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前倨后恭
浓厚的黑云从下午就遮住了天空。翻滚着。一场暴雨似乎近在眉睫。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都是一路小跑。尽力躲避着成为落汤鸡的命运。
林辰暮站在窗口。看着窗外。脸上沒有一点表情。神色很是凝重。
这里不是官塘。而是位于云岩的新良大酒店。新良大酒店是三星级酒店。也是云岩最好的酒店。三楼包厢。装饰极为华贵。來这里消费的。不是富豪就是权贵。不过林辰暮今天在这里。不是來消费。而是为了宴请县农行的行长江安海。
按理说。江安海不过只是一个县农行的行长。值不得林辰暮如此郑重其事地请他吃饭。而是唐市长拨给官塘的三十万元专项资金。刚到账户。就被县农行直接冻结了。究其原因。还是官塘前两年向县农行的贷款一直沒有归还。
当听到乔正辉期期艾艾地说出这事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差点炸锅了。每个人都忿然不已。要知道。由于财政紧张。大家手上一直都紧巴巴的。好不容易盼到林辰暮给大家搞了些钱來。沒想到却被银行给冻结了。当然是难以接受。
柳光全最初的意思。是想要马景明去找江安海说说。先把钱给拿回來。至于贷款的事。以后乡上慢慢偿还。因为马景明和江安海向來关系不错。估计好说话。不过马景明却是找借口推辞了。虽说他和江安海有些交往。但却是在不愿意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到了最后。还是林辰暮毛遂自荐。自己请愿來处理这件事。钱是自己辛辛苦苦搞來的。官塘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多得很。光是维修校舍就是一笔不菲的支出。他自然不会坐视被银行给冻结了。
林辰暮和江安海不熟。不过却是托高世泽将其请了过來。高世泽贵为县公安局局长。是名副其实的实权人物。想必他的面子。江安海还不敢不给。
对于林辰暮的托付。高世泽自然是很上心。甚至听说缘由后。还愿意主动替林辰暮找江安海说道说道。不过林辰暮婉言拒绝了。好些事情。他还是愿意先礼后兵。只要别人给面子。他向來都是很好说话。也懂得投桃报李。
“林乡长。江行长已经到楼下了。”
沒过多一会儿。小郭就过來轻声对林辰暮说道。态度比起以前更加殷勤和恭敬了许多。
这次林辰暮來县城办事。指名将他带上。这让他是大感兴奋。这说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沒有白费。林乡长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乡长。必定有其不为人知的能耐。自己能够进入到他的视线。跟着他。总会有好的出路和归宿。
不过。即便是心里有了一定的揣测和心里准备。可当他听说。那个在林乡长面前殷切不已的汉子。居然就是县公安局局长高世泽的时候。狂喜之余却更是有种后脊梁发麻。快要窒息了的感觉。林辰暮的來头。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更深不可测。这让他更是庆幸自己当初在其他人都刻意和林辰暮这个新任乡长保持一定距离的时候。作出了一生之中最英明的决定。
“嗯。”林辰暮吐出口长气。心中还是郁闷难当。他从來都不知道。想要专心做点事情。会这么难。不光要应对官场里的相互倾轧和尔虞我诈。而且外部还会碰到如此之多的阻碍和困难。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山里乡镇。就会让自己身心疲惫。林辰暮很难想象。杨卫国治理偌大一个东屏市。会是多么的困难。
江安海四十來岁。长得肥头大耳。头抹得油光锃亮。白净脸。小眼睛闪着狡狯的光芒。一看就是那种久在场面上混的人。和这种人打交道。可要多长几个心眼。
包厢里。江安海进门之后。一见到高世泽就极为热情地上前來握手寒暄。云岩不大。两个人彼此也认识。只不过并沒有什么深入的交往。而实际上。江安海是极愿意和高世泽搞好关系。虽然他这个农行行长。在云岩也算是个人物。有不少想要贷款的人。都会趋之若鹜地找上门來。可事实上。他和人家县公安局局长。还真不在一个档次上。这也是他接到高世泽电话后。就推掉许多饭局和应酬。而专程过來赴宴的原因。
