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爱与恨
费诺亚诺走进了自己的家门，他甚至可以问道空气中饭菜的香味。通常这个时候，格蕾丽雅和五个女儿，已经坐在餐桌上，等着开饭。
这是费诺亚诺先生的日常，也是他最幸福的时刻。只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没法更加接近一点。
“费诺？你为什么不过来吃晚饭？”格蕾丽雅夫人坐在餐桌旁，静静微笑的看着他。
“爸爸，我们饿了，你快过来啊！”芬卡蒂抱着一个更小的妹妹，细声细语的埋怨他。
费诺亚诺用尽全力向她们伸出自己的手，可身体在不停的下坠，下坠，坠入无尽的深渊。
“格蕾！！！”
他满头大汗，惊醒过来。
“星长大人！”梅隆主管担忧的喊了一声，他倒了一杯水，递给费诺亚诺。
“梅隆，我睡了多久？”
“大人，现在是当地时间晚上九点，您只睡了一个小时。”梅隆劝道，“您应该继续休息。”
“我没法休息。”费诺亚诺推开这位比自己小一辈的主管，“只要我闭上眼，都是那些无尽的惨状。”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又坐到办公桌前，进行着最后的努力。明天下午，仲裁厅将开庭审理利德尔世界诉联盟城乡委滥用职权一案，现在的情况，对他们非常不利。
当日，小白瞬杀了赵笑敖之后，拍卖会场内费诺亚诺就知道事情不对。在和巴尔沃亚星长简单商量后，他通过紧急传送来到利德尔守备舰队的旗舰上，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不朽者的恐怖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而小白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费诺亚诺怎么也没想到，仅仅一道耀眼的黑色光华闪过，他对面的半个宇宙就没了。
利德尔是一个发展程度很一般的科技宇宙，他们很久以前加入了联盟，但是和联盟的直接了解也仅限于和守备官赵笑敖的交流。
十二重天大修士赵笑敖可以只身对抗整个利德尔守备舰队不落下风，整个利德尔统治集团惊为天人，并以此为准评估联盟工作人员的个体实力。
他们认为这样已经很高估了不朽者的实力，实际上他们对力量一无所知。
小白开眼灭世远超他们的想象，守备舰队因为恰巧处于小白的视野之外，所以躲过了直接湮灭的结局。但是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崩溃的利德尔戴森球，强烈扰动的引力场瞬间撕碎了整个舰队。
费诺亚诺所在的旗舰舰桥高价加装了外域的防御护盾，他被弹出，幸运的飞到了联盟的时空站躲过一劫。
利德尔主星全灭，半个宇宙被撕裂，整个文明仅仅剩余十几颗殖民星和一些资源星。费诺亚诺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是整个文明幸存下来的级别最高的官员。
他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利德尔的最高领导人，但是他并没有登峰造极的快乐，反而被无尽的悲凉所折磨。
他热爱的一切，他憎恨的一切，甚至他知道的一切，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这个原本官运亨通春风得意，稍显圆滑油腻的胖子，短短几天内瘦的不成人形，头发在一天之内变得苍白。
为了复仇，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他从醒来后不眠不休的工作。可是，他的力量太过有限。
在希洛先和城乡委达成和解，文宗联撤诉之后，这位精灵之神劝说费诺亚诺拿钱走人，但被他拒绝。
他真心希望自己死在了主星毁灭的那一天，和自己深爱的妻子和孩子们一起，坐在餐桌上迎接毁灭。
但是既然他还活着，就必须为自己的世界讨回公道——因为除了他，已经没有别人了。
费诺亚诺坚持以利德尔世界的名义起诉城乡委，为此希洛先和他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最后精灵之神甩脸离去。费诺亚诺失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势力，压力陡然增大。
大量证人因为空白宇宙的引渡条款无法出庭作证，大量书证因为没有公证人签字无法生效，甚至因为没有律师，起诉书都是他对照着联盟的法条，一笔一划起草出来。
梅隆主管看着奋笔疾书的费诺亚诺，叹了口气。他悄悄的合上门，退了出去。
毁灭日那天，梅隆恰好在一颗度假星球上，因此躲过一劫。
回来后，因为董事会几乎全灭，他居然成了利德尔世界的二号人物，也算是造化弄人了。
梅隆大人对费诺亚诺的努力和坚持深感钦佩，但是他并不认为这会对审判结果起到任何作用。在他看来，星长大人正在做的，与其说是讨回公道，不如说是他自我的救赎。
这位原17环环长大人在利德尔上层中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加女儿控，现在，悲痛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就算利德尔能够从城乡委身上咬下一块肉，对于残酷的现实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梅隆回头看了看下榻的酒店，可以看到费诺亚诺的房间的灯火明亮。
呵，就算这酒店的住宿费，利德尔世界都无法凑齐，还是申请了仲裁厅的司法援助。根源位面的本币稀缺，无法兑换，远不是他们这样一文不名的世界可以储备的。
作为合格的政客，孰强孰弱一目了然，己方连住宿费都掏不出来，还想着在别人的主场复仇，简直可笑。
