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圩七闻 幸得鱼怜
大虞历千又一年七月十二。 当朝皇帝龙阳连夜颁布帝令,通告大虞南北: 凡认同虞朝子民身份者,须于本月十五日正午,奉鱼静候。鱼死则人亡。 龙阳同时宣布,废黜“大虞”年号,结束对虞朝疆域的辖制,不再延续帝统。 …… 皇城花园内。 鱼妃和龙阳坐在水榭的石凳上,望着湖对面的两个身影,侃侃而谈。 “爱……鲤瑶,你说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好?” 习惯以“爱妃”相称的龙阳,张口之时又叫出了鲤瑶的名字。 龙阳此时,全然没有“亡国之君”的悲悲戚戚,反而有一种“江山尽负”的轻松。 鱼妃望着湖面上,今夜“无眠”的锦鲤,笑着说道。 “就没有舍不得么?江山、美人儿、荣华富贵,这其中又有哪一样,是凡人能够轻易放下的……” “你取笑我!” “岂敢。” “要说实话么?” “当然。” “换作认识鱼水二主之前,我是断然放不下的。可是慢慢的,我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终究只是个凡人,一个已经拥有太多太多的凡人……” “做个你这样的凡人,不好么?” “多少人梦寐以求,可如果有人能站在我现在的位置,又觉得一切是多么可笑!” “阳哥,我发现越来越喜欢你了。” “你就不担心我在你之前老去,然后化作一堆……” 龙阳话还没有说完,鲤瑶的双臂直接挂在他脖子上,以唇堵住他的口。 起初惊讶,而后享受。 这一刻的龙阳,似乎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良久唇分,鲤瑶在这时褪去尘俗之气,一身仙光分外婀娜。 “我会求师尊收你为徒,教你仙术……这样,你就能以我师弟的身份,陪我再看云起。” 龙阳听后明显一愣,随即冲着鲤瑶抱拳作揖,刻意换了一种腔调。 “幸得鱼怜,幸得鱼怜!我龙阳有此福气,全拜夫人所赐。” 鲤瑶一听“夫人”二字,脸上乐开了花。忙不迭地拉着龙阳的手,跑到水榭外的石阶上。 这一刻的龙阳,看上去也有几分超凡脱俗之感。 鲤瑶也自然听得出,龙阳那两句“幸得鱼怜”,指的并非都是自己。 “天下人不知你是位明君,可鲤瑶知道你是位良夫……” “事到如今你还捧我。” “没有……” “看来,夫人早就知道,鱼主那番话的良苦用心!” “虽然鲤瑶不愿承认,可鱼主的确是看在你我的份儿上,给了天下人一次机会!一次选择的机会!” “是啊……从鱼主和水主走到大殿门口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亡的不是虞朝,而是这人间……” 龙阳主动牵起鲤瑶的手,转身看着水榭柱子上那两行字: 纵有凡尘万里土,还笑人心色未古。 鲤瑶和龙阳就这样凝望许久,似乎再也不需要任何言语去建立默契。 他们都深深明白。 从今夜起,天下再无虞朝,也再无皇帝龙阳,更没有“鱼妃”。 有的,只是一对看淡人生的夫妻,一个非仙,一个非人。 …… 鱼临渊和水色穿梭在湖对岸的桃林间,摸着一个个生着茸毛的果子。 人间七月,有桃无花。 似乎水色和鱼临渊都没有意识到,那些粉白的小花还能结出“果”。 水色脸上看不到之前的愁容,她也明白,有些事不用说那么明白,也是鱼惜水的方式。 她庆幸,鱼临渊还能想起这里。 也庆幸,陪鱼一起来的,是自己。 正走着。 水色忽然转过身,笑的时候眼如星辰。 “其实,当你说要先来这里,再去溺河的时候,我还有些不解……” 鱼临渊闻言一笑,伸手刮着水色的鼻子。 “那……现在可有明白?” 她轻笑着闪躲,冰蓝色的身影在无花的桃林里留下成百上千个残影。 直到她在一株结满果子的桃树前停下,才悠悠回头,深情地凝望着鱼临渊。 “为了一句诺言!” 鱼临渊如被看穿心思的鱼儿,一步迈出,站立水色身侧。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不愧是鱼看中的水!” 虽然水色和鱼临渊嘴上都没说,但他们耳边回荡着同一句话: 我若为鱼主一日,定会为你,保那桃花一世。 一道妃光过后,那枚桃花鱼符被水色捧在手心。 围绕在鱼符周围的另外几道光芒,此时都被那朵桃花的灼灼光亮所淹没。 仿佛。 它也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如今又在何处。 不知不觉间,水色眼底有泪落下。 没有化作白雾,没有变成雪花。而是像露水一样,落在鱼符内。 妃光透过露珠,映在她的脸上。使得这一刻的水色看上去,比四月姣美太多。 隐隐之中。 水色耳边回荡着一个十分微弱的声音,如同是那四月的春桃,在同七月阔别。 又好像是这鱼符内的桃花,在诉说着离去。 “即便我是水主,如今也有些看不懂,何为鱼年。” “有鱼之年,鱼去之年……不只是水不懂,就算我这鱼,也不懂。” “相比鱼年,我更关心你会怎样?” “按鱼无念所言:在我身上的封印去除之后,我便能摆脱凡人之躯的束缚,寻回鱼主的力量……” “可为何,心里总觉得不安。甚至这鱼符内的桃花,也在向我暗示着什么!” “或许,是往生珠的代价吧……” 鱼临渊话说一半。 其实他早就知道,龙鱼使用往生珠会有什么代价。 只是在面对水色的时候,他总是缺乏说明一切的勇气。 鱼在水心里,轻易动其心。 也许只有像千年前那条龙鱼一样,吐着无声的气泡,才能带伤远离。 鱼临渊怜惜地望着水色侧脸,那泛着微光的脸颊,似乎从来都看不够。 千年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就在鱼临渊伸出手,准备替水色擦去泪痕的时候。 远处的夜空,传来几声鲸吞之吼。 正在空中游弋的白鱼群,仿若遭遇天敌一般惊慌四散,瞬间将夜空点亮。 “那是……” 水色刚问出两个字,就被鱼临渊猛然抓住手。 鲤瑶也携手龙阳落在一旁。 湖里的锦鲤似发疯一样在水面雀跃,几息之后全都仰面朝天,溺水而亡。 看到这一幕。 不光鲤瑶脸上充满惊惧,水色心中的不安更被推至巅峰。 究竟是什么样的吼声,能令这些锦鲤顷刻间死在鱼水二主面前? “走吧!” 鱼临渊说着,目光环顾四周,似要将这花园里的一切,尽量记在脑中。 水色飞身而起,紧握着鱼临渊的手。鲤瑶紧随其后,搂着龙阳的腰。 御空而行,已能看清楚那吼声的来源。 北方的夜空里,成百上千条鲸鱼,围在一条足有半边天的“大鱼”周围。 鱼生六目,眼光如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生着鳞片,倒更像是被一层岩石覆盖。 然而。 就是这样一条足以撑起天地的鱼,正以夜色为水,缓缓向此地游来。 很显然,它是被这些“鱼魂”吸引而来。 鱼临渊看着才从天边升起的月牙,冷冷开口。 “夜魔!你速回地界一趟……”