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专属花巾
她很快辨认出这熨帖在她脸上的绵柔感其实是她的专属花巾。这绵绵一方馨香绢,跟随着一只大手,轻柔的拭过她的额头,眉眼,鼻端,嘴角……
虽然身体无论如何也没法动弹,可她的每寸肌肤,却依然能感受到他握着花巾的温柔大手带来的温暖与清爽。
“看来我真的瘫痪了……”她悲哀的想着,苦涩,孤独,痛苦感堵在喉咙口无法宣泄。她还不清楚自己到底“瘫”了多久,可是从赵长垣刚才的语气里,她听到的是满满的孤苦与哀伤。她要是好不了,他怎么办?她怎么能忍心让他守着自己这样一个活死人过大半辈子?
她在心中无声又绝望的嚎叫着:“上帝啊,你不要耍我了好吗?想让我死,就给个痛快吧。别折磨我相公,他太可怜了!”
但凡能给她剩下一丝气力,她就会立刻掐死自己,或是一头撞死自己。死亡确实可怕,但以她目前的状况来看,反倒是一种解脱。
若是无知无觉也就罢了,可如今,偏偏让她意识清醒,双耳灵敏,触感清晰。这是要让她亲自见证着赵长垣是如何孤苦的过完下半生吗?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又一次抽痛起来。她甚至宁可被他丢弃,让她自生自灭,也不愿意在他经历如此痛苦时,却连伸出手拥抱他一下的能力也没有,甚至无处回避。
她自顾自的陷入狂『乱』的忧虑中,他近在咫尺却懵然不知。安静得替她擦净了身子,替她穿好干净的衬衣,接着,斜坐在她身边,抓起她的手轻轻『揉』捏起来。
房里安静了许久,安静到让龚玥玥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她已经放弃了徒劳的挣扎,只是绝望的竖着耳朵,倾听着他一声声呼吸,感受着他手中粗糙却温暖的触感。
“你这坏丫头,都睡了一个多月了,真有这么多瞌睡吗?”他冷不丁开口说话,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语气平静无奈。“听说今天你又把『药』吐了一地……也怪我,我不该再『逼』你的。”
她全神贯注的听着,想搞清楚她目前的现状,就怕漏掉一字一句。
“娘子,你要是真不想醒过来,就安心睡吧,我守着你。虽然你不再说话,也不再对我笑,可是只要你在我身边,能让我随时能看见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别的我不敢强求。”
这句话说得平淡坚定,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情绪波折,却已然让龚玥玥感到痛断肝肠。天知道她有多想立刻醒过来,多想伸手抱住他,对他笑对他哭,对他没完没了的说话。
好在她没能看见他说完这话时木然的脸上『露』出的一抹笑容,嘴角牵出美丽的弧度,眼角也是笑着的,可腥红眼眶里盈满略带粉红的泪『液』……让这笑容犹如遭遇暴风雨摧残的梨花在残败落地前留给世界的最后一抹光华。这些日子,他不仅熬干了精力,也几乎熬干了眼泪。以至于双眼迎风便流泪刺痛,看东西时都觉得有些吃力模糊……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他之前二十年一直放在心里的话。他甚至对杨依依动不动就对着他满脸梨花泪感到无比厌烦。可如今他才知道,人在伤心断肠时,流出的不仅仅是眼泪,更是周身丝丝剥离的气力,是心脏痛到极致时流出的血,是绝望时无可奈何的宣泄……
他如今才意识到,他和曾经的杨依依其实是如此相似;他如今才意识到,深爱着一个人,其实是一件多么卑微的事情。想到这儿,他又自嘲般的挤出一抹苦笑。也许龚玥玥来了又走,根本就是上天对他的责罚。
“大夫都说,咱们的孩子长得很好,有傅姑娘帮忙,到时候一定能顺利生下来。以后,有咱们爷儿三陪着你,你不会寂寞的。”
他依旧淡淡的絮叨着,像是在诉说别人的事情。眼睛却因为钻心的刺痛忍不住用力眨了眨,让夹着些许血丝的泪『液』滑出眼眶。
“但是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你不要放弃自己,不要放弃我。不要再剥夺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这句话,如同利刃一般直直刺进龚玥玥心里。她立刻就意识到他的话意味着什么。她就算瘫着,也得好好活下去,否则,便也是要了他的命。她知道,这一点他说得出做得到。
她更加崩溃之际,忽然右手食指微微吃痛,原来竟被他叼在齿间,轻轻咬了一口。
