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老国王默然不语。
他站在老国王床前，等了许久，才听见老国王沙哑的声音这么说着：“……我找了你十年。”
老国王的话让他怒由心生：“是你害死了我母亲。你明知道她要嫁到别的国家去，你还……！”
“是的……”老国王无力地垂下头，眼神黯淡：“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莉亚……若非我情难自禁……她……她就不会……”
“情难自禁……你还有脸说这种话！”他猛地上前一步，揪住老国王的领子，举起拳头：“你他妈还有脸说这种话！！！”
“我爱莉亚，我深爱着她……！”老国王老泪纵横，语不成调：“可是我留不住她……我太过思念她，以致于忍不住在信中将这些思念写了下来……谁知道那些信被发现了……都是我……如果不是我，莉亚就不会被诬陷，就不会……就不会被赐死……”
“你说什么……”他有点糊涂了：“什么信……我不懂……”
“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亲生父亲是沃金国国主……你原本应该是沃金国唯一的顺位继承人……”老国王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是因为我给莉亚写了那些信，沃金国国主认定莉亚不贞不忠，为了维护皇家颜面，他将莉亚赐死，对外宣称莉亚重病而亡。”老国王捂脸痛哭：“莉亚那时早已诞下了你，她被赐死后，你也被丢在深山老林中，所有人都认为你早就死了……一个婴孩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呢……可是后来我得到消息，说是有人将你抱走了，没让你葬身狼腹，所以我就一直在追查你的下落……直至那一天，我在街上看到了你……那一双紫色的眼睛，我一下就认出你是莉亚的孩子。”
“怎么可能……你不是我的亲生父亲，那这个象牙坠子后面的字，你怎么解释？！”
“那是……我送给莉亚的定情信物……是她出嫁前一晚，我亲手刻了送给她的。”
“那上面刻着‘吾妻，’！”他捏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象牙坠子，朝老国王吼道：“你还敢说你跟她没有私情吗？！”
“我从来没有碰过莉亚一根指头！”老国王双眼发红：“莉亚是我的天使……我爱她……但我从未碰过她……你要相信你自己的母亲，她是个高贵、贞洁的女子……你是她的骨肉，却不是我的血脉。虽然……我多么希望你是。”
他看着老国王悲伤的脸庞，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那一夜，他坐在地上，背靠着老国王的床沿，听老国王坐在床上讲自己与妹妹从小到大的故事，直至天亮。
老国王所讲的大部分回忆，他都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在第一丝微弱的晨光照进寝宫的时候，老国王望着窗外逐渐发亮的天际，对他说：“我准备把王国交给你。”
老国王的语气如此云淡风轻，仿佛不过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而他却在一愣之后，摇头苦笑道：“……什么时候你才能够学会？”
“什么？”老国王不明其意。
“……学会不要再明知故犯。”他轻声道：“你曾经犯了一个错误，你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这一次，请你做正确的事，不要再犯错了。”
“可是，我很想补偿你……！”
“应该接受补偿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陛下。”望着天际美丽的红云，他的眼神迷离而破碎：“不要用一个错误去修正另一个错误，不要一错再错了……陛下。”
“……我知道了。”
老国王叹了口气。
那一夜之后，老国王的身体迅速颓败下来，那笔挺的脊梁骨支撑了一辈子，终于挺不住，再也直不起来了。一个月后，老国王驾崩，王位传给了三王子，军权则交给了他。
他不愿意卷入权力斗争，老国王也看穿了这一点，于是在遗诏里，老国王特意将他调遣至边境，成为帝国边防军将军。虽然身为一个王子，只是当个将军有些委屈，但因为他不过是个义子，所以无人有异议。
他在边境呆了十六年，中间只回过凯迪斯菲城两次。一次是因为西瑞尔王子出生，另一次则是因为安德莉雅公主出生。
十六年后，他第三次应诏回到凯迪斯菲城，在觐见国王途中经过皇宫花园，偶遇了一位年轻女子。
那女子穿着洁白的长裙，坐在绿茵草地上安静地读着书。美丽动人的脸庞在柔和的阳光下显得圣洁高贵，一头红铜色的耀眼秀发柔顺地披在身后，恬静如天使下凡。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束光，照进了他干涸的心田。
从此念念不忘。
后来私下一打听，才知道那年轻女子便是安德莉雅公主，皇帝的爱女，他的侄女。
她还有一个公认的美称——“王国之光”。
人民的智慧不容小觑，区区四字，便道明了一切。
她真的就像光一样，美丽高贵，圣洁无华。
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真的是遗传，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老国王能爱上自己的妹妹。
有些人太过美好，以致于总会被别人不由自主地爱上。
就如当初的莉亚，和如今的安德莉雅。
爱上她们的人，会忍不住想靠近她们，占有她们，同时却不忍心玷污她们。
就如当初的老国王，和如今的他。
他哭笑不得。
命运的轮回既奇妙又让人痛恨。
他爱上了自己的侄女，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这种不能向他人言说的隐晦情怀必须深深地藏在心底，直至躺进坟墓的那一天。
但他依然愿意在心中立下誓言：保护安德莉雅，哪怕要付出他的性命。
他自告奋勇，成为了安德莉雅的得力副手，陪安德莉雅四处征战。无数个夜晚，他与安德莉雅一起在油灯下研究战术布置；无数次上战场，他与安德莉雅共同杀敌，血染衣襟。安德莉雅救过他，他也救过安德莉雅，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叔侄，但却从来不与浪漫爱情沾边。
他们可以为彼此付出性命，却绝不是情人。
永远不可能是。
他觉得这样也挺好。
所以如果今夜一定要有人为安德莉雅牺牲，那么他希望，自己能够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