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求而不得
这里不是大漠,狼离开了大漠如同老虎离开了山林,这里是卫国,别人的天下。
王宫中,奉先殿门前戚长歌推门而入,抬头看祖宗灵位,卫国历代先祖的灵位都在这里,他们的故事如这些灵位悄然凝固,如河川如小溪悄然汇入历史中。从先祖献帝到父王孝帝,生而为王,注定他们会在卫国的历史上浓墨一笔。而今,这个舞台她也能添上一笔么?
“父王的江山,永安来守,父王的仇,永安来报。”戚长歌抚摸着孝帝的灵位眉目冷硬,心底生出杀意来,她缓缓收回手,凝视孝帝的灵位。
奉先殿外,一群女人摇摇摆摆的走过,为首的是齐妃,与其并肩而行的是李显的妻子琳琅,她表情从容,略施粉黛,清秀脱俗,妆容得体举止大方,这王宫在她脚下如同自家花园,落落自在。
齐妃扫一眼她,脸上虽然是笑着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笑道:“夫人与李大人真是恩爱,不知羡煞多少人,听说为博夫人一笑大人不辞千里往白岭山为你求来雪莲,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雪莲是什么样的呢。”
琳琅微笑道:“是外人夸大了,我自幼体寒,身体羸弱,至今还未能为大人孕下一儿半女,大夫说吃了雪莲后身体会好起来,他便去白岭山求来。”
“哦?”齐妃好奇的问,“吃过之后可好些了?”
琳琅笑道:“我觉得没有什么变化,阿显偏说好,我拗不过,随他去吧。”说到这她顿了顿道,“听说宫里来了位姑娘,厉害的很,叫戚长歌,她怎么样?”
提及戚长歌齐妃就一肚子火,王宫上下没有人似她这般看不得戚长歌,若非她是卫国的客人,她真想叫她永远在这世上消失。戚长歌不喜欢王宫中所有和李淳又关系的人,因而待谁都没有好脸,对齐妃尤甚。
“戚长歌这人没有别的什么本事,仗着自己是卫国的客人便横行霸道,殴打宫人,辱骂大王,若不是知道她是戚家的女儿,倒真看不出来她是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小姐。”齐妃道。
琳琅知道齐妃与戚长歌有过过节,听她这般说于是笑了笑,不再说话,随齐妃往景安宫走去。
景安宫内,明德王后脸色苍白的躺在软榻上,脚边是焚香袅袅的香炉,齐妃领着琳琅到门口,宫人于是进来通传,听闻琳琅来了,明德王后脸上才有了些颜色,撑起身道:“让她们进来吧。”
齐妃领着琳琅进来,见到明德王后一脸惨容琳琅慌忙走过去扶住她,心疼的道:“怎么才几日不见就瘦成这样了,又头疼了吗?”
明德王后捂住胸口娥眉微蹙道:“我总是没由来的恶心头疼,御医看过也没用,多年顽疾,不是一朝一夕便可治好的。”
琳琅站到她身后为她揉太阳穴,她体质寒冷,手指冰冷,按在明德王后太阳穴处正好,明德王后舒适的闭上眼睛,叹息一声:“还是姐姐的手法好。”
琳琅宠溺的轻笑一声道:“你若喜欢,我便天天过来为你按一按。“
齐妃在一旁看着,琳琅与明德王后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当年战乱,琳琅被留在李家,明德王后自幼在父亲身边,随父亲的军队颠沛流离,直到父亲沙场战死,明德王后被接回国,再后来,她便成了卫国的王后,明德王后。有人说,李淳之所以娶她是因为琳琅,她与她的确有几分神似。
这样想着,齐妃心中不是滋味,却依旧微笑着看眼前的两个人。
看似和睦的一幕,谁知道背后有多少波诡云谲,谁居心叵测,谁心有不甘,谁又是坐壁观上。
人活一场戏,全是演技,谁敢与谁深交,谁敢将一颗心毫无顾忌完完整整的交给旁人。莫说是姐妹如此,便是对李淳,这些人又有几个是真心的。后宫中,女人怕他,敬他,爱他,可大家更爱的是自己。
披一张面具,演一场情深不寿。
想透这一层齐妃微微垂眸,对于李淳,她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人都是自私的,而她尤其,若要她完完全全的爱一个人,除非他能完完全全的去爱她。李淳不会完完全全的爱一个人,所以她也不会。
琳琅在为明德王后按摩,齐妃坐了许久索然无味,于是告别了明德王后离开。景安宫内静悄悄的,琳琅轻轻为明德王后按摩着,良久,明德王后睁开眼睛,道:“够了,姐姐。”
琳琅转身坐下,道:“后宫中那些小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们去吧,你费尽心力的维护,精神紧绷不得放松,这头疼便是因这而来,一日不得闲,一日不得安宁。”
“这凤印不是我想拿的。”明德王后面无表情的看她,眼中却是一片悲凉。
屋子里充满幽香,窗外清风徐徐,琳琅望着她嘴唇微微一颤,勉强扯开嘴角道:“撑过去,便好了。”
明德王后讽刺的一笑,苍白的脸颊像一张面具,幽幽道:“撑过去?撑到什么时候去?从我进宫到现在,你便是用这句话来安慰我,有时候我也这样安慰自己。可是,过去之后是什么?自由吗?不是,如果不是,撑得过去和撑不过去有什么区别。”
琳琅手指一颤,看明德王后的眼中带了自责和愧疚,低声道:“对不起……”
明德王后仰头看头顶,轻声道:“姐姐你看,这就是景安宫,王后所居的地方,权利所向的地方,多么好看啊,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琳珠。”琳琅眉目间满是心疼,喉咙一哽,不知当说什么。
明德王后道:“我与你当真那么相似吗?除了名字,我不知道我们哪里是一样了。我母亲乃多伦古人,我们的族人长得貌美,轮廓深邃,特别是一双眼睛,可媲美宝石。我以为是母亲赐予了我一双美丽的眼睛,所以迷住了大王,可是原来不是啊。我是你的影子,只因我同你一个家族,我是你的妹妹。”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扭头看琳琅,凉声道,“这到底是我的幸还是不幸?”
