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9
蒋天遥皱眉:“真的是谢叔叔改的吗?”
“如果真的是我爸, 那或许就和报告里写的一样, 这个病例没有遵循医嘱服药, 所以试验数据没有意义。”谢昭分析道, “但如果不是,比如别人用了他的账号, 那我们也没有证据。”
蒋天遥沉默地看着谢昭, 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几缕血丝,方才跑数据时的亢奋渐渐冷却, 胶着成一片迷茫。
“先不说这个了。”谢昭垂眸,合上蒋天遥的电脑,伸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发, 沉声道, “灌醉人偷电脑这种事情,下不为例。”
蒋天遥不与人争辩。他到底是先斩后奏, 把人灌醉了才给谢昭发的短信——哥你快来捞我一下。
“太冒险了, 没必要。”
蒋天遥眨巴眨巴眼睛,没说话。
“等我先把Kimberly的合作谈下来,再慢慢接触龙昌的新药研发部。这事急不了。”最后, 谢昭淡淡地说道,“你呢, 也先别激动。我们当前的线索过于片面, 而且以推测为主, 很容易被主观情绪牵着鼻子走。”
蒋天遥静静地听着。他看着眼前的男人眸底静如深海, 狭长的眼角如刀锋入鞘。
这个男人的心气明明比天还高, 但他为了求稳,极能忍。蒋天遥知道谢昭平日里喜怒难测,八风不动,唯独出手便是掐住七寸,落子时生死定局。
“好了。”谢昭微微侧头,一捏蒋天遥鼻尖,“知道你关心我。这事儿你就别掺和了,忙自己的事儿去吧。”
蒋天遥脖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皱着脸,却咧开一个傻笑:“我们下周就出发去缅甸。”
“下周?”谢昭抬眉,“不过完年再走?”
蒋天遥从小就不喜欢过年,难得几个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新年,还是跟着谢昭过的。但当时,谢昭和谢叔叔总有一个医院值班,很少同时在。
再后来,谢昭也不过年了。
最近两年,蒋天遥在海外东奔西走,眼里早就没了“春节”的概念。所以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二月,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嗯,我们所有诊所里备案注册的丙肝病人都整理出来了,随时都可以开工。”蒋天遥点点头,解释道,“再说了,缅甸人也不过春节,他们的新年庆祝在四月初,就是那个什么泼水节。”
谢昭却一抬手,语气里带着淡淡的不容置喙:“把你机票改签了,公司报销。”
“难得人在国内,一起过个年吧。”
蒋天遥微微一愣,然后说了声“好”。
......
说是一起过年,家里没有张灯结彩,没有置办年货,也没什么团圆年夜饭,但这却是蒋天遥从小到大过得最舒服的一个春节——谢昭难得不工作,把一日三餐都包了,从法式意式到日式,每天翻着烹饪书,换着口味做大餐。而剩下的时间里,他就和蒋天遥一块儿宅在家里撸狗刷剧健身看比赛,偶尔开黑摸几局游戏。
男孩子们喜欢的东西往往大同小异,而且与年龄无关。
直到初七晚上,也就是蒋天遥飞缅甸的前一天,谢昭才带小孩儿出了门,应邀前去拜访他们当年在燕大的科研导师——刘彭洪。
刘彭洪不仅仅是谢昭的导师,更是谢振云当年的好朋友。而刘师母曾在燕安总院做行政,与谢昭母亲也玩得极好。打谢昭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两家人就频繁往来,与亲戚无异。所以,刘家人在谢昭父母出事之后,对孩子也是格外关照,逢年过节,肯定是要上门聚一聚的。
说起来,蒋天遥以前也跟着谢昭在刘彭洪的实验室里做过实验,虽说他不像谢昭那样和刘教授一起发了好几篇论文,但也喊得上人一声“刘老师”。
就这样,两人大包小包地拎着水果与保健品,上门去刘家蹭了顿饭。
谢昭在公司里,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但在自己师父面前却始终都像一个谦逊的学生,举手投足间皆是敬重。
一餐饭吃得其乐融融。
刘彭洪许久不见蒋天遥,这会儿听他讲非洲的救援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而另外一边刘师母则热心地拉着谢昭的手,眼看着“春节考”还是逃不过了。
“哎。”刘师母满眼怜爱地拍了拍谢昭手背,“多好一孩子,真是要相貌有相貌,要地位有地位。眼看着也不小了,什么时候才结婚呐?”
