是太过微妙巧合,而自己手中,又没有可以证明穆曦微表里如一的证据。

“掌门!”

这时候,弟子急促的叫喊打破了两人无形之间的僵持气氛。

他跌跌撞撞朝陆归景所在跑过来,等近了陆归景周身三尺,更是一个踉跄,扑跪在了陆归景身前,声声泣血:

“您派去保护穆家的白云间弟子…全都没了!”

如晴天霹雳劈在不孤峰上。

******

通州穆府。

穆家是这座城中最大的人家,过往来人无不仰穆家的威风,每路过通州城,必定递上拜帖一份。

而穆家亦是秉承祖训的热情好客,但凡是递上拜帖的,无论士农工商,贩夫走卒,皆由管事备上好酒好菜与当地特产,请进来好一番招待。

这样一往一来之下,穆府常年车水马龙,各地的衣冠来客络绎不绝。

唯独今天是个例外。

穆府的大门紧闭,朱门上衔着门环的兽首眼睛里恰恰贱上两滴鲜血,透出一抹不详的猩红之意。

穆府所在,是通州城中最繁华,最热闹的街巷,此时却没一个人影,连野猫也识趣,不敢近这是非之地,迅速地跳上树枝,身影轻盈地消失在了树荫里。

大门内,穆曦微望着满地的断肢残骸,手脚冰冷,连眼睛都是晕眩的。

他不敢看。

离他最近的一只断臂手上带着个福禄寿的金戒指,指节因长年累月的劳作显得分外粗大,应当是厨娘的。

她做的一手好菜,穆曦微记得每当自己童年被父母训斥,闷闷不乐时,厨房给他端来的菜总是会格外丰盛,格外用心。

也许是甜滋滋的花哨精美的糕点,也许是刚刚摘下来尝鲜的时令蔬果,俱是能让穆曦微眼前一亮,抛开被训的不快的小惊喜。

穆曦微知道,这一道道菜肴甜点,都是出于厨娘的用心。

穆曦微和厨娘的儿子一般大,厨娘对他的感情自然不一样,常常在穆曦微面前把自己儿子贬得一无是处,念叨着她儿子要是能出落得有穆曦微以半俊俏,她也就心满意足,可以安心蹬腿闭上眼睛。

吓得穆曦微赶紧呸呸呸她几声,说大娘若是走了,谁给我做饭吃?

厨娘擦干净手摸了摸他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说小郎放心,大娘给你做一辈子饭吃。

穆曦微离开穆府时,厨娘还叮嘱过穆曦微,说让他一定要早点回来穆府,好赶上她儿子的喜酒。

她不放心穆曦微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吃也吃不好。一想到自己精心喂大的孩子要受这个苦,厨娘每次说着说着都要掉眼泪。

她不知道的是穆曦微再也赶不上她儿子的喜酒,也再也吃不到她做的东西。

厨娘的手旁边躺着另一条被砍下来的手臂。

那条手臂看着更为粗壮有力,小臂上结结实实地打着护腕,手掌中仍然紧紧握着一把连环金刀。

穆曦微识得这把金刀,识得这只手。

这是他们家护院之首,武艺高强,素来很有威望,穆曦微称他一声王叔。

王叔喜欢喝酒,喝醉了便高谈阔论自己一把连环金刀行走江湖的往事,迷迷瞪瞪地睁着眼,开始吹嘘自己当年是何等英俊潇洒,何等打遍天下无敌手,引来佳人倾心侠杰结交。

他曾救过穆曦微祖父和父亲的命,也就教过穆曦微许多武艺。

穆曦微父亲性情板正,对他这个独子素来严苛,穆曦微小时候是被训着长大的。

每次他被父亲训到一个人闷闷不乐的时候,王叔就会带着一坛酒,一碟花生米来找他说话逗乐解闷子。

他会给穆曦微讲江湖里那些豪侠美人,荡气回肠的故事,会教穆曦微许许多多稀奇古怪却又莫名有用的小招数,最后给穆曦微倒一杯酒,拍桌子说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喝一杯酒过不去的事情?

穆曦微尝试着小小抿一口,结果被辣得流下了眼泪,从此对这种东西敬而远之。

穆曦微想要学剑的时候,王叔跟他发了好大的脾气,说真男人从不唧唧歪歪用剑,穆曦微敢学剑他就不认自己有穆曦微那么一个侄子。

穆曦微只有在习剑的这件事上犯犟,一句话都不听王叔的,把他气得够呛。

那是自己一手带大,看着他从牙牙学语的幼童长成翩翩少年的孩子。

王叔能怎么着他?

最后他还是给穆曦微寻来了许多失传的剑谱,一面冷哼着说穆曦微不学他的东西,将来一定悔到肠子都青了,到时候哭着求他也没用。

然而都没了。

答应过他要给他做一辈子的饭,答应过要对他倾囊相授的高超武艺…都没了。

穆曦微幼时回忆里最灵巧的手,最用力的臂膀,都没了。

它们离开它们的主人,失去它们的生机,变成了一摊躺在那里的碎骨烂肉。

过不多久就会腐烂在这里,引来一堆堆追逐着腐肉而来的蚊虫苍蝇。

到最后,蚊虫苍蝇也懒得光顾;任由他们化在泥土里作最后的归宿。

穆曦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他越看,身体越冷,头疼越重,到最后连站都站不稳。

可穆曦微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近乎自虐,乌黑的瞳仁根本没转哪怕一下。

他在一刻之前还在不孤峰上。

穆曦微自从得知剑圣是想收自己为徒,喜从天降,别说是谋划着怎么逃离白云间,便是直接赶他,穆曦微也是能待得稳如泰山不肯走的。

他那几日在不孤峰上过得悠闲自若,除却剑圣迟迟不归,友人洛十六又不告而别,无人可说话解闷外,其他倒是不差。

穆曦微平静的生活被一张传讯符打破。

上面是潦草的几笔字迹,糊成一团,看得出其主动笔时必定着急到了极处:

穆府有难,速回!

