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不论是照明用的装饰烛台, 亦或是设置在中央的办公桌，都无法给这个漆黑的房间装点上一丝人气。
死气沉沉的房间内，常年与沉寂相伴的黑发青年半阖着眸，轻缓道：“理穗想问的只有这个吗？”
弥海理穗回过了神。
“不是。”
“不过即使他们并非你所识之人也这么在意么。”
明明知道了答案, 但太宰治依旧想听对方亲口说出来。
“虽然是平行世界，但人是有共通性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弥海理穗感觉自己脑海中的一根弦似乎在慢慢绷紧，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即使从他表情上看不出任何不对。
“所以即使他们并不认识我，但果然还是希望他们都能好好的。”
太宰治垂下双眸避开了她的对视，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继而掩去眸中一切情绪抬眼微笑道，“……是啊。”
“你所认识的那些人都很好，所以不用担心。”
太宰治对于这个话题一笔带过，并未仔细多说。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弥海理穗盯着那个微笑着的黑发青年半晌, 然后轻声问道：“那太宰先生呢？”
对方的眼睫似是轻颤了一下, 接着轻描淡写地说道：“理穗应该已经从中也那边知道了，我在四年前继任了港黑首领, 刚刚白兰也说了, 在这几年间我将组织扩大成了……”
“不是指这些。”
弥海理穗确认了, 面前这个人有意将自身情绪排除在一切之外。
“我知道太宰先生非常厉害，仿佛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
“我想知道的不是您做了什么, 而是您现在……”
“你说大家都很好。”顿了一下后她继续说道：“但是太宰先生并不好是吗？”
人是不可能真的能够将自身所有感知与情绪排除, 成为机器人的。
太宰治并没有说话, 他突然不想继续听下去。
他很好, 他所守护之人、所期待之事即将迎来终焉，他应该高兴的。
“我感觉您并不喜欢这个首领位置。”
或许是从自己世界的太宰治身上获得的经验，她感觉到对面这个人身上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一个意思。
——他很累。
“您到底想做什么？”
仿佛只要能达成目的，无论自己变成怎样都无所谓。
这次坐在首领座位上的黑发青年脸上的微笑彻底消失了，仿佛因为被□□裸地揭下面具而无力挂上一样，整张脸空洞冷漠得可怕。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因为自己现在这个模样而感到难受不安的少女。
“既然理穗明天就回去了，那这种事情不用一一知道也没关系吧。”
“反正只是个平行世界罢了。”
“毕竟没办法所有事情都如你所愿不是吗？”
“如果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话，如果不知道的话……”弥海理穗并没有退缩，不论怎样果然还是想试着伸手，“可是既然看到了，就没办法当作不知道。”
她想到了与折原临也在火锅店里的那次谈话，虽然说着他和太宰治都是胆小鬼，但其实她也是个胆小鬼，所以即使看到站在深渊边缘的太宰治也不敢伸手。
为什么现在即使害怕也想伸出手呢？
大概是因为——
她所认识的太宰治是背朝深渊面向光明，而面前这个人却是背朝光明面向深渊。
他毫无抵抗地拥抱着黑暗，在边缘摇摇欲坠。
如果什么都没做就回去的话，一定会后悔的吧。
可是弥海理穗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最初的时候，我一直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太宰先生说着害怕疼痛却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自杀。”
“也无法理解什么是所谓的清爽明朗且充满朝气地自杀。”
“明明这世上根本没有可以毫无痛苦的死亡，太宰先生应该也知道，为什么还是不断尝试着新的自杀方法呢？”
“当时想着这个可能是太宰先生的兴趣或者爱好吧，我并不喜欢对别人的喜好多加评价或干涉，但唯有太宰先生的无论多少次都没办法接受。”
看别人自杀什么的……怎么都没办法习惯啊。
“特别是在认识之后，更加无法置之不理了。”
所以就算半夜三更被打电话，说要去哪条河边捞人的时候，她也每一次都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忙忙地赶过去。
然后在冷风里看着浑身湿漉漉钱包又被冲走的太宰治朝自己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任命地向救起他的人道谢再把他捡走。
再然后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太宰治硬是说着晚上不安全，要把她送回去后再离开。
既然知道晚上不安全，为什么还要大半夜跳河给人添麻烦还把她叫出来。
对于她的小声抱怨太宰治脱下了浸水后无比沉重冰冷的外套，漫不经心道：“因为突然想见理穗了啊。”
“如果是自杀的话理穗肯定会第一时间以最快速度赶过来吧。”
他的嗓音中夹杂着些许莫名意味。
“每一次都是呢。”
第一次见到如此清奇的想见面方式。
现实中完全不会骂人的她，只敢在心里小声逼逼。
而对方还不知好歹地抖了抖身上的水‘唔’了一声后说道：“话说理穗完全不会吐槽或者骂人呢，自从认识以来一次都没有，真是无趣。”
弥海理穗简直震惊了，这人是抖M吗？居然想被骂？
在两人走了一段路后，她才面无表情地憋出了两个字。
“笨蛋。”
“嗯？”
太宰治停下了脚步，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面色深沉，看得她也不由紧张了起来。
“莫非……”
不会吧，刚刚不是他说自己不会骂人吗？只是骂了句笨蛋应该……
“理穗是在回复我三分钟之前那句话吗？”