谢昭微笑着,还是那句话,忙工作,没时间。
“说真的,小昭,这事儿可真不能拖。你看看,当年你那个小师弟,哪里都不如你,现在这不二胎都有了。”说着刘师母从微信朋友圈里翻出几张合照,递给谢昭看,“每天晚上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啊。”
谢昭脸上依然笑得温和,很顺着师母的话,夸小师弟真有福气,媳妇漂亮,两个娃一个聪明一个可爱。
刘师母叹了一口气:“可怜你爸妈不在,要不然现在肯定得给你着急张罗。”
“哦,对了!”她眼神一亮,突然一拍大腿,“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我这儿还真认识一个姑娘,比你小三岁,海外名校博士毕业,模样特标致。现在姑娘刚回燕大当老师,这学历、相貌、工作都配得上你,要是你感兴趣的话,改天约出来一起吃顿饭?”
谢昭闻言,嘴角一抽,心道又来了。
放在当前的相亲市场里,谢昭可以说是最吃香的那一款。这些年,他还真没少遇到给自己介绍相亲的。当年谢昭还在总院工作的时候,就有一个病人天天挂号找他,急性肝炎倒是早好了,但每天来就是为了把自己闺女介绍给他,烦得谢昭简直想给人开一剂镇定。
但刘师母毕竟和那些人不一样,这些年对他的照应,谢昭感恩在心。他斟酌着自己应该要怎么说,才能既婉拒了这门相亲,又显得领情、尊重人。
想着想着,他下意识地瞥了蒋天遥一眼。
蒋天遥虽然看上去和刘老师聊得热切,但谢昭知道他一直在偷听。方才,打刘师母催婚开始,这小孩儿眼里就流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吃瓜看戏的神情。但那他洋洋得意了没多久,一听刘师母要给人安排相亲,眼底转而闪过一丝不安。
谢昭太了解蒋天遥了,那一颦一蹙,哪逃得过他那双眼睛。
呵,小狗崽子。
刘师母见谢昭这儿没有反应,连忙又搜起了朋友圈:“小昭,人姑娘真挺好看的,我给你找找图,啊?”
谢昭笑得温和而礼貌:“好。”
好一会儿,刘师母才翻出小姑娘的照片,顿时面露满意之色:“你瞅瞅,漂亮吧?这脸蛋,这身材,是真没得挑。”
谢昭十分捧场地夸了一句的确很漂亮,神情真挚,毫不做作。
那边蒋天遥闻言,头顶顿时跳出了一连串黑色问号,给刘老师讲故事都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了,那小眼神,活像一只被人抢了食盆的小狗崽子。
讲道理,他可从来没见他哥夸过哪姑娘好看!
刘师母见状以为有戏,试探道:“那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啊?”
谢昭笑笑:“最近Kimberly不是要上市嘛,我也实在是忙,抽不开身。要不等这阵子忙完了,姑娘那儿还没着落的话,我们再联系?”
刘师母连忙点头,连声说好,就是要尽快。
一提到Kimberly,刘彭洪顿时来了兴趣,毕竟他也是搞免疫治疗的。这边刘老师一开口,就把话题给岔了出去,两人就着专业问题聊得火热。
老刘对Kimberly在中国的定价也很感兴趣:“会便宜点吗?”
“便宜不了,但争取能进大病医保吧。”谢昭摇了摇头,“要是在中国便宜了,就会有很多外国人来中国看病,GxBio肯定不会允许这样损害自己利益。”
蒋天遥没给人面子,当场翻了一个白眼。
......
刘家两口睡得早,谢昭也不好意思叨扰太晚,九点多就带着小孩儿走了。
回家的路也不算远,走路半小时。司机被谢昭遣回家过年了,两人就打算一起散步回去,权当消食。
春节时分的街道总是格外冷清,道路旁的积雪被铲成了两排小山,映得灯光格外亮些。两人并肩走过干冷的风,蒋天遥忍不住开口:“哥,你真要去......那什么,相亲啊?”
谢昭当然没打算去。
他觉得吧,既然自己完全没有结婚的念头,何必多此一举去撩人家。更何况,对方一听就是个正经的好姑娘。谢昭没有当面回绝是给刘师母面子,但若到时候再提起这事,他会有一万个“工作忙”做借口,最后肯定就不了了之了。
可偏偏谢昭瞅着蒋天遥那欲言又止的小眼神,就忍不住想逗小孩儿:“怎么,哥给你找个嫂子,不好啊?”
“好啊。”蒋天遥一扬下巴,漏出半截纤细漂亮的脖颈,假装丝毫不在意,“有什么不好的?”
