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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柔【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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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皇驾崩。

大殓已过, 停棺天数已满。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一律身着白袍哭送, 护着棺椁葬入皇陵。

“陛下保重龙体,所谓……”左相在身旁劝她说。

伴随着呜咽,季郁都听不清他含在嗓子里的的后半句, 总不过是带些圣贤道理不听也罢的劝慰话。

季郁素面朝天, 长发披肩,头也没回地说:“卿等先回府, 我再陪一会儿爹爹。”

她还没有自称“朕”, 也依旧把明皇叫为爹爹。

左相位高且年迈, 似乎应该倚老卖老地劝多两句话,但他并不是靠不识相当上三朝元老的。闻言躬身行礼,缓缓告退。

季郁在陵前跪下。

最后这一长叩,她再起身时身形微踉跄, 被旁边的人及时搀扶了下。

本以为是紫鹃的。

她转眸, 却望见一张精雕玉琢的秀美脸庞, 许久未见,目光不由凝在她脸上。她旋即快快地抽回手,唇角勾出一个轻描淡写的笑容:“我当是谁。”

“臣昨夜方回京, 赈灾之事尚未及时禀报。”

谢怀柔又是万年一句:“还望陛下恕罪。”从公主到陛下, 她表情和语气丝毫未变。

“蕲州路途遥远, 辛苦大人了。”

“幸好大人是惯会赈灾的, 有没有粮都能赈,也无人关心过大人是哪儿来的雪白银两。”

她刻意阴阳怪气,劳苦数月的谢怀柔微皱了下眉, 心中亦有不平。

但只是一瞬,她原就是喜怒不明的人,平淡地说:“臣惶恐。”

“……”

谢怀柔,字子晏。她是本朝第一个女状元,而且还是丹青学堂里的寒门庶族出身。

任谁见她都要叹好一个眉目如画的女郎,眼似点漆,面如中秋之月,轩轩若朝霞举。

可惜女郎美则美矣,铁血手腕不逊于屠狗辈,且不像别的文臣自持读书人的斯文,她曾言,“能成事便是高招。”同僚没胆轻看她分毫。

季郁低头,看眼刚才被她搀扶了下的手,语气不轻不重地说:

“原来谢大人也是有体温的。”

“……”

季郁旋即转过身,把一看见谢大人就跟乖如鹌鹑的紫鹃唤上前来。

被她扶着,坐上回宫的龙辇。

这些年渐行渐远。

谢怀柔望着她的背影,依稀想起她还是小奶娃的时候,扯着她的袖子要听话本。夜里天冷,她腿疼,缩在她怀里直哭。

是她给她擦泪换衣,教她念书,替她绾上的第一个堕马髻。

大燕王朝向来立嫡立长,自太子薨,嫡出的只有嘉乔公主和一三岁不到的小奶娃。

季郁早几年就被立为皇太女,参与朝政,甚至是替父批改奏折,明皇驾崩后自然由她登基上位。

朝中谁人不知,谢大人身为新科状元时就得罪过嘉和公主。嘉和公主被立为皇太女,参与朝政后,更是与谢大人水火不容。

原先朝中炽手可热的内史大人,一下变得地位尴尬起来。

更有甚者,为了讨好新帝而迫不及待地上奏弹劾她。

……

永乐十八年。

刚怀上龙胎的贵人不慎摔入莲花池,落了胎。

今上龙颜大怒,把自己关在望仙殿里摔奏折骂外相:“朕非得砍了那秃驴,边疆不稳,南边水灾西北大旱,问他何时能够风调雨顺,竟告诉朕要等九子降世带来福泽!”

“现下熙儿又滑了胎,九…九子?朕怕是死前也见不到大燕的太平盛世了吗??”

他膝下子嗣单薄,几位小皇子陆续夭折后,偌大的大燕王朝仅剩太子殿下一独子。

“陛下息怒,”皇后在旁坐着,慢悠悠地揭开茶壶往里注水,茶香顺着升腾而上的热气飘散,敷衍地说,“陛下万金之躯,犯不着跟浑人置气。”

“我看他就是在嘲弄朕!”