在他想來。无外乎是高世泽有什么亲戚朋友要贷款。这才会找上门來。不过既然高世泽亲自出面了。这点面子却是一定要给的。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贷款金额不算太高。条件又不是太不符合规定的话。稍微矜持一下就应下來。既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又不能太过于生硬。这其中的分寸拿捏。不是一般人可不容易把握。
“呵呵。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林辰暮。你别看他年轻。可是不得了的人物。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官塘乡乡长了。”
寒暄几句之后。高世泽又极为殷切地介绍起林辰暮來。
“哦。官塘乡的林乡长。我可是久仰大名了。”江安海早就是个人精了。一听林辰暮的身份。哪有猜不出这顿饭的目的。只是他想不到。林辰暮居然这么有本事。连高世泽都给请动了。不过还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呵呵地和林辰暮打着招呼。
“江行长你好。官塘这几年來。可是沒少得到你们农行的支持。”林辰暮笑着道。
“哪里哪里。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江安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随即又转过头去和高世泽有说有笑起來。显然是并沒太把林辰暮放在眼里。
菜肴很丰盛。清蒸甲鱼。干烧烹鱼翅、宫爆海皇船……都是酒店最拿手的高档菜肴。再搭配几道家常细菜。搭配的色香味俱佳。酒也是价格不菲的五粮液。看得一旁的小郭是咂舌不已。他在心头暗暗算了算。光是这瓶酒。就是288。加上那些价格不菲的美味佳肴。这顿饭可是要花掉不少钱。
不过小郭也知道。现在出來办事。不请客吃饭。是办不成事的。只要能把钱先拿回來。花点钱也是值得的。
小郭也算机灵。知道林辰暮自持身份。不太能表现得过于殷勤。于是在酒桌上极为活跃。刻意说些讨喜的话。倒也烘托得气氛极为融洽。就连高世泽都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夹了几口菜。又泯了一口小酒。大概是觉得磨不过高局长的面子。林辰暮也算是表达出了诚意。江安海就开门见山地说道：“高局长。林乡长。你们二位今天的來意。无须多说我。我也猜到了几分。不瞒二位。这事有些困难。是市行下的指令。我也是迫于无奈。”
高世泽就皱了皱眉头。说道：“江行长。大家都不是外人。就不用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了。你就直接说。卖不卖我老高这个薄面。不错。钱的确是官塘贷的。可那都是林乡长前任的事。再说了。林乡长也沒说就置之不理。不过你们总也要给个缓冲吧。现在官塘可是正需要花钱的时候。”
江安海闻言就觉得有些头大。他原本以为。高世泽就只是出面撮合一下。却不料会为林辰暮的事如此上心。这让他很有些讶异。随即又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过了半晌才一咬牙道：“行。既然高局长开口了。怎么着我也要卖这个面子。这样吧。十万。我擅自做主。先给你们解冻十万。其余的二十万。我真的就无能为力了。”
小郭一听。不由暗叹还是林乡长厉害。这一出马。就搞回來了十万块。这样也算是可以回去交差了。
却不料林辰暮却是笑呵呵地对江安海说道：“江行长。高局长的面子。恐怕不止值十万块吧。”
江安海脸色一僵。就暗道这个林辰暮不是个东西。说这种话。岂不是让高局长对自己生出怨气吗。他朝高世泽看了一眼。果真高世泽听完林辰暮的话后。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他讪讪一笑。说道：“林乡长。你也别为难我嘛。平心而论。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是巴不得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但我毕竟职位低下。能力有限。你也多体谅我一下嘛。给你们解冻十万。我已经是违反规程了。”
“是吗。”林辰暮就冷冷笑了一声。说道：“照你这么说來。那我如果想要拿回全部款项的话。是不是只有去找市上呢。”
江安海一听林辰暮这话。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起來。在他看來。自己之所以愿意做出让步。全都是看在高世泽的面子。如果换着其他人的话。他都还懒得來。一个小小的乡长。别说。还真入不了他的法眼。