梅隆沿着街道继续前行，经过几个路口之后，他抬头确认了一下约定的地点，然后压低了帽沿，走进了一家咖啡店。
“实际上，您无需太过紧张。”
咖啡店中，一位衣品相当高的年轻男士早已落座等候，他看到梅隆紧张的左顾右盼，不禁莞尔，“这里是地球，在大多数情况下，都相当安全。”
“的确相当安逸。”
梅隆先生的谨慎仅仅出于对于传闻的担忧，多元宇宙中对于根源位面的传说通常都会蒙上过分神秘的色彩。而真正身处其中之后，又会因为太过寻常而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谨慎态度。
“阿光先生，抱歉，刚才我在宾馆，少许耽误了一点时间。”
“不必在意，梅隆先生。”阿光不以为意的为咖啡中加了四杯奶精，“我的时间和耐心都相当充足。”
“只要您带来了承诺的东西。”
“那是当然。”梅隆将手伸进衣服中，这个动作让阿光的眼皮跳了跳，不过最终，对方拿出了一个信封，而不是手枪。
“费诺亚诺星长大人这几天准备的所有证据清单，证言目录和庭审控辩方案都在这里，请过目。”
梅隆郑重的双手奉上。
阿光淡淡的接过了这个意义重大的信封，但是并没有打开，只是深深的凝视着面前这位卑躬屈膝的小人。
一天之前，这位梅隆先生秘密联系了城乡委，愿意出卖自己的上官，换取城乡委的友谊。
对此，郑勤主任不屑一顾。城乡委的庭审准备相当充分，换句话就是说赢定了。所以并不需要这份锦上添花的情报，更不会给予一个卖主求荣的家伙什么友谊。
但阿光还是来了，他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哪怕对待最孱弱的敌人，他也不惮拼尽全力。送上门的情报，没有不收下的道理。
梅隆在阿光审慎的目光中坐立不安，看到情况差不多了，阿光开口道:
“梅隆先生，说实话，我并不信任您。”他把信封随手丢在桌面上，“来源存疑的情报，不看也罢。”
“我很难相信一位背叛自己世界的人，他既然可以背叛自己的世界，当然没有什么不可背叛，包括我们现在进行的这笔交易。像你这样的……”
阿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正在斟酌词汇，他鄙视眼前的人，但是不代表他会失去礼貌。可他没料到，梅隆居然接了他的话。
“阿光先生，您就直说我是个小人吧，我有这个自知之明。”
阿光诧异的扫了梅隆一眼，他不得不承认，似乎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这位变节者表现出的紧张并非因为心虚。
“好吧。”阿光放下咖啡杯，正襟危坐，“您想怎么说服我呢，按照你们的说法，是我们毁灭了你们的世界，是我们夺走了你们的一切。您应该同你们那位伟大的星长大人一样，对我们充满了恨意，而不是坐在这里和我谈合作，不是吗？”
这个问题相当沉重，梅隆低头搅拌着杯中的砂糖沉默了一会。而后，他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谁说我恨你们，阿光大人？”
“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阿光大人？当然，这是一个小人的故事，可能有点粗俗。”
“洗耳恭听。”
“我有一个妻子，抱歉她的名字我已经忘了，只记得她的腰比水桶还要粗。我娶她纯粹因为她的父亲是我的顶头上司。
我有一个儿子，他蠢得像猪，而且长得不像我，阿光先生，您懂我的意思。
我在利德尔三环买了一套房子，屁大一点的地方，居然要还五十年的房贷。
我最近勾搭了一个学生妹，哦，她可真棒，腰比我的腿还细。为了养她，我花光了所有的钱，甚至包括原本应该还房贷的钱。
在主星毁灭的那天晚上，我跟学生妹在一颗度假星上风流快活。我准备完事之后，就和她提分手，因为我实在没钱了。
完事之后，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学生妹告诉我，她怀孕三个月了，孩子是我的，她和我要一千万的安胎费。
我呆立当场，还不等说什么，我的电话响了起来。
第一个是银行的电话，那位傲慢的客户经理告诉我，如果我再不补上欠款，他就要收回我的房子，然后把我送进监狱。
第二个是我妻子的电话，她告诉我她已经掌握了我出轨的全部证据，如果我不签下协议把财产和房子全部交给她，她就让我的岳父大人把我赶出公司。而且，孩子归我！
第三个是公司秘书处的电话，他们通知我，因为我的擅离职守，前往卡尔文森的运输舰队出现了重大伤亡事故。他们已经开出了拘捕令，希望我立即回利德尔主星的警局自首。
接完电话后，我傻傻的坐在沙发上，欲哭无泪。那一晚我想了很多，我想是先给学生妹一枪还是先给自己一枪。这时候，紧急通告响了起来。
主星毁灭了！
在那一瞬间，我确实感到了不可思议和无尽的悲伤，但是紧接着下一个瞬间，我忽然反应过来:
银行、贷款、客户经理、妻子、孩子、岳父、公司、拘捕令、警局、牢房，所有的一切，统统死光光了！
我忽然觉得，那刺耳的警报，简直就是！
我的学生妹抱着我痛哭不止，她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和朋友，她哭着说，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我抱着她，为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的岳父和那个客户经理祈祷，但愿他们在天堂里幸福。我当时差点没忍住哈哈大笑出来。
所以，阿光先生，您觉得我为什么要恨你们？你们简直就是我的幸运天使！
这样的理由，可以吗？”
阿光没有回答梅隆的这个问题，他盯着这个有点洋洋得意的小人，深深的吸了口气。
“您的确说服我了，梅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