今上果然一丝一毫也没息怒,拍着桌子就要传旨把外相送去永州城赈灾。

內侍还未上前,皇后刚喝下热茶,突然捂住腹部喊肚子疼。

匆忙地传来太医,诊出喜脉来。

现下的太子殿下是二皇子,其余的几位皇子公主都不幸早殁,惠妃诞下的三胞胎皇子排行六七八。季喻要晚他们几天生,排行九。

永乐十九年,皇子公主接连出生后,后宫一扫原先子嗣单薄的荒凉模样。

明明是三伏天,却传来了大雨缓解干旱的喜讯,同年对大燕虎视眈眈的匈奴,王病死,膝下四个王子互不相服,部曲内乱。

前朝,今上闻讯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左相禀告完,垂着眼皮躬身呈上奏折。今上急急地夺过来,翻开细阅后笑得东倒西歪,胡子还溅着刚喷出来的茶。

秋收过后,国库粮食丰厚。

今上趁机出兵镇压匈奴,军队犹如天助般势如破竹地打入宫殿,捷报频传,往常战斗凶猛的匈奴因内斗而元气大伤毫无反手之力。四颗人头被提到君前。

短短几月,困扰大燕数载的边陲不稳,彻底平息下来。

今上大喜,为了九公主大赦天下。

季喻尚未满月就有小字,元瑾,甚至还被今上抱着一同上朝。一直抱到六岁,她都是坐在爹爹膝头的。

外相曾卜算国运,挂上说,王之九子源异星之变,乃福泽之像,小时了了,大亦龙章凤姿。

皇后自诞下太子后多年未有所出,季喻既是嫡出又带着福禄之象,阖宫上下无不对其宠爱至极。

谢怀柔出身低微,但对读书一事不曾懈怠过,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七十少进士。她十九岁却已是连中三元,是本朝第一个女状元。

殿试过后有酒宴,隆重的歌舞平升。

宴散,谢怀柔挨不过众人的意思,只得跟随他们一起在殿前赏月作赋。半响,她不耐烦再应付同窗的那些各怀异心,假借更衣,悄悄离开。

沿着出宫的慢慢走。

她原想散散酒气,故意绕了点路,却没想到高估了自己对路的熟悉程度。天暗下来后,宫殿与宫殿之间的路变得模糊起来。

谢怀柔走到一处准备新建的宫殿前,确认自己迷路了。

月光照着青砖,树影晃动间,忽然有个小丫头冒出头来,吓了她一跳。

“你是谁?”

她明显也被谢怀柔吓到,旋即张口就斥,“压着脚步鬼鬼祟祟做什么?看你就不是好人。”

谢怀柔只是好脾气地笑了下,问她这是哪个宫殿,小丫头不耐烦地答了,她又问些关于方向的话,她都一一作答,虽然语气不好。

谢怀柔谢过她,正要回去。

“你去哪儿——”季郁叫住她时,心思一动,知道她是要出宫的人,“你带我一起。但我走不动路了,你背我。”

她这幅熟练使唤人的模样,跟身上灰扑扑的衣服不相配。

谢怀柔一时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小女郎。

她蹲下,耐心问话。

季喻却没好脸色地说:“你把我背出去不就成了,旁的别多话。好事之徒。”

谢怀柔见她不知哪儿学来的词就胡用:“好事之徒,好事者为之也。你不想我多问,用不许’刨根究底‘,’东捱西问‘都可。”

季喻:“我偏爱说你是好事之徒,怎样?”

谢怀柔:“意思不对。”

季喻不以为然:“那我跟爹爹说,让他把意思改掉。”

“你爹爹是孔孟?”

“孔孟是谁,没听说过,但我爹爹肯定比他厉害。”

谢怀柔:“……”

她转身要走,懒得当她嘴里的好事之徒。

季喻愣愣地看她往前走:“你不听话吗?当心我拿鞭子抽你。”

七岁大的丫头被惯得嚣张跋扈,稍有不满,顺手就要拿起自己的马鞭抽人。

其实她一小女童力气不大,又不会真下狠手,小马鞭隔着衣服抽到身上不轻不重的,宫女內侍跪在地上反倒赔笑说这鞭子抽出来的哗哗声好听。

把这小祖宗哄高兴,犯点小错也就既往不咎了。

那么算,其实她才是最仁慈的。

但谢怀柔不知道内情。

她皱着眉,转脸望眼这个除皮囊上佳外,看着一无是处的小丫头片子,再也没有耐心与之周旋地说:“朽木不可雕也。”

