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是我的星辰大海一、二更
当冉木不管不顾地一股脑冲进沈风骨怀里的时候, 男人被那股劲撞得倒退了两步, 又立即稳住了身形,第一反应便是抬手托住了青年的臀,以免冉木胳膊没抱稳摔下去。
此时此刻, 青年赖在他怀里的模样就像粘人的小树袋熊, 细胳膊细腿都圈在他身上,小脑袋抵着他的脖子, 微卷的软发蹭得人心软。
沈风骨睁了睁眼,定神垂眸, 手上用力稳稳地托住冉木, 哑声道:“乱跑什么, 抱好,别摔了。”
交代完, 男人便抱着小树袋熊转身走到病床边,将另一只手上拎着的东西放到桌上,这才空出那只手扶住了冉木的背,轻轻慢慢地顺了顺单薄的脊背,低头问:
“发生什么事了?养养做噩梦吗?”
冉木脸埋在男人颈肩上,闻声缓缓摇了摇头,呜咽地小声道:
“你不要……养养了……我听到你说……好多奇怪的话……还有爷爷……”
青年绵软脆弱的声音里显而易见地带了哭腔,与此同时, 沈风骨也感觉到脖颈上传来了隐隐的湿意。
冉木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从他长成19岁的青年, 长高之后, 哪怕每次他气急了或者伤心的时候会嚎几声,但从来没有真正地掉过眼泪。
小海豚一直是相当坚强的,就连小时候也不爱哭,然而今天,他竟然哭了。
沈风骨环抱青年的手臂倏而收紧,怔了怔,缓过神,垂下眼,喉结缓缓动了动,半晌才哑声道:
“没有的事,养养只是做噩梦了。怎么可能不要你?”
“你骗人!”冉木气急地嚎了一声,藏起来的桃花眼却更加湿润。
他控制不住地抽噎了一声,猛地抬起头,漂亮的脸蛋都哭得通红,就那么凶巴巴地和沈风骨对视,抖着糯软的颤音,一字一句地控诉道:
“你是坏蛋……偷偷生……养养的气,养养小时候不听话,非要玩火……还忘记你,伤你的心,你就记……记住了,现在……现在,养养又不听话,又气你,你就……就不要我了……”
青年每说一句字,都仿佛用力得浑身发抖,明明佯装凶狠地睁着眼睛,仿佛无理取闹的样子,却在第一句话落下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他似乎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正在哭,只是咬牙努力说着质问的话,然而重如千斤的泪啪嗒啪嗒不断往下砸,每一滴凝聚着的却都是无尽的恐慌和心酸。
那是即将被最重要之人抛弃的绝望和难过,分明只是在控诉和质问,话中说的却都是自己不听话,自己惹沈风骨伤心。
“养养没有……要气你,养养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听话……”
冉木执拗地试图解释自己在沈风骨回忆里的所作所为,然而他自己也不明白海怪的本性到底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影响,无论什么理由,似乎都无法抹去他伤了沈风骨的事实。
最终实在没有办法了,青年也只能埋头贴在男人的颈间,失去了全身力气般紧紧贴在男人怀里,小声呜咽道:
“养养不是……故意的……”
沈风骨全程都没有说话,看着青年的目光也是幽深而沉静的,如同雪夜寂静的湖泊,孤寂而幽暗地隐藏在黑夜里。
当冉木落下的泪砸到男人脖子上的时候,那原本平静的湖面才终于被灼得痛了起来,一层一层荡开涟漪,由表及里,由浅入深,深入骨髓,潜入心脏,连痛也是无声无息的,蔓延过每一寸血管。
他看着青年不自知地落泪,神色满是恐慌和无措,有那么一瞬间,心脏忽然窒痛到仿佛停止了跳动。那是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心疼和懊悔,恐怕余生都难以释怀。
搂着青年的手臂越收越紧,最终,男人低下头,贴着青年的耳朵,嘶哑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缓声道:
