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定情
自从他有记忆的那一天起,容宿就牢牢记住自己是一个庶子。
他的娘亲出身卑微,是奴籍。
所以有人骂他是贱种,他也无从辩驳,但他通常都会用拳头招呼他们。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娘亲不一样。
不是所谓的温柔善良,而是因为她真的很优秀。
从诗词历史到厨艺书画,她无不精通,即便拘在一间小院中教不了他骑马射箭,也会教他投壶马步练气力,没有书本也能将一切倒背如流。
少年人眼中,这便是无所不能。
当然,他也继承了娘亲这份聪明能干,博闻强记,武艺精湛,小小年纪便能将诗经倒背如流,还几次在演武场偷师,一套拳打得有模有样。
终于有一天,他被容王发现了,那个……他应该叫父亲的男人。
“容……”容王没能叫出他的名字,就被别的事引开注意力。
那个他应该叫大哥的青年站得笔挺,笑着拍拍他的肩头:“别灰心,四弟。”少年笑得如此和气,以至于他说出那句:“父王永远不会记得你。”时,容宿一时没反应过来。
容宿嘭地打了他一拳,一击即退,跑得比兔子还快。
当晚,是他第一次见到容王妃。
“宿儿,你都长这么大了,都怪母亲疏忽,你是该上学的年纪了,可愿跟母亲走?”容王妃笑盈盈地张开双臂。
容宿还没反应过来,娘亲就一把抱住了他。
“王妃娘娘,我和宿儿贱命一条不敢劳王妃娘娘大驾,娘娘还是回去吧。”娘亲护仔地环抱着他。
容王妃年轻气盛的脸上那么仁慈,仁慈到年幼的容宿也记不清她说了什么别的,只知道她下令让人分开他们母子,和他娘亲单独谈了一阵儿。
王妃走了,日子依旧平静,可两年来,他娘的身体渐渐不如从前。
容王好像突然记起他这个儿子,八岁那年派人接他去学堂读书,去武场练武,严苛却不曾关注过他做得是好是坏。
就像旁人说的。
他人如其名,只是父王一宿之恩的产物,毫无意义。
容宿越发努力,陪娘亲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以至于直到她昏倒那日,他才发现那个如神般无所不知的女人倒下了。
“我河西尹家,一生忠义当头,行事从不后悔,可执意嫁你父王,我……我悔!”尹萱握着儿子的手嘱咐后事一样,容宿急红了眼,要抱她去看大夫。
“宿儿!”尹萱拽着他的手不肯放手:“答应娘,不论用什么办法,忠于陛下,忠于大秦!我要让容恺同永远看到,我尹萱的儿子…我尹家的儿子才是……”她太过激动,咳出好些鲜红的血,染得容宿双目通红,骤然惊醒。
双目再度聚焦,是秦绍惶惶的眼神:“你娘,被王妃林氏骗了?”
“或许还有其他人,但这个银铃铛,定是林氏从我娘手里骗走的。”容宿道,还看了林大夫人一眼。
“是,是她给我的,她让我用手里的匠人铺子融了它,再打个一模一样的,刻上她的名字。我看这铃铛造型独特,就偷偷另打了一个,昧下这枚。”
“真是如此吗?你就没查到这铃铛有什么别的含义?”容宿冷冷问道。
林大夫人摇头。
“看来,我要砍掉林若瑷一只手,你才会老实。”容宿冷着脸道。
“不!”林大夫人惊弓之鸟,再也不敢隐瞒:“我……我陪嫁的铺子里的人说,这银铃铛……这银铃铛是你父王亲自设计着人打造,交给,交给你娘的定情信物。”
秦绍瞪大了眼,容王年轻时还有等番闲情逸致?
“骗子!”容宿把铃铛丢在地上,林大夫人吓个半死:“我没有骗你!当年,当年容王被贬,你娘苦等他多年不肯改易亲事,这才被尹家丢到河西老家,不信你去问林氏,她都知道!”
“我娘说她只来过长安三次。”容宿黑着脸道。
“你娘在长安出生,就是第一次啊。”林大夫人急道:“林氏没必要骗我,是你娘骗了你,她怕你怨恨容王,她想保你!”
容宿半个字也不肯信。
秦绍都被林大夫人绕迷糊了。
“所以骗了尹夫人的人是容王?”她试探着开口,容宿看过来,秦绍讪讪一笑。
十有八九。
容王要是针对尹萱情有独钟,怎么会对容宿母子不闻不问多年?任由心爱的女人满心怨恨孤独死去,也没去看最后一眼。
所以这所谓的银铃铛,只是一桩争风吃醋的陈年旧事。
容王妃不想让容宿的娘亲,一个奴籍出身的妾侍拿着容王亲自设计打造的定情之物,所以借口夺走,让手底下有首饰铺子的嫂子重打一个。
合情合理。
一场好戏期望落空,秦绍余光瞟了容宿一眼,看穿他平静下的狂风骤雨。
她身上发毛,可不打算掺和容宿的家事。
奈何林大夫人看到她要走,立刻上前拽住:“郡王!郡王!血浓于水,您放若瑷一条生路吧,我们保证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我可以吃药,我可以一直吃那个药!我下半辈子就做个疯子,您放了若瑷吧!”
林大夫人什么脸面也不要了,一心想保住女儿的命。
秦绍眯起眼。
容宿却像一涡移动的飓风一样拎起林大夫人,面无表情地给她灌了一口疯癫的药。
秦绍想开口阻拦,她觉得这对母女没有留着的必要了,可看看容宿,只道:“宗遥在大殿上说了谎,别说走嘴了。”
宗遥为了作证,说那日绑架她的是江泰,林家母女就只能是意外受难。
这话,不能有出入。
容宿颔首:“多谢郡王体谅。”
他诚心诚意,秦绍暗地里吐了吐舌头:我可不是体谅,我是觉得说了你也不会听我的。
秦绍回了王府,容宿则派人暗地查了许多当年旧事。
他不得不承认,林大夫人说的没错。
骗他的人,是他娘自己。
“难怪娘亲临终前会说,等父王,是她一生唯一后悔的事……”容宿坐在王府那间物是人非的偏僻小院里,仰头看着天上的星。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浓重的冲动。
容宿摸出面具罩好,出现在房檐梁上,在夜色里上下穿梭,仿佛呼吸到格外自在的空气。
“征文,”一道女声从身后响起。
容宿回头去看,满月勾勒出女子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