琳琅凄然落下泪来,握紧了双拳,垂眸不敢再看她,明德王后静静的看着她,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窗外风吹鸟叫的声音。
我若为帝,你必为后。
当年的誓约是她食言,可是李淳并未忘记。不顾太后反对,不管群臣愤怒,他毅然决然的立琳珠为后,这让她日夜煎熬,她辜负的不知李淳,还有琳珠。立后那日是卫国的大喜,琳琅的煎熬,琳珠的不幸。
“姐姐,这凤印我不知道还能拿多久,我想,可能我就快要撑到尽头了。我好怕,我死后你该怎么办?留你一个孤单在世上,我不放心。”明德王后凝望着琳琅轻声道。
琳琅闻言身子一颤,猛然抬头,神色严峻厉声道:“胡说什么,你不喜欢王宫,我就想办法让你离开,你不喜欢呆着这里,我就带你走,你等我,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凝望着她,明德王后久久不语,良久微笑道:“好啊,我等你。”
琳琅起身抱住她,用力的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走的,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哪里,这凤印谁想要便拿去,再也不要为它费神。”
“嗯,不费神了。”明德王后笑着,倒在琳琅怀中闭上眼睛。
生不得自由,死后是否就能到自己想到的地方去了呢?如果是,能不能让她走进李淳的心里。如果不能,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后宫这个地方,外面的人渴望这里的权贵,里面的人渴望外面的自由。其实,只有能够握在手中的才是最真的,求而不得的之所以令人向往,是因为不得,而不是所求啊。
当夜幕笼罩城池时,大家各自归巢,回到自己的房间,卸下一身防备,在夜色中或畅饮一杯,或踌躇满志,或辗转难眠。
李淳放不下的是琳琅,琳琅放不下的是琳珠,而戚长歌放不下的是李淳。
夜色里,世子府上狼匪们聚集在厢房院子里,屋子里挤满了人,床上海葵昏迷不醒,大夫为她上完药起身洗手,一旁的人地上帕子,大夫对苏查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还活着,也算她命大。摔成这样免不得修养一阵,这段时间只能喂给她米汤糊糊什么的,过几日我再来看看。”
“有劳了。”苏查笑着送大夫出去。
狼匪们望着海葵不满的道:“赔钱货。”
一个狼匪道:“在她身上用了多少钱到时候双倍的从戚长歌身上要回来,好好看着她,大哥说了,她欠的东西,要戚长歌双倍奉还。”
“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走吧。”狼匪们往外面走去,门口两个狼匪守着,屋内海葵昏死不醒,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喊戚长歌的名字,她有些着急,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困得很。
戚长歌,她来救她了吗?
想到戚长歌她如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委屈得只想哭。
好想再见见她,好想她。
翌日清晨,世子府内安静得只听见鸟叫的声音,耶律烈早早起来在院中练枪,这时戚流随着管家走进来,在一旁看等候,看耶律烈练枪。
一套盘龙蛇练完,耶律烈收手,丫鬟举着帕子过去为他擦汗,戚流啪啪击掌道:“好枪法,不愧是大漠之狼。”
耶律烈扫他一眼问:“你是谁?”
戚流笑道:“小弟戚流,见过小世子。”说罢他弯腰行礼。
“戚家的人?”耶律烈擦完汗转身看他,问,“戚长歌叫你来找我的?”
戚流道:“非也,小弟仰慕狼王威名故而特来拜访,再说,我与世子的几位手下也算有些交情,过来看看老朋友。”说着他笑眯眯的看一旁的狼匪,狼匪们有些尴尬,那日半夜里抢了他没想到会在卫国相遇。
耶律烈扫一眼自家弟兄,对戚流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千里迢迢的从陈国赶来,是为了戚长歌的事吧。”
戚流微笑道:“狼王就是狼王,洞悉一切。”
耶律烈坐下来,丫鬟弯腰为他倒上一杯茶,他端起茶揭开茶盖撩着茶气道:“既然是为了戚长歌的事,你恐怕是走错了门,你要找的该是李淳不是我。”
戚流笑吟吟道:“这件事非狼王不可,一千个李淳也解决不了这件事。”
耶律烈嗤笑一声,抬眸看戚流道:“你知道的,我已经不做狼匪了,你要是想请我为你去抢人呢,不如另寻他人。”
戚流笑吟吟的走过去道:“狼王如今贵为小世子,抢人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您呢,小弟所图的只是请狼王在大王面前说几句公道话。”
“什么话?”耶律烈问。
戚流笑道:“实话实说,明日金殿之上,狼王只须承认我妹妹救你的事实就好了。”
耶律烈笑一声搁下茶杯,抬头看他:“就这么简单。”
戚流笑眯眯的点头:“就这么简单。”
耶律烈凉笑一声道:“说一句话不是不行,但我为何要帮戚长歌?我和她莫高城一战,死伤弟兄无数,我为何要帮自己的敌人?就算我答应,我的弟兄们也不会答应。”
戚流道:“所谓不打不相识,昨天是敌人说不定明天就是朋友,戚家从来不会待薄自己的朋友,戚长歌也绝非忘恩负义之辈,狼王的好我们兄妹会记在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