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番外一
星际历932年, 边疆，多多巴尔城。
顾北三岁, 和爸爸妈妈一起居住在城内普通居民区的一处小别墅里。
有一天，他刚刚午睡醒，便听见窗外传来了悬浮车的声音。
那时的悬浮车静音效果没有十多年后好，停在小院门口时声音会格外响亮，一下便穿过了小别墅的片片窗户。
楼上儿童房里的小顾北被吵得迷迷糊糊睁开眼，稚嫩的脸蛋上泛着熟睡后的红晕，他揉了揉眼睛，回忆着刚刚听见的声音。
是悬浮车……有人来了？
小顾北盯着窗户的方向发了会呆，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将身上盖着的黄色卡通被推开，翻身慢吞吞爬过床边防摔的两层阶梯式小垫子, 落地后踢着小短腿往外跑, 到门口时又想起什么，回头望了一眼。
过了几秒, 儿童房的门被打开，小顾北从里面哒哒哒地跑了出来。
室内开了恒温器, 一路凉爽, 但因为楼下大门被人打开了, 所以快到玄关处时能明显感觉到温度有所升高。
刚从恒温房间里出来的小顾北倒没有一下就觉得热，但脚步还是逐渐慢了下来–––被大门外刺眼的阳光照的。
他在原地停了两秒, 站在门口的顾朗适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对上小顾北刚睡醒还有些迷茫的目光, 看着他头顶支愣起来几根细软的头发, 顾朗笑了一下。
小顾北见他笑，自己也不自觉跟着笑，抬起头轻声叫道：“爸爸。”
刚醒，还有点懵，奶声奶气中都带着几分沙哑，一边叫一边走上前去，伸手习惯性地抱住顾朗的小腿。
“穿拖鞋了？”顾朗低头。
“嗯，穿啦。”小顾北说着，往前踢了踢自己的小脚，给他看。
顾朗摸他的脑袋：“真乖。”
小顾北于是靠着他的腿，眼睛一下不离地朝外看。
刚刚被阳光刺得看不清楚，这会儿习惯后就看清楚了，小院外停着的是深色军部专用悬浮车。
这种车他们家门口经常会停，就是不知道这次里面载着的会不会是妈妈。
上次回来好像是一周前了？
小顾北一边想着，一边有些紧张地揪了揪爸爸的腿毛。
一大一小就这么在门边站了会，外面停靠的悬浮车门才终于打开。
秦谨那张冷淡的脸出现在车外，像冰块一般生生将七月酷暑给照得温度都低下去了好几分。
她下来时，车里人似乎还在说话，秦谨就这么寒着一张脸听，浑身上下写满了生人勿近。
可小顾北却一点不怕，他在看见那张脸后好像瞬间清醒过来了一般，眼睛一下子睁大，立刻松开顾朗的腿往外跑去。
一边跑一边惊喜地喊：“妈妈！”
悬浮车内的人适时停住声音，秦谨在院门口垂首望着那跑过来的小肉团。
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小顾北却依旧越跑越高兴。
然后一个没留神，小猪拖鞋从脚上滑走，往外一飞，兴奋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眼见就要平地摔脸着地的千钧一发之际，刚刚还站在院门口的秦谨突然出现在顾北的面前，一双手将他轻轻托住。
束在脑后的黑色发丝随着动作在空中轻飘飘下沉，特质的银色手套落在小顾北状似藕节的肉臂膀上，格外清凉柔软。
小顾北被扶稳之后，抬头看向秦谨，笑嘻嘻地往她怀里扑，小奶音说：“妈妈回来啦。”
纯洁无瑕的童真笑颜，是最最令人心软的。
身后的悬浮车开走，秦谨眸光微动，将他轻轻抱起，往房子里走。
顾北则在她身上偏过身，朝门口的顾朗笑嘻嘻地挥手，那得意的小表情像是在说“我把妈妈接回来啦！”。
阳光下，那张秦谨缩小版的欢快脸蛋和旁边冷淡表情的秦谨形成截然对比。
顾朗勾勾唇角，不着调说：“摔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院上是草坪，而且是顾朗特别定制的幼童款，非常柔软，那样摔下去会有点疼，但不至于受伤。
秦谨知道，但还是一路将顾北抱进去，路过顾朗时淡声说：“草长了。”
该找人修剪了。
顾朗笑笑，在她身后将门关上，然后拥着母子往里走：“遵命。”
·
对小顾北来说，妈妈在家的日子绝对是欢快的。
虽然她不如爸爸那般会陪他做各种好玩的小游戏，为他讲有意思的小故事，给他准备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但那种一家人团聚的感觉，总是能给年幼的孩子带去额外满足感的。