“不是养养的错。我从头到尾,都不觉得养养有气到过我,更别说伤到我。”
“养养,感情从来都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因为两个人在一起,一厢情愿才变成两情相悦。但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一起。
养养来自海洋,本身向往自由,无人能置喙。你一开始并不是主动愿意让我照顾你,是我坚持把你留在了身边。”
“所以,养养没有对不起谁,更没有对不起我。因为我希望养养记住我,留在我身边,人一旦想要拥有就会害怕失去,这是本能,是我自己恐惧被遗忘,和养养无关。养养生病了,忘记我也不关你的事。”
“不是……”冉木语无伦次地摇头,喃喃道:“要是我肯听你的话,不去做危险的事情,你就不会害怕……要是我……把你看得比独立、不对,比自己……更重要一点,就不会忘记你……”
冉木在遇到沈风骨的整整六年之后,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原来他们的感情从来就不是对等的。
沈风骨怕他睡着,怕他死,怕他离开回去大海,怕他不懂事被别人伤害被自己伤害……
可是冉木呢……
他似乎从上岸那一刻起,就没有真的把沈风骨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人类和海怪就是不一样。或许他是在乎沈风骨的,可他无法摒弃本能,执着地追求自由,任性妄为。
沈风骨不让他做危险的事情,他就直接赌气忘了对方,用最残忍的惩罚。沈风骨见不得他在人类世界碰壁受苦,他就一意孤行地想要自己去“成长”。
他是海怪,他不知道害怕,不会受伤害,他习惯了一觉醒来忘记一切,孩童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代表着什么,又有什么后果。那么遗忘沈风骨,对于年幼的冉木而言,也不是多要紧的事情。
他不懂有些行为,或许自己看来并没有什么,然而对于最爱自己的人而言,其实是多么大的伤害。
感情的天平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
肩头衬衫的黑色布料不知何时被彻底泅湿,沈风骨微微松了松箍紧的手臂,抱着人转身,坐到了病床上。
指骨分明的大手,贴着青年的脊背,一下一下,耐心又沉稳地拍抚着。
倘若冉木这时候抬头,就会发现,一向沉稳冷静的男人,如今看着他的眼神有多么柔软和隽永,带着缱绻不尽的爱恋。
“我很高兴,养养懂事了,知道为我着想。”沈风骨低低地开口,似乎在斟酌着适当的语句,“但我对养养的感情,不应该成为你的负担。不是别人对你好,你就要感到愧疚,就要改变自己,海怪受本能驱使,并不容易改变……”
“可是……”冉木抽泣了一声,伤心道:“养养不是什么都不懂了,养养知道你伤心,养养跟你一样,养养现在也害怕忘记你,不能没有你……你信养养,我真的不任性了……你不能不要我……”
“好,我都知道了。”沈风骨安抚地轻吻青年的耳朵,哄道:“我听懂了,养养不怕。养养今天给了我一个惊喜,你做得很好,不要哭了好不好”
“我可以给你好多好多惊喜。”冉木连忙抬起头,桃花眼和漂亮的脸蛋都哭得通红,抽噎道:
“我知道你怕我被人欺负,我不逞强了,我知道你比养养厉害,也熟悉人类,可以做到好多事情,养养以后都跟你商量,不会自己偷偷打坏人,要打坏人也带着你,这样你就能保护养养,我不去做危险的事。”
诚然,沈风骨要处理冉木遭遇的麻烦,是轻而易举的,他做事情也远比冉木稳妥,前提是冉木愿意让他插手。
冉木并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想要自由和独立,拒绝了沈风骨的庇护。
然而此刻他被点醒,才意识到,哪怕他再如何独立,他依旧在沈风骨的羽翼之下。只不过沈风骨把巨大的羽翼藏了起来,没有让他发现。
“我可以……好好保护自己,你怕我受伤害,我就不撤掉海怪的能力,我不故意受伤。网上有人骂我,我也让你帮我摆平,我不去学书上的东西了,坏人打倒就打倒了,我不拖时间去冒险。”
