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未坠斯文

收音机里正放着某段相声。　棱角分明的老式汽车放缓速度，停在红灯后。　副驾驶的沈千念叨不停：“诶你说，老板你现在是鬼差，那我是不是就是鬼差的跟班了？鬼差的跟班叫什么……二鬼子？”　【不许美化自己！】　收音机应景的响起喊声。　“我他妈——”　沈千登时和收音机吵了起来。　与他相邻的陆离如同两个画风的人，安静而又平和。他扶着方向盘，视线散落在斑马线的行人身上。　行人有老有少，有缓慢步行的老人，有在夏天一身正装行色匆匆的职员，有挎着菜篮的妇人，有身形虚幻明明没了实体却还在躲避路人的年轻人。　微不可查的阴气如气味，顺着敞开的车窗飘进车内。　“你能看到它吗？”　陆离目光跟随年轻人，偏头问沈千。　“看到啥？”沈千茫然抬头看去。　“前面有一只鬼。”　陆离视线跟随年轻人，看他走到对面车道，礼貌对停下的车辆露出真诚微笑，点头道谢。　当然，依然没人能看到他。　沈千顺着陆离视线望去，凝视数秒，面色渐渐凝重，语气微沉道：“有某种阴冷的不可名状之物徘徊在前面。”　“说人话。”　“看不到。”　“好。”陆离颔首，没了下言。　李梅虽然不靠谱，但在这点没骗自己。成为鬼差，视鬼能力已经变成被动技能。　沈千一头雾水，连蒙带猜大抵清楚了过程，催促道：“快上啊！”　“上什么？”　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沈千迫不及待道：“鬼差不应该抓鬼吗！”　陆离反问：“警察看到人就应该抓吗？”　虽然陆离也不清楚鬼差的职责。　“呃……”沈千突然无言以对，默默扭过头一言不发，陷入沉思。　妖魔鬼怪必除之？多少年前的旧腔调了。　上个抱有同样理念的人是法海，他的下场和这些年背负的骂名无需多说——这些其实只是借口，真实原因很简单：陆离不想那么做。　当然，如果鬼差也有业绩要求，而见鬼不抓可能会使陆离在地府得到业务水平不高的风评——那就等地府派鬼来通知再说。　绿灯亮起，陆离拉开手刹，上世纪的老式夏利颤动着喷出一管黑烟，徐徐向前。　沈千托人查询火葬场的最近记录，找到名字叫赵富贵的病死鬼，而后顺藤摸瓜逆推到平陵市第二人民医院。　这只已经被陆离，或者说李梅送下地府的可怜鬼的尸体还躺在太平间，两天后送去火葬场处理，这就是陆离去医院而非火葬场的原因。　近满的医院停车场，一辆老式夏利停泊入停车位，熄掉引擎。　陆离将车窗摇上去，对沈千说：“你去查赵富贵的家属联系方式，医院侧门汇合。”　“为什么是我？”扶着后视镜咧嘴抠牙的沈千愕然。　车窗严丝合缝，陆离一脸平静回答：“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你还能做什么，或许你可以回侦探社找点事做？”　“我去！我去！”　留下一串气急败坏，分不清辱骂还是肯定的词汇，沈千夺门而去。　陆离默默探身把副驾驶的车窗摇上，锁好车子，走向医院侧门。　今天也是好天气，可见病人在花园闲逛。　陆离走到侧门，沈千已经等在这里了。　“这么快？”陆离步入医院，一阵阴凉扑面而来。并非阴气，只是单纯的空调制冷。　“开玩笑，我超勇的好不好。”跟在身后的沈千沾沾自喜道。　“我们来的正是时候，赵富贵的女儿早上过来了，现在应该还没走，我让护士去叫她了。”　陆离停下脚步，让沈千在前面带路。　跟在沈千身后，陆离分出一部分心神，感知周遭阴气。　出人意料，陆离本以为医院这种地方会是闹鬼重灾区，空气中除了弥漫的消毒液味道，再无其他。　通往地下室，临近停尸间的消防通道，陆离见到了那只病死鬼的女儿。　“您是？”　这个还在上大一的女孩奇怪问陆离。她的样貌与赵富贵有几分相似。　“我是赵老师的同事，你可以叫我陆离。”　赵富贵是一名中学教师，陆离假扮身份难度不大。　“陆老师您好。”女孩点点头，礼貌而又生疏。“您是来看我爸爸的吗？”　“不是。”陆离持着一贯的平静回答。“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身后的沈千无奈捂住额头，老板你这么直接真的好吗……谁会跟陌生人说自己有困难啊。　不出所料，女孩牵起一丝唇角勉强笑了笑：“我一切都好，谢谢了。”　“真的没有？”耿直老板陆离追问。　“多谢您关心，我没有需要帮忙的。”女孩小声和陆离沈千告别，和护士前往地下室。　望着缓缓关闭的地下室门，陆离若有所思。　鬼差册没动静，赵富贵的遗愿难道和女儿无关？　“老板，你这么问当然问不出什么。”身旁一道幽幽话语响起。“哪有人告诉陌生人自己有困难的？”　“你是说她没说实话？”　“嗯！”沈千万分肯定。　那倒是好办了。陆离从口袋取出一张银行卡：“回去后你调查一下，如果赵富贵和他女儿身上有债务或者急需用钱，替她把钱补上。如果没有就替她交上大学所有学费。”　能花别人钱做好事，沈千眼前一亮：“好的老板没问题老板，密码多少？”　“114514。”　话音落下的一瞬，陆离心口一片滚烫。他放在衬衣口袋的鬼差册向外辐射出滚滚热量。　陆离取出略显烫手的鬼差册，将之翻到病死鬼一页。　身后的沈千眼睛瞬间发直，偷偷掂起脚，视线越过陆离肩膀望去——那个册子上空空如也。　陆离视角中，则有一行崭新墨迹在图鉴右侧，从上至下一笔一划书写而出。　【四十三年一事无成，可知本事；】　【万五千日奉文如法，未坠斯文。】　判词浮现，赵富贵的一生化为一副图画和二十四字。　叮——宿主完成病死鬼的遗愿，现在宿主已掌握病死鬼的所有阴气——　陆离放弃脑补下去，这太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