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年
大年初二, 姚玉苏带着玄宝回了姚家, 难得一大家人坐得整整齐齐地吃了一顿饭。
午饭过后, 祖孙对弈, 玉珺带着玄宝在院子里玩儿。
“难得这姨侄俩能玩到一处去。”姚国公落下一字, 瞥了一眼窗外。
姚玉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玉珺正在给玄宝展示什么新鲜的玩意儿, 大概是她从旁处带回来的。玄宝耐着性子站在她对面看她演示, 手指在身后不停地绕动。
姚玉苏微微一笑,并不戳破。
姚国公忽然想起一事, 道:“对了, 你父母近来在给玉珺相看人家,你可有什么想法?”
姚玉苏道:“只一点, 婚姻大事急不得,还是要慢慢相看了解才行。”
“话虽如此, 但翻过年就有一场大选, 到时候若玉珺还没有定下人家就要送入宫中应选了。”姚国公抬头看了她一眼, 忧心忡忡。
姚玉苏自然知道祖父在担忧什么,玉珺虽不在他膝下长大,但和他也有祖孙的情分, 他自然不想看着玉珺走她的老路。
姚玉苏启唇一笑, 春风拂面,她眨了眨眼, 道:“祖父, 你觉得就算玉珺进宫应选, 陛下不会撂她牌子吗?”
“玉珺也算是才貌双全,陛下若是……”
“不会的。”姚玉苏打断他的话,“姚家不会再有女儿进宫了。”
窗外,玄宝独自一人蹲在地上玩陀螺,玉珺则不见了踪影。
傍晚,用了饭之后姚玉苏便带着玄宝离开,他空手而来,却是满载而归,乃今日实至名归的“赢家”。
马车从街道上穿过,头顶上响起烟花绽放的声音。
“母亲。”玄宝眼睛一亮,转头喊她。
前两日在府中他便仰着脑袋看了一个多时辰的烟花,可见向往。反正今日无事,她倒不妨全了他的心愿。
“去河边。”她道。
玄宝一喜,看向姚玉苏的目光也炙热了两分。他知道,最集中的放烟花的地方便是在河岸两旁,那里景色好,遮挡物少,连烟花冲上天的路径都可见。
如他所想,街道上人烟稀少,但河岸两边却是熙熙攘攘。
红枣跑了两家小摊才买到了玄宝要的烟花,登上马车后,他们朝着最远的地方驶去。
“就在这里吧。”玄宝撩开帘子,脑袋往外探,这里离人群已经很远了。
马车停下,他率先跳下马车,拎着烟花欢快地跑了出去。
姚玉苏今日没有带帷帽,她被红枣扶下马车,在夜色的遮挡下,谁也看不清这里有张让人移不开眼的面庞。
“你去看着他,别让他把手伤到了。”她下了马车走到树下。
红枣应声前去,手把手地教玄宝如何放烟花。
这个年来得有些晚,已是立春了,夜里的风不再有刮骨的寒意。
她俏立在柳树下,看着玄宝欢天喜地倒腾烟花,终于不再有小老头一般严肃的模样了。
两岸烟花四起,河中游船慢行,这一幕夜色格外让人心神安宁。
没到一刻钟,红枣和玄宝便把买来的烟花造完了,傻乎乎地盯着人家的烟花,看得心痒难耐。
“母亲,咱们再去买点儿吧。”玄宝想了一通后还是忍不住想再玩儿一下,跑来跟姚玉苏请示。
“自己放的和人家放的有什么不一样?”姚玉苏笑着道,“刚刚红枣买的时候你是不是说够了?那今日你的烟花就算是玩够了,不能再买了。”
玄宝当即瘪嘴,有些不开心。
“凡事要适量、适度,若是都依着性子来,那岂不是乱套了。”姚玉苏循循善诱。
玄宝并非一根筋的人,被姚玉苏拒绝后也只是失望了一下而已,知道她不肯便不再纠缠了。
此时,游船靠岸。
“看好了吗?看好了咱们就回家。”姚玉苏问道。
如果不能自己放烟花光看人家放的话,玄宝的兴趣当即少了一半。
“回吧。”他果断地道。
“砰砰砰!”