“我也不会因为赌气,就故意忘记你,养养会一直记住你,不让你难过。”
冉木有些惊慌地保证着,一双哭红的桃花眼眨了又眨,手指紧紧攥着男人胸口的衣服,认真地做出承诺。
他都听懂了,他知道沈风骨因为什么而痛苦,也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心生忧虑,所以他一字一句,袒露自己的心声,就如同沈风骨对他的毫无保留,真正开始笨拙地学会去爱一个人,不让爱他的人担心。
每说一句,男人的目光便柔和一分。
最后,沈风骨缓缓凑近,和冉木额头相抵,四目相对,呼吸交缠,低低出声:
“就算养养不给出这些承诺,我也不会不要你。和老爷子那番谈话,不过是走投无路的下下策,倘若养养忘记了我,我会尊重你,但同时,我也会放开手脚去保护你,这里面,从来都不存在不要你。”
冉木是唯一和沈风骨相依为命的存在,他养他,宠他,照顾他,爱他,陪他长大,早就成为了习惯,演变成本能。
这是深入骨血的感情,难以剥除,一旦出意外,便是伤筋动骨。
“所以养养不用害怕。”沈风骨一遍一遍地重复这句话,看着青年的目光也是坚定而温柔的,包容而深邃,如同月夜广袤无垠的大海。
“可是养养做错了事……”冉木通红的桃花眼依旧在往外渗着泪,清澈如洗的眼眸里,第一次完整而清晰地倒映出沈风骨的身影。
“养养知道你难过……可是养养不知道怎么做……”
他会保证了,学会了承诺,可是承诺是不够的,何况是他这样经常失去记忆的海怪。
男人抬手贴住了冉木的胸膛,轻缓地抚了抚,说:“承诺已经够了。只要养养往后平平安安,什么都好。”
冉木闻言猛地扑到沈风骨怀里,颤抖着手紧紧抱着对方的脖子。
然而下一秒,他又忽而仿佛想到了什么,松开胳膊,一把抓住沈风骨的手,低下头,张开嘴,一口咬住了沈风骨的手腕,用力得很快便尝到了铁锈味。
沈风骨只在被咬的那一瞬间,手臂上的肌肉反射性地紧绷了一瞬,又放松下来,只当冉木在撒娇。
谁知,青年咬伤了他的手腕之后,竟喝了一点他的血,眉心也蹙了起来。
沈风骨顿时浑身一僵,哑声问:“养养在做什么?”
冉木摇了摇头,许久后才抬起了头,湿润的眼睛看着男人,带着哭腔道:
“养养不要再忘记你,海怪不能吃人类的血,要是自愿吃了,这辈子都得跟着那个人,养养不能忘记你,只要你每天给我的原型海豚喂血,我就不会离开你了。长老说过,要是海怪真的想留在一个人身边,就这么做。”
“你相信养养,以后都不要难过了……”
沈风骨许久没有出声,却抬手安抚地抚摸冉木的脸,冉木的眼睛,冉木的头发。他扶着青年的头,缓缓贴近,薄唇印上冉木的,喉结微动,缓慢而坚定地加深了这个吻。
这是远比平日里都要缓慢和慎重的一个吻,一寸一寸,男人侵.入、霸占、纠缠、留连不舍。
冉木揪紧了对方的衬衫,腰身发软,更加严丝合缝地贴在男人怀里,依恋地闭着眼睛。
眼角落下泪来,又被温柔地吻去了。
这个吻反反复复,彼此互相追逐,他们如同受伤的孤独的兽,每每一方退了,另一方又纠缠上去,在漫长的亲昵和抚慰里,平息了所有隐隐作痛的伤口。
吻到最后,冉木几乎没有一丝力气了,靠在男人怀里,又掩饰不住身体的悸.动。被抱着压到了床上,衣物褪去,细白的手被拉了过去,互相抚弄了许久,才紧紧攥着男人的衣服,平静下来。
他眼角尚且带着情.动的泪痕,目光迷离而充满眷恋。
沈风骨心疼他没有足够的准备,并没有做到最后,托抱着人去了浴室,洗漱完才又抱了出来。
冉木依旧面对面缠在男人身上,精致的脸滚烫,带着久久不褪的红晕,贴在男人肩上。
沈风骨抱着人坐回沙发里,安抚地轻吻他的嘴角,声线喑哑地问:“会难受吗?”
冉木摇了摇头,收紧了手臂,尽管满脸通红,也还是鼓起勇气,糯糯道:“养养喜欢跟你在一起……”
沈风骨轻吻青年的眼角,哑声道:“我爱你。”
冉木手指颤了颤,又紧紧攥住了对方的衣服,把脸埋了起来。
这是沈风骨第二次说那句话,第一次是他们结婚的时候,可惜冉木忘记了,便以为这是第一次说。
沈风骨抱着人安抚了许久,直到冉木平静下来,才出声问:
“养养是怎么听到,我和老爷子说的话的?”