“呵呵。林乡长火气别那么大嘛。我不也是有苦衷吗。”正因为高世泽坐在一旁。江安海这才尽量放低姿态。语气也平和了许多。
“江行长。实话告诉你吧。这三十万。是唐市长亲自批下來的专项资金。你知道为什么不先划到县财政。而是直接划到我们乡上。你就沒有想一下。”林辰暮嘴角挂着冷笑。
“唐市长。哪个唐市长。”江安海还有些迷糊。可随即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胖脸突然挤成一团。呼吸急促的盯着林辰暮。握着酒杯的手都有些发抖。
“呵呵。我可不记得。市里还有第二个姓唐的市长。”林辰暮淡淡地说道。
这话一出口。江安海知道自己沒猜错。心嘭嘭乱跳。不过他毕竟也是一行之长。见过不少世面。又岂是这么容易就被唬住的。还以为是林辰暮扯來虎皮做大旗。自抬身价來威吓自己。一个小小的乡长。认识几个市长。这个并不足为奇。可要市长出面來为自己撑腰。那却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何况他自认为。欠债还钱。自古以來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这么做并沒有错。來了谁都不怕。
打定了主意。江安海就不阴不阳地笑着道：“林乡长。我都说了。我很想帮忙。不过实在是有心无力。”
高世泽一看江安海推三阻四的。心头也有些不高兴了。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见林辰暮微微一笑。掏出手机來拨通了一个号码。然后对里面说道：“市农行的行长叫什么名字。对。我有事找他。让他马上给我回个电话。”
说罢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看林辰暮那副装模作样。江安海就冷笑了一声。他才不相信林辰暮真能让市行的陈行长给他打电话。要是这样的话。哪里还用得着如此郑重其事地宴请。还搬出高世泽來。
他坐在那里。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就等着看好戏。却不知一旁的高世泽却是暗自好笑。他知道江安海要倒霉了。不过那是他自己找死。高世泽自然不会多嘴。
还沒过一分钟。林辰暮的手机就响了起來。把江安海吓了一跳。随即又想到。呵呵。这演戏还挺逼真的嘛。
林辰暮并沒有接通电话。而是直直地看着江安海。刚开始江安海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稍等片刻后。却觉得林辰暮的眼神就像带有刀子一般。锋利地让人心寒。目光不由就有些飘忽。不敢与之对视。
高世泽和小郭也不明白林辰暮为什么不接电话。不过却都不敢说什么。只觉得包厢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似的。只剩下这手机铃声。显得极为突兀而刺耳。让人倍感压抑。
那边拨打电话的人似乎也很有耐性。电话一直沒人接。却始终不停地拨打。铃声响过不停。
过了许久。林辰暮才微微一笑。然后接通了电话。“哦。陈行长啊。你好。我是林辰暮。呵呵。也沒什么要紧的事。就是你们云岩县农行冻结了我们乡三十万的款项。听江行长的意思。说是你陈行长吩咐的。什么。沒这回事。那好。你给他说吧。”
说罢林辰暮就将手机递了过來。
江安海一张脸全白了。背心也都是冷汗。无须接电话。他已经听出來。电话里那个说话间透着小心和谦卑的声音。就是市行的陈行长。他做梦都想不到。林辰暮一个电话。真的招來了陈行长。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有心不接电话。可却又实在不敢。
江安海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來。可在林辰暮看來。却比哭还要难看。颤抖着手接过那个似乎极为烫手的手机。放在耳边。刚喂了一声。手机那边顿时就传來了暴风骤雨般的呵斥声。吓得他手一抖。险些把手机都给扔出去了。
也不知多了多久。江安海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水。点头哈腰地对林辰暮说道：“误会。林乡长。这都是误会……”
“那我们的钱……”
“明天。明天一早。我就让他们立刻给你们恢复。”江安海都快要哭出声來了。他只不过是听了马景明的挑拨。想用这个來拿捏一下官塘乡政府。哪里知道会碰这么一个大铁板。一想到这里。他心头就把马景明骂了过半死。
而一旁的小郭。则是早就看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