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昭明宫御书房这头, 皇帝正沉着脸批阅奏折，光坐在那儿都热得汗流浃背的，但也没让人在殿里放几个冰盆，他是个糙惯了的, 没感觉出来冰盆放与不放的区别, 索性就省了。
“陛下，露华宫那头说, 贵妃娘娘已经出发去崇德殿了, 您看？”张德全垂头拱手, 有些局促不安地问着。
他想破头都想不明白, 贵妃娘娘明明生产得顺顺利利的, 怎么陛下这些天来变得愈发有威严了，连自己这个近身伺候的，都常常被震慑得有些站不住。
“贵妃已经出发了？那朕换身衣衫就过去。”他起身走到内室里的浮雕屏风后，利索地自己换了身玄色的龙袍, 穿戴整齐、束好腰带后，就阔步往崇德殿走去。
在他后头，气喘吁吁小跑跟着的张德全，暗恨自己的腿生得不够长，天天都跟不上这位陛下的步子。
皇帝来到崇德殿时, 赵仙仙与皇后一左一右地坐在主位下首，几个品阶高的诰命夫人, 正围着站在赵仙仙身旁的乳母, 瞧着今日这场满月宴的主角大皇子李陆。
“陛下驾到！”张德全赶紧高声通报, 殿里顷刻间鸦雀无声。
随后众人齐整划一地请安行礼，皇帝一个箭步就上前去，扶起了正福着身的赵仙仙。
她今日盛装打扮，就这么一站着，就如春日里最明艳动人的牡丹一般。皇帝热切地多看了两眼，不自觉地一阵心动，又忍不住笑出声，朕的仙仙真是哪哪儿都好，光看着就一阵身心熨帖。
“陛下！”赵仙仙见他望着自己失神，不管底下正行着礼的大臣与外命妇们，本就涂了胭脂的双颊染得更红了，满脸窘迫地推了推他。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恢复了一贯威仪凛然的模样，朝着底下的人说了声免礼，淡淡地瞥了一眼抱在乳母手上的傻儿子，然后才走上了主位，气势外露地坐在龙椅上。
他墨黑的瞳孔顿时变得冷淡深沉，扫视一圈后，才知道原镇国大将军陈达也来了，正坐在兵部尚书的席位后面，小心翼翼地伸着脖子打量赵仙仙。
他自卸下官职后，皇帝本打算封他为异姓王的，再不济也该封个公爵侯爵什么的，但当时陈达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还只身跑去南边儿的山林里头，玩什么隐居。
如今想来，他估计后悔极了，甚至连进宫来参加自己外孙的满月宴，都得硬着头皮让兵部尚书带着，才能浑进来。
而坐在兵部尚书身旁的，是他的夫人韩氏，她这次倒是收敛了她那向来跋扈张扬的性子，垂着头颇为拘谨的样子，都桌上的点心都没碰过，生怕那赵贵妃还记恨着自己，偷偷让人在里头下了毒。
上回她带着一群外命妇进宫来打探消息，不小心开罪了赵贵妃，回到家中，又被从镇国大将军那儿知道了事实真相的丈夫，狠狠训斥了一顿。
之后的几个月里，她连门都不敢出，怕那赵贵妃在皇帝面前吹枕头风，然后自己一家的小命都不保了。
乳母手上抱着的大皇子李陆，正穿着喜庆的红肚兜，用软缎绣着福字的小被子包裹着，这一个月来彻底长开了，白白胖胖的，双眼圆溜溜，看起来十分机灵可爱。
过一会儿，他彻底睡得香甜了，张着小嘴呼气，口水都流淌下来。
赵仙仙一瞧就乐了，最近她总爱关注大皇子，怎么都想不到自己那从小就沉闷冷漠的陆儿，婴孩时竟然这般可爱，她想了想，还是让乳母把他抱到准备好的偏殿去，宴席上喧哗，吵醒了就不好了。
众人见这宴席的主角大皇子被抱走了，也就不再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崇德殿里又恢复了起初的热闹氛围，丝竹之音渐渐奏起，一时间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
一个稍微年长的诰命夫人，领着自己的女儿，走到赵仙仙身前，先冲着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关怀却又掺了些类似愧疚的意味。
“贵妃娘娘好，臣妇是卫国公家的，这是小女，名叫王颖娴。”跟在她身后的女子，看着像是个刚及笄没多久的，相貌只堪堪算得上清秀，正巧与赵仙仙一样，穿着一身石榴红的齐胸襦裙，只不过她身段儿有些干瘪，让人感觉撑不起来。
赵仙仙放下手中正捻着的黑米团糕，抬眼一瞧，才想起来，原来是上回那个卫国公夫人，据皇后说，她是自己生母晋阳长公主的手帕交，她来做什么？
“嗯，卫国公夫人好，请问有什么事？”赵仙仙莞尔一笑道，眼眸泛起了一丝兴致。
卫国公夫人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有几分忸怩作态，若不是拗不过自家丈夫与女儿，怎么也不会带着她到赵贵妃面前来讨人嫌的。
倒是她的女儿王颖娴，近距离看清了赵仙仙的容姿后，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意味不明地奉承道：“贵妃娘娘，臣女一直就听说您有着闭月羞花之姿，从前还以为是夸大了，这一见，才知道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她还以为自己这话说得漂亮，能哄得赵仙仙这个婢女出身的贵妃心花怒放呢。
赵仙仙抿了抿唇，没接她的话，听了她这奉承不仅没高兴，甚至还颇为尴尬，这王小姐的话怎么让人感觉带着刺儿？