谢昭低沉的嗓音里混着笑意:“那说说,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
蒋天遥装王八的功夫哪里比得上谢昭那只老狐狸。他很快就演不下去了,没滋没味地嘟起嘴,小声嘀咕:“你爱找什么样的,就找什么样的呗。管我什么事!”
谢昭看着他一脸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样,脸上都快绷不住要笑了,便伸手勾住蒋天遥的肩膀,安抚似的拍了拍:“那可不行,都是一家人,怎么说也要你点头同意。”
蒋天遥在心底“呸”了一声。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路上,蒋天遥都觉得他哥心情似乎很不错。
“行李都收拾好了?”谢昭问道。
蒋天遥闷声:“嗯。”
一想到蒋天遥明天就要飞了,谢昭就忍不住多操心几句:“该打的疫苗都打了?没有过期的吧?”
“当然都打了!”
“虽然那里一年四季都热,冲锋衣还是带一件,还有驱蚊的东西,多带一点。哦对了,到时候接触的全是丙肝病人,血液样本千万注意一点,万一你哪里割伤了——”
“我知道啦!”小孩儿不耐烦地打断他,“又不是第一次去,我心里有数!你这么操心,还不如去和许言说说。他都紧张死了,天天叭叭地问我要带什么,感觉他能把整个家都搬过去。”
谢昭短促地笑了一声:“我管他做什么?”
说着他揪了揪蒋天遥的耳朵:“要是再带一身病回来,爸爸可不要你了。”
“嗷——”
......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中国的最后一晚,蒋天遥睡得极不踏实。
他竟然梦见自己去缅甸出差的时候,谢昭在国内闪婚了。
梦境里,那个他无比熟悉的男人西装笔挺,眉宇间英俊而霸道。他看不清新娘的面容,却知道她极美,极温柔。她一身雪白的婚纱盛放如牡丹叠蕊,光是轻盈的头纱就往后面逶迤飘了好几米。漫天都飘着细小的亮片,在光线里闪着幸福的光泽。
晚宴好几十大桌,人山人海,格外热闹。谢昭父母隔着岁月,笑得满脸欣慰,依然是蒋天遥高考那阵子的模样。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新娘新郎与宾客一一碰杯,言语间皆是祝福的话语。
喜庆极了。
谢昭笑意吟吟地举杯向他走来,与他未来的嫂子介绍自己:“蒋天遥,我弟弟。”
就在那一瞬间,蒋天遥从婚礼的上帝视角中猛然惊醒,背后被冷汗浸湿,胸腔里就好像刚跑完一个马拉松似的,一抽一抽地酸疼。
等他缓过神来,蒋天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似乎不太正常。
他哥结婚,他哥幸福,难道他不应该替人高兴吗?
他到底在别扭个什么劲?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细小的声音钻进他的脑海:你哥结婚了,你就不能和他住一块儿了。人要和嫂子一块儿住。
他也不给你做饭了,他给嫂子做饭。
你永远都是他的弟弟。
只是他的弟弟。
不是他最亲的人。
最后那句话,终于戳中了蒋天遥心中最软的肉,就好像一把被掐住了命脉。
蒋天遥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在某种不安全感的驱使下,他胡乱抱起被子,趿着拖鞋就往谢昭房里跑去,把人活生生地给吓了一跳。
谢昭床下的智能夜灯亮起,他迷迷糊糊地皱起眉头:“你发什么疯?”
蒋天遥委屈巴巴地眨眨眼:“做噩梦了。”
谢昭瞅着他那模样,眼里水汪汪的,眼眶和鼻尖都有点红,看着的确是刚吓醒,便放缓了神态,但嘴里依然没什么好气:“多大了你?什么噩梦啊,吓得还往我床上跑。”
“不说。”蒋天遥一瘪嘴,“说了就成真了。”
“好了好了,”谢昭胡乱撸了一把小孩儿脑袋,以为他是因为即将前往第三世界国家而感到不安,安慰道,“非洲都去过多少回了,还害怕一个小缅甸吗?”
“再睡会儿,没多久就天亮了。”
谢昭翻身给他整了整被子,顺手搂住了蒋天遥的腰:“别怕,啊?有哥在。”
蒋天遥只觉得鼻息里一下子又充满了自己熟悉的味道,就像镇定剂一样安抚了自己焦躁的神经末梢。
他软软地“嗯”了一声。
良久,等谢昭的呼吸重归平缓,蒋天遥这才悄悄扭过脑袋,在昏暗中用目光描摹谢昭的侧脸,就好像在反复确认什么似的。
终于,他心定了,这才长出一口气,安心地合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