署名是洛十六,另外附了一道传送符。

穆曦微看清那几个字后,手一抖,差点把两道符一同摔到了地下。

传讯符上内容对穆曦微而言关系太大,他赌不起万一的可能性,也来不及细究,只确定其上的确是洛十六的气息无误后,就急匆匆撕了另外一道转讯符。

天旋地转,景物变换。

他来到了自己曾经生长,深为眷恋的地方。

来到了他不愿意承认的人间炼狱。

他看见了一地碎瓦残垣,层叠楼阁,雕梁画栋都成了令人唏嘘的废墟,看不出它们拥有过的富贵荣华。

那是身外物,不要紧。

但是等穆曦微站定下来,看得更清楚,也嗅到血腥气的时候,他崩溃了。

上到穆曦微的父母宗老,下到烧水洗衣的粗使佣人,穆曦微认得清每个人的长相,叫得出每个人的名字,甚至记得每个人的喜好。

然而那些活生生的,陪伴了他一整个童年的人,全部做了地上怒目圆睁的头颅,做了地上肢体分离的尸骨,甚至是做了根本看不清本来面貌的碎肉。

穆曦微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

但他那一刻,也和死了差不多。

全都没了。

看着他长大的人,他想保护想回报的人。

爱他的人,他爱的人。

他这前半生活着的意义所在,全都没了。

从此哪怕穆曦微名扬天下,哪怕他功成名就,也不会再有人记得通州城中有个叫穆曦微的少年,不会有人记得他人生前十八年的往事。

那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穆曦微顺着视线,看到了自己只剩下一口气的父母,和踩在他们身体上慢条斯理冲他露出一个挑衅笑意的黑衣人。

黑衣人是在等他来。

等他看到穆府满门覆灭的惨状,看到自己父母的死相。

穆曦微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

等他再度恢复神智的时候,黑衣人身上被扎成了血窟窿,自己的佩剑折断在一边。

看样子是因为扎黑衣人的时候承受不住力道折断的。

而他倒在地上的父母,眼里光彩渐渐暗淡。

“爹!娘!”

穆曦微踉跄了几步便摔倒在地,他尝试挣扎撑起自己,却都做了徒劳无功的努力,最后是凭着手上力量硬生生爬到了穆家家主夫妇的身边去。

他手掌被砂石磨得一片血肉模糊。

“曦微。”

穆家家主断断续续开了口,声气短促,不用心聆听完全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你要忘了这些,好好活下去。”

穆家家主身为一家之主,担着几百口人的性命,为人处事,当然一丝不苟,无可挑剔。

穆曦微是他独子,将来的穆家家主。因着这个,穆家家主对他的管教一向很严,容不得穆曦微言行举止上出一丝一毫的差错,事事要求完满无缺。

穆曦微很少看见他父亲的笑脸,得他父亲一句推心置腹的心里话。

可是这位不近人情的父亲到最后,对自己孩子的全部盼望也不是让他报仇雪恨,出人头地,替穆家满门几百口人出了这口气。

他身为父亲只有一个最朴素,最殷切的期望

那就是让穆曦微好好活下去。

“爹…爹,不要!”

穆曦微泣不成声,一个句子都说不连贯,他拼命摇头,眼泪不要钱似的落下来,卡得他喉咙生疼。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穆家世世代代与人为善,为什么会招惹杀身之祸?

他明明已经把黑衣人杀了,为什么他父母还是会死?

为什么?

穆夫人喘了几声,脊背剧烈起伏,好不容易出来一句,说:“曦微,乖,别哭,好好活下去。”

她想说穆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庆幸你不在,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你是我们全府人的骄傲,是我们全府人最疼爱的孩子。

有你在,穆家就在。

其余的不要多想,不要拿他们的痛苦来折磨自己。

可她残余的一口气支撑不了那么长的话。

穆夫人模模糊糊看见自己儿子扭曲的脸和通红的眼眶,想要伸手去帮他擦去眼泪。

像小时候那样,拿帕子给他擦完眼泪,拍着他的脊背柔声细语哄她

她告诉穆曦微有娘在,不要怕。

娘陪着你呢。

一直一直陪着你。

穆夫人手伸到一半,便僵直在空中不再动弹,似一个母亲最后的,不愿服输的僵持。

最后穆夫人仍是输了这场角力,败在了死亡战无不胜的战旗上。

她纤白的手掌无力跌下,重重落在地上,惊起了一片尘土。

而穆夫人那双平时总是柔和似水,笑意盈盈的眼睛却至死未合。

她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

死不瞑目。

穆曦微跪伏在地面上,手肘撑地。

他已经不在乎那些刺进自己膝盖,刺进自己肘弯的尖锐碎片,甚至希望它们刺得更深,以疼痛来唤醒自己一点神智。

穆曦微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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