游船上突然响起了极大的动静,母子俩惊讶转头,眼见着一直安静行驶的游船上忽然升起了成片的烟花,形状各异,热烈绽放。
玄宝仰头眼神艳羡,他想要收回刚才的话,若是人人都放这样的烟花,他还可以在这里站着看上半个时辰。
游船上下来了一位仆人,她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待近了,屈膝请安。
“夫人,淮王殿下有请。”
这艘游船便是淮王的产业,他向来好风花雪月,有一艘华丽的游船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烦请转告你家王爷,天色已晚不便叨扰,祝他玩儿得高兴。”若不是船上有红颜知己,淮王岂会大年初二便出船□□。他大概是从船上认出她们的身影了,所以才派人来请。
丫环面色为难:“夫人,奴婢若请不去夫人和小公子,奴婢便有麻烦了。”
姚玉苏眉稍高挑,一身不容置疑的威势照样惹人心颤。
“你怎么能请得动太夫人呢,当然要本王亲自来才行啊!”一声爽朗的声音从树后响起,淮王背着手走了出来,笑着道。
姚玉苏倒是对他的作风习以为常,只是玄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骇了一跳,不自觉地朝母亲靠拢,拉着她的裙侧。
“大晚上的请人去游河,你可真有雅兴。”姚玉苏不悦地讽刺他。
淮王是个脸皮厚的,姚玉苏的“绣花针”对他铁皮一般的脸毫无穿透力,他笑着道:“本王的面子都不给,太夫人真是好难请。”
“不早了,告辞。”姚玉苏懒得给他周旋,转身欲走。
淮王上前一步,直接将跟在她后面的“小尾巴”提走。
“啊——”玄宝张嘴大喊。
姚玉苏回头,淮王已经扛着玄宝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蔺轲——”姚玉苏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地喊出淮王的大名。
红枣急了,她道:“主子,咱们去吧。”
姚玉苏最不喜被人威胁,脸一垮,冷笑一声:“他怎么带去的怎么给我还回来。”说完,挥袖转身,直接登上了马车。
红枣急匆匆地跟上去:“那小主子……”
“他敢不妥善照顾他。”姚玉苏的声音从马车里穿出来,听起来有些想剁人的冷酷。
红枣望了一眼灯火璀璨的游船,心里默默地给小主子求了个福,顺便给淮王点了三炷香。
淮王这一招“挟儿子以令儿子他娘”的计策彻底宣告失败,他不仅会被船上的人嘲笑而且还将面临着照顾孩子的重任。
淮王盯着眼前一脸不爽的玄宝,微微有些头疼。
是谁让他去请她们上船来着?他回头张望找人。
“王爷,陛下刚刚下船了。”身旁的仆人见状,向他禀报道。
淮王叹气扶额,还真是砸自己手里了啊。
“我要回家。”玄宝抱着胳膊冷冰冰的看着他。
淮王:“……”
快到国公府了,车夫远远地便看见门口站着一人一马。
“太夫人,有客人来访。”车夫朝着帘子内道了一声。
姚玉苏还疑惑寻常人怎么会挑这种时候来访,下了马车抬头看去,这果然不是“寻常人”。
“介意朕进去喝杯茶吗?”蔺郇牵着马笑着问道。
姚玉苏直言道:“方才陛下也在游船上吧?”
蔺郇挑眉,不作声。
“淮王虽闹得开,但从不在我身上开玩笑。他方才那般无礼,可见是陛下给的胆子了。”她这话带着怨怪的味道,蔺郇怎么会品不出来。
他道:“朕以为朕不来找你你也会来找朕,看来是朕猜错了。”
说完,他牵着马转身要走。
“陛下既然来了,何必惺惺作态呢?大门敞开着,自然是要迎客了。”姚玉苏嗤笑一声,转身率先朝府内走去。
果然,管家已将大门打开,虽不能洒扫迎接,但也是诚意十足。
蔺郇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仆人,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国公府并不如宫里布置得那么年味盎然,只是点了几盏灯笼意思意思。蔺郇一路进来,只觉得这里的灯笼都比旁的温暖三分。
姚玉苏将上座让给了蔺郇,她自己则坐在火炉旁的圈椅上,这向来都是玄宝的位置。
蔺郇一看,这上座乃是一贵妃榻,他略微一想,便能勾勒出她平日半躺在这里教育儿子管教下人的模样。他自然不能躺上去,面色如常地端坐在那里,倒是把贵妃榻坐出了老虎椅的意思。
红杏端上了热茶和瓜果,红枣将手炉里放好炭捧给了姚玉苏。
两人做完一切后悄然退出,只留半扇门敞开。
“年后便是大选了,朕以为你会让朕将令妹从名单上剔除。”蔺郇道。
“那倒不用,其他人都要入宫待选,玉珺也不能例外。只是若陛下方便的话,可在中途撂了她的牌子即可。”她说得寻常,可这三言两语便是要左右一个人的未来。
蔺郇自然不会留玉珺在宫中,他道:“朕三番四次地帮你,你可有法子还朕?”
“陛下若要差使,莫敢不从。”姚玉苏轻笑,干脆应道。
“你向来眼明心亮,朕有一事想要听你的意见,你可愿毫无保留的说出来?”蔺郇将双手置于膝上,两手撑出帝王的威势。
两人之间,若不涉及自身利益,姚玉苏一向都是干脆爽利的。
“陛下请讲。”
“朕暂时无意选妃,你可有法子将此事推掉?”
沉默,漫长的沉默。
姚玉苏抬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审视,脑海里迅速闪过许多念头。
他坦然接受她的审视,既不多做解释也不多加掩饰。
“陛下这玩笑开大了。”许久,姚玉苏才慢腾腾地说道。
蔺郇道:“朕起初只是想试一试太后的态度,可见她屡屡退却,朕倒是不想遂了她的心愿了。”
“斗胆问一句,陛下年近三十膝下还无一儿半女,就不着急吗?”姚玉苏看着他道。
蔺郇回视:“朕的儿女绝不会生活在这战战兢兢的环境中,朕宁愿此时没有,也不想让他们成为别人的靶子。”
“陛下治下太平,有何人敢戕害皇子皇女?”
蔺郇唇角稍扬,似笑非笑。
她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种假设:他不是生不出,而是有意识地控制皇嗣的出生。
如此,他跟玄宝说的话又从何而来?
“陛下要选便选,不选便作罢,这般将众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实非明君所为。”姚玉苏正色道,“陛下要的答案我这里没有。”
她前半辈子都在扶持自己的夫君当个勤政为民的明君,奈何只是一厢情愿,心里并非没有遗憾。如今尘埃落定,一切方兴未艾,继任者又要陷入权术当中,她很难不失望。
“玉苏,朕说不想选妃你心里就没有其他的想法吗?”他不是没有看到她的失望,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她回答。
许是被他惊吓得多了,她这次倒是十分平静。
“陛下,撇开男女之情,你我能谈的还有很多。”他是明君,她还想做一次“姜太翁”,这一次不必走到他身旁去站着,就这样偶尔闲叙两句就很好了。
她是意志坚定的人,他也毫不逊色,只是输在一个“为情所动”上面。
“可朕就想和你谈男女之情,撇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