她仿佛看到对方脑门上突然亮起的灯泡。
“难道是因为我说了理穗不会骂人，所以用‘笨蛋’两字骂我？”
“不不，说到底这真的是骂人而不是撒娇吗哈哈哈……”
“而且为什么反射弧这么长，用了三分钟来思考怎么骂人结果最后只是非常小声地说了‘笨蛋’这两个字哈哈哈，我收回之前说的无趣，这不是很好地逗笑了我吗哈哈……”
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的黑发青年，弥海理穗：“……你想听什么骂人的话，你说，我骂给你听。”
笑声停顿了一秒，然后更加激烈了。
“我也不会骂人呢。”
太宰治将双手插在还湿哒哒的口袋中，思索了一下。
“不过大概就是——和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这个混蛋除了会给人添麻烦还会做什么，每天累死累活给你收拾烂摊子还厚颜无耻地不知悔改，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你这种烂人怎么还不去死……这样的吧？”
“姑且问一句，这是你从哪里听到的？”
“今晚路过桥边时听到的，那位可怜的女性一边哭一边骂呢。”
“然后你就代入自己跳河了吗？”
“不，只是看到夕阳下的河流实在太美丽了，没忍住就跳了下去。”
太宰治的话顿了一下。
“你那是什么表情？”
“以为你有点自知之明结果是我想多了的失望表情。”
“噢噢，这不是会吐槽的吗？”
“这是什么值得兴奋的事情吗！？”
“完全不会吐槽骂人的话很容易被人欺负得寸进尺的，当然这是特指理穗你这种，刚刚也有给模板，可以学一下哦。”
“如果太宰是老师的话，你就是误人子弟的那种吧。”
“而且……”弥海理穗转过头，看向在黑夜中寂静无声地流淌着的河流，“去死什么的……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你说出口吧。”
“万一你真的去自杀了怎么办？”
这个人真的做得到啊，平时都那么热衷于自杀。
太宰治安静了几秒，然后懒洋洋地说道：“……这样啊。”
“这样的话……理穗对我说‘去死吧’。”
“！？”
“然后我立刻去跳河，接着充满愧疚感的理穗就会来救我，然后对我百依百顺，感觉无论提什么要求都会被答应的样子呢。”
“我现在还不够顺着你吗！？”站在自家楼下，弥海理穗咬着牙吐出一口气，心累道，“如果我顺着你就不去自杀的话就好了。”
“无论什么要求吗？”
“当然不可能。”
“那理穗陪我去殉情吧！”
滚啊！给我适可而止吧混蛋！
一连串的狂暴冲破喉咙来到嘴边又被按捺下去，最后只化为一句无力而无奈的话语——
“别闹了，太宰。”
黑暗中她看到对方原本期待的表情微微愣怔，似乎有些意外。
然后她伸手在对方湿哒哒的脑袋上揉了揉，手感并不好，又重复了一遍。
“别闹了。”
“已经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见。”
虽然知道面前这人说的话总是真真假假，她也不是多聪明的人，没办法每一句都分辨出来，所以只能全部按照真话来对待。
“还有，如果真的想见面的话直接电话就可以了。”弥海理穗叹了口气，“而且不是还有手机视频吗？”
“与朋友见面应该是高兴的事情，可是大半夜接到电话听到朋友自杀被捞了起来去见面什么……就完全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朋友……吗。”
深夜的风并不猛烈，却带着丝丝凉意，匆匆出来没穿多少的弥海理穗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然而对面这个整个人都湿透的青年仿佛失去了温度感觉一样完全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头发已经不再滴水，吹了一段时间的冷风后渐干的黑发被风拂过脸侧，他微笑着说道：“理穗肯定早晚有一天会因为有我这种朋友后悔的吧。”
弥海理穗迷茫地‘啊？’了一声。
对方并没有回答，转身后头也不回地朝她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再接下来一周，她每天半夜都准时在睡梦中收到对方的电话。
太宰治说的话果然从来没错，她后悔了。
“每一次看到他自杀的时候都会被吓到，最初的时候差点被吓哭。”
弥海理穗坐在办公室内慢慢说着自己世界中和太宰治的相处。
大概是希望这个世界的太宰治能因此感受到一些生气吧，而不是那副彻底放弃自己的模样。
“不过现在他很好，看起来比以前温柔也真实了许多。”
坐在办公桌后的太宰治也安静地听着，明明旁边堆积的文件还没批完，却完全不在意。
少女所说的这些他在书中看过一次又一次，但现在听起来也没有任何不耐烦。
由当事人说出的话中下意识地带上了她的主观情绪和想法，甚至是书中未曾描写到的内容。
对方说的那些事情也是断断续续的，似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或许这些是在她记忆中印象深刻的事情。
总是寂静得几乎只剩下笔尖在纸张上‘沙沙’声的办公室内，在这四年来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拥有人气。
他看着少女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诉说的同时偶尔夹杂着不轻不重的抱怨。
在对方最终似乎因为自己说了这么一大堆而感到不好意思时，一直未打断的太宰治终于开口。
“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有点羡慕……那个世界的我了。
那个织田作还活着，并且居然找到了女朋友的自己。
虽然是即将被分手还……
他闭上眼，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真好啊。
他听到少女无比真切地说道——
“虽然平时总是给人添麻烦，但其实关键时刻非常可靠，偶尔也能感觉到可爱之处。”
“我一直都觉得……太宰先生能活下来真的太好了。”
然后她又非常小声地嘀咕道：“如果能别总是想着自杀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