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孽缘(二)
“夫人,老爷派人过来问,午饭,是在前厅还是后院?”
王妈站在一旁,低眉顺目,态度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季梅娘没有理会,一心只顾着向晚:“晚儿,你身体怎么样?待会喝完药,好好睡一觉。今天,你哪儿也别去,万事有娘在,不用理会那些不相干的人。”
季梅娘的声音不小,外面等候回话的小厮小六听见了,脸色垮了下来。他可是打了包票,一定会将夫人请过去的。如今夫人貌似还在生气,这让他回去可怎么交差?
正犯难呢,就听到里面的声音再次响起,“娘,我又不是豆腐做的,躺了这一上午,已经好多了。爹爹特意派人过来请,我们怎么好让爹爹为难?女儿这就更衣,同母亲一起去前厅。”
季梅娘拗不过向晚,冲王妈一点头,她便掀帘子出去回了话。
十五岁,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哪怕向晚没怎么梳妆打扮,一身亮丽的翡翠衫罩着粉嫩的襦裙,也让人眼前一亮。
时值春季,乍暖还寒。南方的花木,却已绽放出了春意盎然。碎石路两旁,全都是盛开的桃花,却不见一片绿色,仿佛所有的春意,全都给了花骨朵,而忘了那嫩嫩的枝芽。
向晚踩着厚底保暖绣鞋,双手捧着暖手炉,精致的下巴裹在雪白的貂绒领子里,一双清灵的眼睛四处打量,好似看不够这满院子的桃红。
松松的少女发髻垂在一侧,仅用一根细碎的白玉发簪固定,却越发显得她满头青丝如墨,岁月静好。
季梅娘走在一侧,瞧见一处开得正盛的桃花,二话不说,伸手掰了一枝,插在了向晚的发髻上。
“娘,这是做什么?”向晚有些嗔怪道。
她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若非身份使然,她甚至连头发都不想盘,一束马尾走天下,何苦平白浪费时间弄这些没用的。
“我的女儿,自然配得上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季梅娘边说边打量向晚,满意道,“桃花开得正好,晚儿也长大了,往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让娘亲自帮你插花。”
“娘还年轻,女儿也帮您插一朵吧。有花当折只须折,美好年华,莫要辜负了。”
“算了,娘是当家主母,戴桃花像什么样子?快走快走,再不走,花儿都谢了。”
母女俩一路打趣着来到前厅,一眼便看到打扮得艳丽脱俗的袁惜情,领着曹如晚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曹信谦坐在上首,牵着袁惜情的手,一脸慈爱地看着曹如晚。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向晚和季梅娘,不过是局外人。
到了门口,季梅娘并没有直接迈步进去,眼神示意下,王妈站在一侧,朝前厅喊道:“夫人、大小姐到!”
曹信谦的手,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扭头看到季梅娘,眼里极快地闪过一抹厌恶,随即恢复如常,道:“怎么这么晚?吉时都快过了。”
“怎么,让你的小娇花等急了,心疼?”季梅娘道。
“季梅娘!”
曹信谦有些愠怒,这个人前知书达礼的妻子,如此不给他面子,这让他怎么下得来台?
眼神瞥见向晚站在一侧,垂首不语,也不知道劝劝她母亲,曹信谦便气不打一处来。再一看向晚那身耀眼的少女装束,同他的如晚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曹信谦便越发觉得对不起如晚。都是他的女儿,差别却那么大,往后,他定要好好补偿二女儿。
“向晚,好些了,就该早些过来。身为曹府的大小姐,理应明事理,知进退。我们大家等了你这么久,也不道一声歉,你的礼仪都学到哪儿去了?”
很好,刚进门就拿她这个刚落水还没好利索的女儿开刀,是一个做父亲该干的事儿?
季梅娘刚要开口,向晚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后,站到了厅堂前,朗声道:“爹爹,女儿自小便接受教导,自然知道礼义廉耻,忠孝节悌。因此,爹爹召唤,女儿就是病得起不来床,也不会以此为借口推脱。但,爹爹说的我们,是指谁?在女儿心中,一家人就是爹爹、娘亲和我,再就是族里的叔伯长辈,护佑女儿的亲属外祖。女儿实在不知,到底哪里做错了,让爹爹对女儿如此训斥?”
她落水的事,一时半会可能并没有传开。但她受惊卧床请郎中,府里的下人们都是知道的。他这个做爹的,明知道女儿抱恙,不想着探望安抚,一见面就指责她不知礼仪。她到底要对谁有礼仪?一个还没上族谱的姨娘么?连当家主母都还未承认,那就是个外人。为了个外人,训斥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就曹信谦这样的人做得出来。
曹信谦的脸色有些难看,被亲生女儿当众指出不顾礼义廉耻接外室入府,又不顾女儿抱病在身出言训斥,一时间对向晚那仅有的一丝歉意,瞬间化为乌有,甚至还起了厌恶的心理。
季梅娘则眉眼里都是笑意,她的女儿,自然向着她,又这么会说话,能不开心么?
只是她开心了,有人就不开心了。
“老爷,不要责怪向……大小姐,是我来的时候不对,偏巧赶上了大小姐生病。没关系的,迟个一两日,我不介意。”
袁惜情柔柔弱弱委委屈屈的样子,像极了传说中的白莲花。男人,不都喜欢这一款么?
曹信谦一脸的心疼外加歉疚,对季梅娘更没了好脸色。
“季梅娘,惜情为我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个家,我说了算。今日不管你接不接这碗姨娘茶,都不会改变她入住曹府的事实。不要耍性子,让外人看了笑话。”
“笑话?曹信谦,你也知道是个笑话?”季梅娘冷哼一声,坐到了首位,顺便拉着向晚站到身侧,“如今,满凤泉城谁不知道,曹家曹信谦庶吉士,堂而皇之迎接外室入府。只怕现在茶楼酒馆,编排你们的荤段子,不知道说成什么样了。有胆子做,还没胆子认么?只怕不久,曹氏族里就得来人,你现在和我斯破脸皮,到时候你的那些腌臜事儿,可没人替你兜着。没了你,曹家还可以选其他人顶替。可若没了我,谁还会高看你一眼?”
这就是底气,季氏娘家在都城的地位给予季梅娘的底气。
十几年的夫妻,情分早已在曹信谦的一次次背叛中被磨灭得干干净净。唯一让她隐忍不发的理由,不过是女儿的婚事而已。
再有两个月,她的晚儿及笄便可以出嫁了。她早已替她选好了夫婿,一旦成婚,她也就不需要顾忌那么多了。
曹信谦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掐着这个时间将人给接进来。他料定季梅娘不会对惜情怎么样,他借她的势,已经不再有多大作用,是时候该为自己打算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季梅娘的阴影之下,只有在惜情的身边,才觉得自己像个男人。如今,是时候为惜情争上一争了。
“季梅娘,别以为我怕了你。今日如若惜情不能入府,我便搬出去,与她同住。我看你娘家季氏一族,还有什么脸面入朝为官。”
“你……”季梅娘气得直拍桌子。
“娘,不过是接纳一个外室,何必动怒?大肚能容天下事,还容不了一个小小的姨娘么?”
看着向晚一脸的笃定,季梅娘压下心头怒气,道:“好,既然你要将人迎进来,我也不反对。但是,你要给我一纸文书,晚儿的婚事,全由我做主,你不得插手。不然,咱们和离!”
原来,季梅娘在这里等着他!向晚不免有些为原主难过。
季梅娘还真是什么都替原主考虑,从来不知道为自己争取。这样的母亲,值得敬佩,理应有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