回家之后的小顾北就像被上了发条似的，满屋子到处跑，这一周做了什么事都想要拿出来给秦谨看一看，说一说。
秦谨之前已然在军营工作了一周，但面对小顾北的热情却没有丝毫不耐烦，也没有要结束他的讲述自己上楼休息的意思。
只可惜她在某些方面天生短板，大多时候就算认真听了看了，也给不了像顾朗那样有趣的反应和回复，基本都是极淡的嗯哦啊，连笑容都少有。
顾北再小一些时曾因为这个现象困惑过，在夜晚快入睡的时候难过地小声问顾朗：“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和她说话呀？”
顾朗一愣，旋即捏着他的脸说：“怎么会？妈妈只是不擅长表达。”
然后告诉顾北，如果下次他还有这种想法的话，就抬起头去看一看妈妈的眼睛，看多了，就什么都懂了。
这会儿的小顾北就趴在秦谨的腿上 ，一边兴奋地给她看自己乱七八糟的涂鸦，一边时不时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一看她的眼睛。
秦谨的眼睛非常非常好看，但这一点大概只有顾朗和顾北知道。
因为只有在家里的时候，那双眼睛才会放下工作时惯有的强势和犀利，变得稍微柔和那么一点点。
黑眸璀璨，眼底含光。
小顾北想着爸爸的话，开动小脑袋。
觉得那些微光，应该就是妈妈对这个家的喜欢和珍惜吧。
·
因为秦谨不常在家，所以顾北会格外珍惜她回来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愿意放过，愣是拉着秦谨说了四个多小时，才开始坐在一边玩自己的小玩具。
等他专注进去，秦谨才起身朝厨房的方向走。
她的头发原本是束起来的，但刚刚在陪小顾北玩的过程中被他闹得散开了，她没再扎上去，这会儿站在门口时，长发便是披在肩后的，柔和了身上的棱角。清清冷冷的脸颊因为刚刚和顾北的接触而变得不再那么冰冷，显得格外好看。
她看着厨房里顾朗的背影。
下午的时候她在陪小顾北玩，顾朗则去边疆这边的集市里买了不少晚餐需要的新鲜食材。因为天气太热，秦谨本来就是工作了一整周回的家，还出过两次外勤，所以顾朗没让她和顾北跟去。
从集市回来后便进厨房做饭，台面上准备的食材大多都是秦谨和顾北爱吃的。
顾朗看上去粗犷又大大咧咧，做什么事都很随意，但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却向来极为细心。
大概就是那种看上去天天都挺不着调，却非常擅长在不知不觉中将某个人的习性摸得清清楚楚，然后润物细无声般去对对方好的类型。
秦谨记得，当初在军校时，她还没有跳到和顾朗同级，顾朗还是她的学长。在某次学校组织的孤岛求生游戏中，两人博到最后，一番激战结束，经验更丰富的顾朗险胜。
秦谨这样的人，不好强是不可能的。她非常非常在意败北，回到军校的休息舰上，将自己关在房内思考了一下午败因，到半夜才想起饿，前往舰内餐厅。
那时顾朗就在餐厅里，随手摆弄着食材。
他看上去动作非常娴熟，在这之前，秦谨还不知道顾朗是会做饭的，有些被那场景给震住。
厨房内的顾朗听见响动，抬头瞥了她一眼，随口问了句好。
那时的秦谨比现在还不擅长交际，硬邦邦地接了，就要去找食物。
军校对学生用餐时间规定严格，半夜根本不可能有热着的现成食物，秦谨就翻到了个干巴巴的三明治，正要拿出来吃时，顾朗叫住了她。
问她对自己的失败有什么感想。
秦谨虽好强，但绝不是不接受他人能力在自己之上的类型，更不是输了之后就对对方产生成见的心性。
便和顾朗说了两句。
顾朗当时三言两语就戳中了秦谨纳闷了一下午总结出来的败因。
后者来了兴致，放下三明治，和顾朗讨论了起来。
餐厅昏黄的灯光下，向来以寡言著称的秦谨难得和人说了那么多的话，顾朗也不对此表示意外，从从容容地应对，仿佛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你来我往半晌，顾朗将最后的一道精心熬制的酱料洒在热汤之上后，把餐盘推到秦谨面前，双手抱胸撑在桌上，冲她露出一个干净利落的笑容：“吃完记得自己清理。”
然后伸手轻扣桌面，转身慢悠悠地离开。
是过了很久，秦谨才反应过来，那是顾朗见她没出来吃晚饭特地为她做的。
只是对方完全没有强调这点，也没有留下来看着她吃，而是给足了空间。
保持在界限上，又分外触人。
后来第二次的孤岛求生中，秦谨赢了顾朗。
后者被全面压制，到最后甚至被逼到角落里靠倒在地上。看着身上身姿飒爽的秦谨，顾朗不怒反笑，大大方方地举起双手，冲她爽朗一笑：“求饶。”