“死丫头,我还没骂你,六姨告诉我,刚八爹根本就不是我喜欢你的意思。你这骗子居然哄骗我这么久,等你生完孩子,看我怎么教训你。”
她黑暗的眼帘,如同电影屏幕一般,浮现起他的脸——去年夏天某个夜晚,他手里攥着写着“刚八爹”的纸条,误以为这三个字是“我喜欢你”的意思,开心的涨红了整张脸……
接着闪过他与群狼搏斗后一身的伤,心碎欲裂的眼神。“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当时他俩站在杨府门口,她要逃,他苦苦哀求。
再然后,是他趴在地上,捡起一地碎纸片。
早知今日,她当初或许就该彻底硬下心肠……
早知今日,她当初一分钟都不该耽搁或逃避,就该倾尽全力去爱他,好好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
那么至少今后她漫长的回忆和想象里,只有他那世间最单纯最美好的笑颜。她自责的想着,冷不丁一滴滚热水珠轻拍在她脸颊。她又一次在心中嘶喊着,竭尽全力想睁开眼睛,或是抬起手拂去他的眼泪,哪怕是最后一次也好……
“六姨教了我一句话,你听听看我说的对不对。”他的气息忽然越来越近,近到两人先是鼻尖相触,最后双唇相印:“老……老婆……加油,老公……一直在你身边罩着你。”一个老八股生涩的说出现代话,蹩脚程度不亚于中国人头一次开口说英语。
她冰冷苍白的小脸,依然平静无澜,只是在他转身端着水盆推门离开时,紧闭的眼角溢出一滴透亮的泪水,划过鬓发,晕染了枕边。
这一次意识的恢复,并不是永久『性』的。还没等赵长垣自行洗漱完毕再次回到房里时,龚玥玥的意识便又陷入混沌之中。这对于她来说,不知算不算是一种幸运。
次日清晨,傅云用完早饭,刚刚想要去龚玥玥房里看望她,便被迎面而来的尹亮唤住:“傅姑娘,潘大人想见见您。”
傅云淡淡的眉目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他有没有说所为何事?”
“这倒没有,只是请姑娘稍稍移步,大人就在驿馆外等候。”
“知道了,我这就去。”
傅云身子高挑又消瘦,宽大的衣袍随着步履轻轻摇动,面『色』清冷淡然,在这春暖花开的庭院中,别有一番风韵。
走出驿馆大门,垂首等着的身影,却让她倍感疑『惑』。“薛九?”
九爷如今被潘竹青挑破了那层相思纸,面对心上人,竟也变得扭捏了起来。“傅……傅姑娘……别来无恙?”
“那是自然。”傅云的眼神茫然的浮在空气中,让九爷这样的强悍男人,也不免觉得心里凉飕飕的。“九爷有话就直说吧。”她见薛九像木桩子一样杵在原地呆了半天,不由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嗯,麻……麻烦姑娘把这方子交给赵将军。”
“这是……”她挑了挑眉,接过方子。
“这些日子,我跟少爷一直在寻访各处『药』材商,恰巧给咱们遇到一个苗疆人。他家祖祖辈辈都做『药』材,那些上的了台面的,上不了台面的,他都了若指掌。他把徐太医那方子稍微改了改,将那两味破气破血的『药』引子拿别的草『药』替换了去。大少爷找太医看过了,即使真没效果,也不会吃出什么危险。”对着气场强大的心上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可怜的九爷连气都快喘不利索了。
傅云轻轻叹了口气,淡淡一笑:“潘大哥为何不亲自将这人情送给赵将军?”
“云儿姑娘也知道那姓赵的对我家大少爷有些猜忌,如今救人要紧,他不想节外生枝。由云儿姑娘去说,会省了许多麻烦。”
傅云将方子收入衣袖,喃喃道:“他总是想的这么周到。”
事情办完,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可薛九好不容易才见上傅云一次,自然不想这么快就扭头便走。思前想后,找了个自认为不错的话题:“赵夫人怎么样了?”
刚要转身离开,傅云却又叫住他:“等等……”
他心里一阵窃喜,红着脸回过头,却还是不敢正眼瞧人家。
“你近日的睡眠是否极少?”傅云面无表情的问。
一句话却听得九爷心花怒放,这不是关心是什么?“嗯,边关几个城池最近都不算太平。咱们大多数时辰都在赶路。”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香囊摊在他面前说道:“这香囊里装着十多味草『药』。有平心静气之效。若九爷不嫌弃,就拿着玩儿吧。”
九爷狂喜,一把夺过香囊:“多谢傅姑娘!”
可下一秒,他的心情又跌入谷底。
“还有……麻烦你顺便再带一个给你家大少爷。”她又变戏法一般『摸』出一个更加别致的香囊,垂首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