冉木闻声就蹙起了眉,紧张地抬起头,捏着手指说:“海怪……能听见。最亲近的人,可以听见最亲近的人说的话,不过只有养养睡着的时候。”
“所以今天凌晨,你就听到了?”沈风骨问。
“嗯。养养一直做噩梦,想出来找你,可是醒了你又不在。”冉木委屈地说。
“我去处理微博的事情了,还有给养养买早点。”沈风骨说着,伸长手把桌上的早点拿了过来,塞了个小笼包到冉木嘴里,又帮他把豆浆插好吸管,自己拿着喂冉木。
冉木把包子吃了,尝到熟悉的味道,满足地点头,又喝了口豆浆,眼巴巴地说:“要土豆饼。”
沈风骨便换了土豆饼喂他。
“你是不是没有吃早饭?”冉木同样学着男人的动作,给沈风骨喂了个包子,又给牛奶插好吸管,有样学样地喂对方。
“嗯。所以买了很多早点,耽搁了点时间。怕养养吃不饱。”沈风骨微微勾了勾唇,眸光深邃,容颜俊美。
冉木红着脸眨了眨眼,问:“那你昨天不理养养,就是因为生气吗?气养养去冒险,不听你的话,还不让你管……”
“不是,是气我没办法瞒着养养帮你,微博那些事,剧组的事情,我都知道,并不是不能处理,只是不想你觉得我专.制,包办你的生活,剥夺你成长的机会。”
沈风骨如实以告,眉眼却相当冷静,甚至低声调侃道:
“要是养养傻一点,我也不用担心你会气我帮你了。”
“对不起。”冉木蹙着眉,咬了口包子苦恼地说:“其实养养不是觉得你专.制,只是养养想的和你们不一样,我不害怕热水,也不怕微博的人骂我,长老他们也不会介意这些事,我就有点……想说如果你不难过,我就继续玩……”
是的,网上的喷子、浇热水的颜末末,在海怪眼里,都不过是个玩具。别人以为冉木受了伤害,然而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就像看着玩具狗咬了一口自己,根本不会多难过,最多有些生气,想要自己打脸回去。
“我知道养养不在乎那些,但我会心疼你。”沈风骨缓缓开口,耐心地解释:“你不让我帮你,我肯定会担心。养养,人类也不是完全无害的,如果我说……”
沈风骨沉默片刻,眸色转深,隐隐有些阴鸷,说:
“如果我说,我曾经想过,不让你拍戏了,把你圈在家里,你会不会觉得害怕?这次你可以为了圆剧情,选择被开水烫伤,那么下一次,如果演的是更危险的剧情呢?你也要这样吗?”
“养养,我不怕死,但我怕你死。
你想要独立,所以我放手,我给你派保镖,让机器狗陪着你,和宋言还有老爷子提前交代,让他们多照顾你。微博时时刻刻让人看着,担心出什么意外。
但你知道以前的我会怎么做吗?”
沈风骨哑声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开口,神色意味不明。
“我会选择把所有危险扼杀在萌芽期,那些对你有威胁的人,一个都不会出现,我可以毁了他们,甚至都不会有一点愧疚。微博带节奏的人,我能让他跪着爬出娱乐圈,跟你道歉。”
“我甚至觉得后悔,不应该答应你玩金.主情人的小游戏,不应该让你自己去独立,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害怕,应该把你藏起来,当我一个人的宝贝。”
“但我没有做,我想教你一些积极正面的东西,沈风骨不会是个好人,但养养要做个好孩子。”
冉木有些愣愣地看着男人的眼睛,仿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风骨。
确实如男人所说,在过去许多年,沈风骨在冉木面前都是无害的,形象也非常正面,他理智又绅士,稳重而可靠,做事有原则又负责任,尽管有时候过于严厉,但更多的还是选择和冉木讲道理,相当民.主和体贴。
这和男人所受的铁血教育其实是相背的。或许是因为自己一生就过得并不如何轻松,甚至一路走来荆棘遍野,双脚鲜血淋漓。他才不想冉木变得和自己一样。
病房中寂静无声,冉木安静地看着沈风骨,蹙着眉,似乎是在消化听到的那些话。
良久,他才缓缓靠过去,额头轻轻磕了一下对方的,然后弯着眸子笑了起来,轻声说:
“养养小时候赌气,说,我觉得我是玻璃缸里的鱼。其实不是。”
男人狭长漆黑的眸子,注视了他许多年,那里面,有万里星辰,无垠大海。
“你就是养养的海,所以我还是大海里的海豚。没有海豚,会畏惧大海的广袤和深不可测。”
沈风骨没有说话,只是倾身同样磕了一下冉木的额头。
这道横亘在男人心脏处长达五年的伤疤,终于在今天愈合,得到了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