季喻气得不行,真捡起地上长长的木棍想要打人。

被谢怀柔一把握住。

她一只手握木棍,她两只小手死死地攥住不让她夺走。

谢怀柔力往旁边偏使,非要从她手里抽出来扔掉。

季喻快躺到地上了也要死死抓住,涨红了脸,快被她气哭。被她溜了半圈,忍不住松手后却重心不稳地连连后退几步,然后一头栽进刚挖出来的大石坑里。

天色渐渐暗下来,四周寂静。

谢怀柔被小女孩摔下去的尖叫弄得瞬间酒醒,她立刻上前去察看情况,从黑黝黝的石窟窿里把她抱起来。紧抿着唇,知道自己犯了错。

这坑本来是要造莲花池的,底挖得很深。

谢怀柔费力把她抱上来后来不及喘息,赶紧走到有光的地方,光线昏暗,隐约能看见小丫头片子摔得鼻青脸肿,模样可怜。

刚还张牙舞爪的,现在闭着眼昏厥过去了,谢怀柔心顿时凉了大半截。

伸手去摸她的后脑,幸亏没有见血。

她也来不及细看,一路把她抱到太医院。

才发现整个禁宫灯火通明,到处都在找人,宫里丢了一个顶顶宝贝的嘉和公主。

……

新科状元一鞭子抽断了九公主的腿。

满朝震惊。

所有太医都连连摇头。别的都是皮肉伤,只是左腿重重地磕到石头上摔断了。

公主还小,日后长大走路难免要坡。

谢怀柔禁足在家静待降旨的这段时期,得知消息,往上递话说家有偏方可治好公主的腿伤,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很快被召入宫中。

“太医院无人敢担保公主的腿伤无虑,”皇后坐在上位冷面问话,“你想试,可愿以九族一试?”

谢怀柔以额触地,回答:“臣愿意。”

……

季喻平躺在床上,埋在被子里的脸蛋哭成小花猫,腿被谢怀柔以命人特制的铁板紧紧固着,别说不说,她就连翻身也不能。

害她如此痛苦的仇人就在面前,捧着小碗坐着,任她哭闹够了才上前移开她盖脸的被子,平平淡淡地说:“公主用膳吧。”

季喻梦见自己变成了瘸子,走路一颇一颇的,半天也走不了几步。

所有人都在笑,笑她是个瘸子公主。连续好几天做同样的梦,她哭得食欲不振。

告诉别人,母后也只是哭,父皇和皇兄都说要把敢说闲话的人手脚打断,舌头拔掉。就算以后腿有点颇,她也是大燕顶顶尊贵的嘉和公主。

季喻抽抽噎噎,“用膳?你跟我说用膳?”

“那你过来!”

谢怀柔依言过去,却被她低头一口咬住手臂。她手里的碗没有掉到地上。

她甚至眉头都没动,“公主息怒。”

“……”

季喻见咬出了血,愣愣地松口。

眼泪再次漫上,她隔着薄膜望着面容模糊的谢怀柔。

出了这口气,竟觉得她顺眼许多。

彼此沉默半响。

她吸吸鼻子,一只纤细白嫩的小手牵住她的衣袖,仰脸可怜地问:“姊姊,我的腿真的能好吗?”

谢怀柔摸了摸她的发顶,“嗯,可以好,只要公主乖乖听话。”

温柔的语气,让她心中无端地生出依赖感来,“好,那我听你话。”

这些日子没人安慰她说不要紧,没人敢保证她的腿会好。

只有谢怀柔按时给她换药,哄她腿好后性子要收敛些,亦会时不时地给她讲几则民间流传的话本故事解闷。

后来,季喻的腿真的好了,跑跑跳跳,完全看不出曾经折断过。

就连性子都被治得柔软许多。

今上大喜,要让季喻拜谢怀柔为师。

……

阿奴教她绣花,“是要教谢女郎知道,我家公主有多么聪慧能干。”谢怀柔还没正式被命为太傅,别人只先称她女郎。

季喻刚绣好一朵小花,鼻子便要翘到天上去,轻哼了声。

民间拜师时需准备束脩,她本来无需操心这种事情,但不知何故,特体央求身边绣工最好的阿奴教她绣帕子。

本来只等正式拜师,谢怀柔就会入宫来教导她读书习字了。

谁知谢怀柔自行请旨,想要前往永州赈灾。永州城是什么地方?不但容易闹干旱饥荒疫情,沿途更有大批强盗。

朝廷有银两赈灾也无人赶去,油水捞不着多少,送命倒是容易。永州城赈灾一事拖了又拖,庸官称病,今上又不舍得让能臣送命。

永州城在边陲,本就不稳定,如果真不管不顾不去赈灾,又恐生人乱。也恐疫情蔓延,总不能将整片青越县都置之不顾。

谢怀柔请命,今上准许得很快,少不得有皇后在旁吹风。

毕竟是她害公主断了条腿,此去如果成功地平复灾情,才能算是真的将功折罪了。

所有人都很满意。

只有季喻公主坐在地上气得直哭,徒手撕碎一块锦帕。

作者有话要说:  嗯,架空不需要强调吧~

本来背景想设魏晋时期的,但那时候九品中正制,寒门没前途。

但哪朝哪代寒门女子从政会有前途呢?只能私设了。新网址: .. :,网址,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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