沉浸在刺激激战中的秦谨微微一愣，手上的力道逐渐松开。
大概就是那时他干净又坦荡的眉眼，将秦谨的心脏轻轻敲开。到最后连孕育孩子这样从未在她人生词典中出现的事情，都愿意为他去尝试。
秦谨站在厨房外看着那背影想到往事，里边的人也早就察觉到了她的靠近，回头看了一眼，问：“和小北说了？”
秦谨顿了顿，才想起来他指的是什么：“没有，吃饭的时候说。”
顾朗应了一声。
秦谨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站了一会，有些不自然地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顾朗歪头想了想，上次秦谨说要帮忙，家里厨房就炸了，这次……
“有啊，帮我洗个西红柿吧。”顾朗没提。
秦谨在工作上虽然性情强势，敢于大刀阔斧，但在生活中却不是如此。生活中的秦谨有很明确的安全区界限，厨房这种不在她安全区范围内的东西，能主动提出非常难得。
顾朗不喜欢去打击她这方面的信心。
总要多往安全区外跑跑，才能接触更多的东西的。
“好。”洗西红柿很简单，秦谨原本担心自己办不好而有些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来。
“我也要洗西红柿！”远在客厅的小顾北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朗声叫道，然后像个小火箭似的往厨房的方向跑。
秦谨找来了一个小凳子，让顾北站在上边去够水池。
小顾北看着莹润的西红柿在水流中打转，最后浸泡在篮子中，忍不住满脸喜欢地摸了好几把。
他喜欢玩，秦谨就让他玩。
几个西红柿生生洗了二十分钟。
最后还是顾朗出来主持大局，要求两人去餐桌上等着，捞出了被迫泡澡的西红柿们。
秦谨坐在位置上，规规矩矩地摆好餐盘，背脊挺直。
她身边的小顾北有自己专属的宝宝安全座椅，坐在上边高高兴兴地握着勺子等开饭，各种可爱的小盘子他都有，爱不释手地一边摸一边等。
爸爸做的饭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饭，他每一次都能吃下很多很多，尤其是妈妈在的时候。
妈妈虽然不爱说话，但经常会给他夹菜，妈妈夹了小顾北就会吃，最后大多要吃到小肚皮圆滚滚的。
但小顾北不怕，因为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拉着爸爸妈妈去院子里一块消食啦。
一家人一起在院子里玩，是小顾北最最最期待的环节了。
光是想象一下，小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不过，今天这顿饭，对小顾北来说有点不太一样。
因为爸爸妈妈告诉了他一件事情。
他们家明天会来一个大哥哥。
哥哥比他大七岁，以前一直都在军营里，是妈妈的学生，要在他们家住一段时间。
“哥哥？”小顾北出乎意料地一点排斥都没有，立刻兴奋地转过了头：“像噜噜和嘟嘟一样吗？”
顾朗带着顾北陪秦谨辗转驻扎边疆各个城市，在每一个地方都会开设武馆，教当地的孩子们防身术，在格外乱的边疆城市时，不光会教，还能起到保护作用。
–––没有人敢去他开设的武馆惹是生非，打不过他，更打不过秦谨。
而这两位就是在武馆中学习的孩子了，是一对兄弟，年纪相差五岁，嘟嘟经常和顾北说他的哥哥噜噜有多么多么厉害。
小孩子对那种超年龄的大孩子总有天然的崇拜感，从那时候起，顾北就一直想要有一个哥哥。
“差不多。”顾朗摸他的头：“但哥哥刚来家里，各方面都不熟悉，小北要尽地主之谊哦。”
小顾北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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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和爸爸妈妈在院子里玩到累瘫的小顾北洗好澡后躺在床上，回想起饭桌上爸爸妈妈说过的话。
“爸爸，是个什么样的哥哥呢？”他好奇地望向准备给他讲故事的顾朗。
那双八分像秦谨的眼睛里泛着天真烂漫，眨呀眨的，漂亮极了。
“明天就知道了。”顾朗说着，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