一直密切关注着赵仙仙的陈达，离着她有些距离，听不见她们的对话，看赵仙仙的神色突然一僵，还以为是那两人欺负了她，心里倏地一纠，气势汹汹地起身，急步上前去。
“这是在做什么！”他朝着卫国公夫人母女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然后又怕自己太凶了，吓着赵仙仙，转过头来，满脸慈爱地望着她，轻声安慰道：“贵妃娘娘别怕，有阿爹在。”
陈达自从亲耳听到自己的嫡亲闺女唤赵父为阿爹后，日日夜夜都羡慕嫉妒得浑身难受，做梦都想听赵仙仙也能喊自己一声阿爹。
皇帝立马暴跳如雷地走下主位，过来挡在赵仙仙面前，双眉拧成疙瘩，黑着脸瞪眼前的陈达。
虽然这一世知道了陈达是赵仙仙的亲生父亲，但前世他做过的事仍然历历在目，他对陈达根本放不下心来。
若不是自己前世防得紧，仙仙都不知道被他手下擅作主张的人毒害过几回了。每每想起因着他的反对与污蔑，自己的仙仙受过的百般委屈，心口都狠狠一痛。
翁婿两人都是武将出身，上过战场厮杀拼命的，气势都不同常人，就这么站着，梗着脖子瞪圆了眼睛对峙着，像两头斗红了眼的老虎。
原本还火热朝天的氛围，再一次冷了下来，所有目光一时间都靠拢在他们身上，底下众人目瞪口呆，皇帝身后坐着的赵仙仙，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方才挑起着事端的卫国公夫人母女，早就被陈达那一声怒吼，吓得双腿一颤。又见皇帝也掺和进来了，手里捏了一把虚汗，偷偷摸摸回了自己原先的席位上了。
而想出这鬼主意的卫国公，也在那儿坐立不安，脸涨得像个紫茄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一个劲儿地往下淌。
原本是卫国公想着，自己空有一个国公的爵位，又只在翰林院领了个从八品典籍的闲差，若是一直升不上去，这爵位轮到儿子继承时就该一降再降了，可若是自家女儿能入宫为妃，再生下皇子，就再不用愁这愁那的了。
他的女儿王颖娴，平日里听多了皇帝独宠贵妃时做出的事迹，也暗暗生了几分心思，自然愿意入宫。
虽说陛下一直不松口选秀，但卫国公夫人正巧就是晋阳长公主的手帕交，若是与赵贵妃打好关系，再借口让女儿王颖娴入宫，陪伴贵妃，到时再设法获得圣宠，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这在他们一家看来板上钉钉的事儿，今日还没走出第一步呢，就被镇国大将军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捣乱了，也不知道之后会不会让陛下给自己家狠狠记上一笔啊。
赵仙仙头痛不已，小脸憋的通红，见不得他们两人大庭广众下就这么站着，伸出手拉了拉皇帝的衣袖，“陛下，快坐好罢，您不是说今日有事要宣布？”
皇帝原本如寒星一样的双眸，听见赵仙仙软软绵绵的声音，顿时就暖了几分，转过身想揉一揉她的小脑袋，再好好亲一亲她，但又见她发髻梳得隆重，怕弄散了她会生气，只好用大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陈达摸摸鼻子，看看赵仙仙再看看皇帝，见他们都不搭理自己了，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回到了方才那兵部尚书身后的席位上。
心中的小火苗，蹭蹭地往上冒，这混蛋李大山，不让自己见闺女也就罢了，连大皇子的满月宴，这么重要的场合，也不肯宴请自己这个嫡亲的外祖父，害得自己只能跟着兵部尚书浑进来，连个席位都是让宫人补上的。
“如今大家都知道了，贵妃才是晋阳长公主与镇国大将军的血脉。”皇帝拉着赵仙仙的手，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顿了须臾又道：“更何况，之前也从未没办过什么封后大典，朕一直以来也只有过她一人，她才是朕唯一的原配嫡后。”
赵仙仙听他这话说的这般直白，羞赧不已，手指一点点攥紧了衣裙，又感动得眼眶渐渐湿润了，底下头来，不好意思地用丝帕擦了擦双眼。
皇帝见她哭了，又是一阵心疼，想把她揽进怀里哄，但还是努力压下情绪，把事情宣布完了先。
“钦天监那边算了，九月廿一是个好日子，就在那日举办封后大典与大婚。”他重生后，知道仙仙本就该是自己名正言顺的皇后，恨不得当场就封她为后，只是又想给她补办一场盛大的封后大典和大婚，才一直忍耐着，自定下日子后，就开始亲自参与筹备了。
底下的文武大臣与外命妇们，早就猜到这事了，也没有多诧异，都起来齐声喊着：“恭喜陛下，贺喜娘娘。”
也有好事的人偷偷朝着主位左下首的陈嫃那儿看，眼神复杂又意味深长。
“陈氏也算是晋阳长公主的养女，便封为静乐县主，再赐一座临近镇国大将军府的宅子给她。”皇帝语气变得不咸不淡，没了方才的珍重与激动。
坐在另一头，因着身份变得尴尬，一直没什么动作的陈嫃，听了这话颇感意外，想不到皇帝还会封自己为县主，而且还是有实际封地的，这静乐县当地的赋税，日后就都直接归自己所有了。
她急急忙忙起身来跪下谢恩，再抬起头时对上了赵仙仙的目光，两人都发自内心地欣然一笑。
虽说方才卫国公一家的试探失败了，但还是有不少在场的妙龄女子跃跃欲试，尤其是亲眼目睹过皇帝对赵贵妃的情意与爱重后，羡慕不已，恨不得取而代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